王十三一聽這話便暗叫“糟糕”。
魯大通的兒子是什麼人,那是李承運的妻兄妻弟,只要李承運沒有換元配夫人的打算,等他坐上皇位,魯氏自然就是皇后娘娘。
王十三縱有一萬個理由,殺了國舅爺,肯定會被皇后娘娘記上一筆。
這若在他剛開始詐降的時候,一心只想爲文笙報仇,除此萬念俱灰,連自己的命都不顧了,哪還管得了別人死活。
但他現在知道文笙還活得好好的,自然就不得不考慮以後。
就算李承運能看文笙的面子和他屢次立下的功勞,體會他的難處,把這一頁翻過去,可等到李成運的兒子登基呢?
難道說到時候他和文笙,還有他們的孩子,就只能避禍海外了?
這種種念頭剎那間閃過腦海,白雲塢主還在等王十三回話,情勢不容他多加考慮,只得先答應下來:“塢主放心,屬下一定把這件事辦好。”
白雲塢主的語氣這才變得緩和了一些:“趕了這麼多天的路,你累不累?”
老賊突然關心起他來,王十三心中警鈴大震,只覺寒毛都要豎了起來,笑着道:“屬下有內功護體,並不覺着如何疲憊。”
白雲塢主靜靜地望了他一會兒,橘子皮一樣的臉上皺紋堆積,竟然露出一絲笑容來:“我想也是,鄴州到奉京,不過七八天的路,竟然走了小半個月。”
王十三欲待解釋張起失蹤的事,白雲塢主卻是揮了下手將他打斷:“李承運最近連下幾州,氣勢正旺,我已命楊廷父子率兵回撤,退守靖定門戶雄淮關,你在鄴州仗打得不錯,可有什麼辦法遏制對方,化解眼下的困局?”
王十三眨了眨眼,知道他若此時提出來取代楊廷。勢必令老賊更加起疑,再說他和文笙已經商量好了要擒賊先擒王,找機會在京裡解決掉老賊,假裝憂慮道:“雄淮關易守難攻。楊廷之前又有經驗,只是他父子和手下衆將都是樑朝廷的臣子,忠心方面……”
白雲塢主注視着他:“你回京之前,我已命人盯着文武朝臣七十餘人服下了神丹,楊廷父子皆在其內。他若敢背叛我,必定死得悽慘無比,連魄魂都不得安寧,你說我還有什麼好怕的?”
奶奶的,老不死的瘋了吧,真是病得不輕!
王十三自然聽出來這話中暗含的威脅之意,肚子裡罵聲不絕,臉上卻裝出一副恭順的表情,低頭道:“塢主聖明。”
白雲塢主淡淡地道:“叫你回京來,不是要聽你拍馬屁。而是要叫你說點做點有用的!”
王十三目光微凝,耳聽他又道:“一會兒我召集了羣臣議事,你也參加。你把適才那番話當着他們好好說說。退下等着吧。”
王十三隻好應了一聲,退出去在殿外等候。
此時天將傍晚,白雲塢主執掌生殺大權,比建昭帝在時更加霸道,他要叫人來議事,纔不管什麼時辰,不大會兒工夫,就由宮外氣喘吁吁趕來了二三十位大臣。
其中大半王十三看着面熟。叫得出名字的有七八位,就見這些人一個個面如土色,神情委靡不振,想是近來日子十分不好過。
衆人靜悄悄地列隊等着。並不敢交頭接耳。
過了將近一個時辰,天完全黑下來,裡面才叫進。
王十三自覺排在了最後。
殿裡依舊是老樣子,只將那些奏摺收拾起來,羣臣分列左右站定,白雲塢主所處的幕簾旁侍立了兩人。一個是弘光,一個竟是東方。
王十三不知東方什麼時候來的,兩人目光一觸,東方看上去面無表情,眼神中卻迸出銳利的寒芒。
王十三有心氣他,含笑衝他點頭示意。
那幕簾無風自動,就聽白雲塢主道:“今日叫你們來,是要商量一下怎麼對付離水的李承運和紀南棠。眼看李承運的人馬就快打到雄淮關外了,誰要是有退敵致勝的良策,不妨說來聽聽,說的好了本塢主重重有賞。”
