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報,二位大人,對方接收了俘虜,卻沒有依照約定退兵,正以連環梭船衝撞我方船隻,試圖硬闖水寨,強行靠岸。”
李曹下令:“全力攔截。”
傳令兵應聲而去。
李曹雙眉緊鎖,對杜元樸道:“看到沒,狼子野心,我就知道區區幾個東夷俘虜滿足不了姓鐘的貪慾,這禍害,一日不死,大梁的老百姓就沒有安穩日子過。”
杜元樸目露憂色:“還要能過了眼前這一關再說。程國公若是再落到他手裡,咱們這些年的努力可就化爲烏有了。”
鍾天政得了好處仍不肯走,目標自然是李承運。
趁這千載難逢的良機,把李承運控制在手裡,令各處紀家軍投鼠忌器,從而接手東部五個州,對姓鐘的而言這可比坐山觀虎鬥誘惑大多了。
李曹也知道事情麻煩了,若在平時,離水港水軍雖然不及對方人多,關了水寨堅守,鍾天政想打進來可不容易,但這會兒將士們都在城頭同吉魯人拼命,水寨中只剩下寥寥兵力,很多防禦形同虛設,被攻克是早晚的事。
“連俘虜都上陣了,你到說說怎麼過這一關?”
杜元樸略一沉吟,低聲道:“去把程國公請來,一會兒見機行事,若不可爲,你護着他先走。”
“國公爺若是肯走,早就走了。”
杜元樸手掌微擡做了個動作:“所以才叫你見機行事,非常時期,不能一切皆由着他。”這是叫李曹找機會將李承運打暈了直接帶走。
“元樸,那你呢?”
杜元樸淡淡一笑:“我留下來同對方再周旋一陣。我們這些人生死都無關緊要,只要程國公和紀將軍無恙,及時同童永年他們會合,就可以重整旗鼓了。”
李曹心中酸澀,道:“元樸,我留下斷後,你帶人保着國公爺撤吧。萬一姓鐘的追去,還可以用陣法抵擋一陣。”
杜元樸搖了搖頭,時間緊迫,他先叫過紀彪來。叫他速去請李承運,方同李曹解釋:“呆會兒我以陣法擾亂敵人視聽,你纔好趁機脫身。我只擔心一點,鍾天政可不是白雲塢那些刺客,他對奇門遁甲大陣的瞭解只怕不遜於我。用這陣法來對付他。我可是沒有半點把握。”
兩人都感事態嚴重,相繼陷入沉默。
就算能護着李承運安全離開,此時離水還有那麼多文武官員,還有數萬老百姓,一旦城破,都得遭殃。
杜元樸知道李曹到時能帶走的人有限,叫過楊蘭逸來:“楊公子,你跟着李錄事。”
杜元樸和李曹商議時聲音雖小,架不住楊蘭逸一直跟在杜元樸車旁,跟着聽了個大概。聞聽杜元樸叫他,一擰脖子:“我不走。”
這時候遠處“轟隆”一聲響,水寨被強行打開個缺口,鍾天政率領的船隻蜂擁而入。
兩下里相隔不過百丈,就聽對方船上有人高聲呼喝:“岸上的紀家軍聽着,我家公子好心幫忙來了,攔什麼攔,切勿不識好歹!對方人馬太多,離水城既然守不住了,不如請程國公上船。由我等護送去安全的地方!”
離水這邊凡是聽到喊話的人忍不住齊齊一聲“呸”,說得冠冕堂皇,誰不知他們用心之歹毒。
李承運帶着一隊護衛匆匆趕至,未及下馬。勒住繮繩,回望海上,口裡問道:“情況如何,可是抵擋不住了?”
杜元樸悄悄向李曹使了個眼色,笑着接過話去:“國公爺放心,離得近些纔好佈陣!”
得先把李承運穩住了。李曹會意。道:“國公爺,咱們換個地方觀戰。”
李承運不疑有它,跟着李曹而去。
杜元樸看向楊蘭逸,皺眉道:“你想清楚,再不走可就來不及了。”
楊蘭逸眼裡含着一泡淚,態度卻十分堅決:“我留下幫你們。”
“年紀輕輕,何必枉送性命?”
“誰說的,我可是很厲害的!再說男子漢大丈夫一諾千金,怎麼能失信於顧姑娘?”
杜元樸開始調度衆人迎敵,聞言忍不住側目,這動不動就掉金豆,還大丈夫呢。
楊蘭逸看不出火候,神情低落,湊過來小聲道:“癡情生說,哎你知道癡情生麼,他說真正喜歡上一個人,是不惜代價也想叫她快活,”他抽了抽鼻子,“顧姑娘也許回不來,但我能爲她做的,就只有這麼多了……”
杜元樸沒空聽楊蘭逸講什麼癡情生,不走就不走,他道:“你跟着我!”
此時敵船之上,鍾天政已經解了大氅,露出裡面一身勁裝,手上也換了把長劍,由林庭軒、錢平等人簇擁着站在船頭,只等船隻靠岸。
前頭有士兵來報:“公子,港裡情況有些不對,碼頭和敵人都不見了。”
鍾天政一愣神:“有這等事?我瞧瞧。”
不見即是遁,奇門遁甲陣法?
他以爲若不算白雲塢那些人,普天之下通曉那陣法的只有他和顧文笙,怎麼會有人在離水港裡成功布下大陣,是顧文笙把這陣法又傳給了旁人,還是……
鍾天政當機立斷:“傳令下去,調幾百好手來這船上,隨我前去破陣,餘船先停下原地待命。”
很快人手調集完畢,他的這些手下可不像紀家軍那邊全都是士兵,多是些山匪海寇,武功高強,手段陰狠毒辣。
鍾天政自信有他指點這些人,在敵陣八門中進退如意,一個回合便可將對方那佈陣之人拿下,破了這奇門遁甲大陣。
“公子,萬事交給我等,您可千萬別動手。”林庭軒不放心。
“公子,小心有詐!”
鍾天政皺了皺眉:“知道了。”他擡頭看看快到頭頂的太陽,推算了一下船隻所處方位,吩咐道:“左前方斜行十丈試試。”
“向前行!”
“停一下,右轉舵當能看到北面的小青山!”
鍾天政坐船上的水手經驗老道,幾乎在他話音剛落,衆人就見右手邊一座青色山峰破雲霧而出。
只此一下,便給了這大船上五六百人以極大的信心。
公子果然對眼前這座古怪的大陣瞭如指掌,照此看來,破陣必定不費吹灰之力。
鍾天政卻覺如此太過耽誤時間。喝道:“隨我來!”飛身躍起,離了船板。
衆人眼瞅着他往碧綠幽深的海水中墜去,都吃了一驚,不及反應。就見他人竟然停在了海面上。
上有澄澈清空,下有汪洋碧水,鍾天政烏髮飛揚,一身勁裝持劍立於當中,打眼一看。真彷彿神仙中人。
錢平喃喃出聲:“公子,小心!”
鍾天政一聲嗤笑:“障眼法罷了。走!”
他被傷病所困擾,好久沒有這般肆意縱躍了,這會兒雖是臘月,難得陽光暖洋洋的,海上也沒有什麼風,想到眼下正是生擒李承運的好機會,他心情飛揚,一時竟覺沉痾盡去,身上格外輕鬆。
林庭軒緊隨鍾天政身後。喝道:“跟上,別掉隊!”等雙腳落下,果然踩在實處,感覺腳下之物正微微搖晃,應該是船隻舢板之類。
鍾天政帶了手下一支精銳近百人,剩下人划船跟隨,突破重重封鎖,向着岸上殺來。
中途時不時遇上杜元樸的手下,短暫交鋒,便由緊隨他身後的錢平和林庭軒搶着接下。一時間紀家軍士兵接連墜入水中,杜元樸眼見對方一行勢如破竹,不禁臉色微變。
沒想到姓鐘的對奇門遁甲大陣如此熟悉,入陣之後。每一步選的方位都是吉門,這可不行,若不想法將他困住,李承運哪有機會脫身?
楊蘭逸跟在杜元樸身邊,與他站在同一位置,鍾天政率衆殺氣騰騰直奔這邊而來。杜元樸看得到,他也一樣看在眼裡。
“哎呀,鍾天政衝這邊來了,快想辦法呀!”
想辦法?巧婦難爲無米之炊,要兵沒兵,要將沒將,辦法哪是那麼好想?
杜元樸一咬牙,準備橫心一賭。
他賭鍾天政對奇門遁甲大陣的領悟沒有自己深。
杜元樸記得文笙曾經說過,鍾天政和她一樣,在天女湖底迫於形勢潛心研究了半個月的幽帝絕學,而後僥倖脫困,脫困之後這半年裡鍾天政傷病纏身,又整日裡算計這算計那,還有那心思和時間繼續研究奇門遁甲陣法麼?