羣臣面面相覷,說實話,上頭坐着的要是攝政王楊昊御,說不定還有人願意出謀獻策,這個來歷不明的老傢伙,程國公那篇檄文說的不錯,這就是個關中的強盜頭子。
聽說楊昊御連憂帶嚇,已經病得起不來牀了。
他們被這老傢伙的恐怖手段嚇住,不敢反抗,可也別想叫他們主動出主意,更何況,這次來的可不是楊昊儉和鍾天政那幫烏合之衆,和紀家軍交戰,他們是真沒那實力。
白雲塢主眼見沒人吱聲,也不氣惱,點名道:“王十三,你既然爲此事專門從鄴州軍前趕回來,便先說一說吧,他們大家一直呆在京裡,不如你瞭解情況。”
王十三應聲出列。
衆人目光一齊落在他身上,疑惑有之,不屑有之,其中還夾雜着羨慕和憎恨。
王十三不予理會,恭敬衝着上座一禮,先將自己打鄴州時同紀家軍交戰的情形添油加醋講了講,道:“由此可見,紀家軍不過是名聲大吹得響,外強中乾,沒有什麼好怕。”
白雲塢主臉色微霽:“那時他們還未同吉魯人開戰,眼下實力必定更是不堪。”
王十三事先得了老賊受意,勸進道:“主公乃是幽帝后裔,持有大周朝玉璽,李承運的檄文顛倒黑白,對您多有污衊,屬下覺着您不如就此恢復大周朝正統,您做皇帝名正言順,我等就做大周的臣子。萬歲,萬歲,萬萬歲!”
有他挑頭,那二三十名大臣雖然心中鄙視,卻架不住怕了那神丹,稍一遲疑,就又有數人出列,很快跪倒了一片。
白雲塢主淡淡地道:“都起來吧。難得王將軍人在鄴州,還惦記着老夫這裡,叫東方捎了封密信來。本塢主仔細想過,準備應你所請,十日之後登基爲帝,恢復國號大周。”
羣臣都有些傻眼,這老東西說當皇帝就當皇帝。只有十天時間,這也太痛快了吧。
連弘光都頗爲意外,躬身稟道:“塢主,時間太匆忙。只怕來不及準備。”
白雲塢主笑道:“有什麼好準備的,你們不是給我準備了一份大禮麼,就用那些亂臣賊子的血來叫天下人知道,誰纔是真命天子。”
說到這裡,他揚了揚手裡一份奏章:“接連九日。將那些同李承運勾結的權貴大臣們開刀問斬,大牢裡聽說人滿爲患,九戶人家還是挑得出來的,明日就從魯大通的幾個兒子開始吧,王十三,主意既是你出的,明日就由你和東方監斬。”
王十三躬身領命。
老賊還真看得起他,這屎盆子一扣,別說即將被殺那九家了,整個大梁的權貴都得恨死他。
東方皮笑肉不笑地道:“我這還是第一次做監斬官。還請王老弟多多配合,有不妥當的地方一定要提出來。”
王十三瞥眼見老賊雙目微闔,半個屁都未放,不禁暗罵一聲。
得,搞了半天,弄得人盡皆知,他這監斬官還是個不管事的副職,全程跟着看熱鬧,順帶着捱罵。
王十三笑嘻嘻回道:“好說。哪裡不對我一定提。”
不管了,先膈應膈應對方再說。
明知道是個套。他哪還能閉着眼睛往裡頭鑽。
王十三回到隊尾站定,無視各色目光,心念電轉:爲今之計,只有想辦法趕緊和文笙聯繫上。提前發動,劫不了獄便劫法場,到時候只要他拖住東方,其他人肯爲老賊賣命的應該不多。
這些好命的大老爺們,早有機會走,戀着京中的榮華富貴。左右搖擺不定,還要觀望,這會兒走不了了身陷囹圄,還要他暴露自己,想辦法營救。
王十三思及此一百個不甘願,但卻不得不如此。
老賊張嘴就是九家,至於會是哪九家,不用設法打聽,他都猜得出來,這頭一家是延國公府,後頭三位駙馬,什麼永成侯、長慶侯……哪一家的男丁都不少,涉及這麼多人,實不能袖手旁觀。
就不知老賊盯得他這麼緊,一晚上的時候,能不能聯繫上文笙?
此時文笙這一隊人已經順利混進了奉京城,並且與杜元樸會合。
王十三今晚註定要失望了,因爲文笙根本沒打算去見他,她和杜元樸另有計劃。
他們悄悄混入了秦侍中的府邸。
秦和澤的家上回厲俊馳等人便踩過點了,後來是通過付春娘收服了其父付蘭誠,順利救出杜元樸等人,秦和澤那邊就沒有動,這次正好用上。
秦和澤家中人不多,只一妻一妾,子女都出自嫡支,已經各自成親嫁人,兒子兒媳住在跨院,這段時間外出探親,沒在京中,偌大一個秦府顯得冷冷清清。
秦和澤進宮去議事,還沒有回來。
以厲俊馳等人的身手,進來秦家不過綁了三名下人,神不知鬼不覺。
衆人在跨院裡等着一家之主,沒有驚動女眷。杜元樸道:“這時候把兒子送出京去,這位秦大人可是做着兩手準備啊。”
秦和澤一直兼任奉京府尹,杜元樸上次落在他手裡,吃了不少苦頭,一直坐了大半年的輪椅才能行走,此番他不計前嫌親自上門,正是要試試能不能說降這個忠於楊氏父子的能吏。
文笙眼見天黑許久秦和澤還不回來,心中憂慮,問杜元樸道:“杜先生,你覺着說降他的可能性有多大?”
杜元樸想了想,道:“他這會兒應該是對楊昊御父子不抱幻想了,白雲塢主除了殺人下毒還會做什麼,這樣的人又如何同咱們國公爺相比,秦和澤是個聰明人,看他早早把兒子送走,就知道此人擅長審時度勢,只要咱們誠意到了,應該不是難事。”
文笙微微點頭。
杜元樸稍一沉吟,又補充道:“我只擔心他爲那老賊脅迫,白雲塢的那些刺客還是很厲害的,還有那‘神丹’。”
說起神丹,杜元樸想起付蘭誠、董濤等人的慘相,不禁心生寒意。
白雲塢在閻王洲折損了那麼多人,文笙已經向毛右問明白了,像秦和澤這種的,他們已經沒有人手再去監視。
天將二更,秦和澤才由宮中回來,負責盯着主屋的人回來報說,他一進門就命令傳飯,神情頗爲疲憊。
杜元樸道:“我去會會他,顧姑娘你就別露面了。”
文笙跟來有她的用意,聞言點頭:“好,你們先談。”
厲俊馳帶了兩個人陪杜元樸過去,文笙抱着琴,跟到了屋外,同陸汾幾個站在暗處以備萬一。
耳聽裡邊一聲低呼,隨即房門關上,屋裡重陷安靜,文笙擡頭看看天上的繁星,耐心等待。
今天是十三回京的第一天,文笙自是牽掛他在白雲塢主面前的言行,擔心他能不能矇混過關,不過兩下相比,還是秦和澤這裡更重要一些,只有從他這裡突破了,才能把大牢裡那些李承運的親朋故友全都營救出來。
不知道杜先生如何動之以情,曉之以禮。
文笙在夜風中足等了大半個時辰,房門纔再度打開。
厲俊馳閃身出來,走到文笙身邊,悄聲道:“秦和澤說朝廷中大半臣子都被逼着服了一種會上癮的毒藥。”
文笙擡頭,厲俊馳又道:“杜先生就說咱們也有不少人中了招,連譚五先生也未能倖免,但好在你通過神醫燕白已經找到了破解之法。”
文笙沒有作聲,那株草藥已由雲鷺送到了燕白手上,研究它雖然還需一段時間,但破解是早晚的事。
“杜先生又說會保證他家人的安全,若能立此大功,滿朝權貴都念着他秦大人的好,來日國公爺必有重謝。”
“秦和澤怎麼說?”
“他答應了。他還說剛纔在宮裡,老賊已經定下要連殺九天,明日先將國公爺的妻兄妻弟開刀問斬,因爲主意是十三出的,老賊命十三監斬。”厲俊馳頓了頓,不確定地道:“我看杜先生也有些拿不準,那秦和澤已然服了‘神丹’,會不會騙咱們,一旦他出爾反爾,咱可就沒法收場了。”
文笙點了點頭:“我知道,所以我纔跟來。”
她需得親自見見秦和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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