杜元樸則不然,來到離水後,接受文笙囑託,他第一時間就意識到這陣法的厲害,這兩三個月日以繼夜的研究,幾乎把精力都用在了這個上頭。
要將鍾天政誘入死門,需得有人充當誘餌,方能矇蔽他的雙眼,令其看不破其中玄虛。
杜元樸準備以自身爲餌。
他叫過親兵隊長,剛吩咐了兩句,一旁楊蘭逸插嘴:“我來吧,交給我!”
杜元樸很是意外,向他望去:“你知道何爲死門?”
楊蘭逸由天沒亮就跟在杜元樸身邊,親眼看見好幾回大陣發威,多少心中有數:“知道,就是拖着他一道完蛋唄。”
杜元樸一時不知說什麼好,一直以來,他對這說話辦事顯得極不靠譜的楊少爺並沒拿着當回事,不過是看在文笙面上照顧一二。
楊蘭逸看杜元樸不說話,當他瞧不起自己,不願把這個重任交託,一臉誠摯道:“你一個文弱書生,怎麼誘敵,難道衝他招招手麼?我不一樣啊,我是樂師,吹支曲子他自己就跑過來了。”
雖然不怎麼中聽,但這確實是個關鍵所在,楊蘭逸不知怎的機靈起來,一語中的。
杜元樸心頭沉重,不再猶豫,嘆道:“好。我代國公爺和這離水城中數萬百姓感謝公子義舉!”
楊蘭逸搖了搖頭,神情顯得有些落寞,他沒有說話,拿着笛子走去了杜元樸指點他的方位。
一入死門,百事皆兇。
令人不自覺間心憂膽寒,幻象連連。
可楊蘭逸沒有退縮,將手中笛子橫到了脣邊。
那年孤雲坊外初見面,卻像是前生有宿緣,她笑說“後會有期”,多麼旖旎迴腸,叫他再不能忘,若時間能在那一瞬停住,該有多好。
有幸玄音閣同窗,若非她仗義援手,自己早化爲一縷孤魂,救命之恩無以爲報,便以性命相酬。
她曾教自己:有的人嘴巴上說得天花亂墜,其實口蜜腹劍,有的人不修口德,其實沒有惡意,遇事要用心去感覺。
唉,雖然聽上去好複雜,他還是感覺到了,這世間除了爹孃,便是她對自己最好。
在她身邊有多快樂,這段時間就有多難熬。
她其實是已經死在順金山了,不知魂魄可曾回來,看一看自己聽她的話,幫她守好家。
楊蘭逸閉上了眼睛,淚水長流。
心頭卻是前所未有得一片輕鬆,罷了,從此後塵歸塵,土歸土,一切終結於此吧。
他吹響了笛子。
心之所至,楊蘭逸下意識吹的是這段時間他一直在練的《伐木》,因爲文笙說過,若他能學到《希聲譜》,《伐木》是最有希望的一首。
這是第一次他放下了賣弄之心,全然忘卻了何爲技巧。
輕鬆、平靜,叫人快樂的一支無情曲。
踏波而來的鐘天政驀地止住了腳步。 шшш_ Tтka n_ ¢〇
怎麼回事?爲什麼會有樂聲傳來,這旋律如此熟悉!
雖是笛聲,卻是熟到不能再熟的一曲《希聲譜》,這世間除了顧文笙還會有誰?
一想到顧文笙沒死,瞞過世人悄悄回了離水,不知在搞什麼把戲,鍾天政不禁呆若木雞。
他身上只覺一時冷,一時熱,剛剛離體而去的病痛瞬間迴轉,腦袋裡轉過千百個念頭,卻提不起半點勇氣去與對方碰面。
“公子?”錢平見他停步不前,疑惑問道。
鍾天政猛然回過神來,強忍不適,喝道:“退!顧文笙還活着,快些回船!”
手下衆人悚然而驚。
顧文笙是何許人也,在與譚老國師鬥樂之前,那是《希聲譜》的唯一傳人,天下聞名的大樂師,在與譚老國師鬥樂後,譚夢州已死,若她竟還活着,那便是名副其實的怪物。
鍾天政一行來得快去得也快,未等杜元樸反應過來,他們已經回到船上。
大船掉頭往回開,會合了其它船隻很快退出了離水港。
岸邊剩下杜元樸等人面面相覷,摸不着頭腦。
PS:
第六捲到這裡就完了。
明天開始第七卷,若無意外,應該是最後一卷。
“彷彿如同一場夢
我們如此短暫的相逢
你像一陣春風輕輕柔柔吹入我心中
而今何處是你往日的笑容
記憶中那樣熟悉的笑容
你可知道我愛你想你怨你念你
深情永不變”
好了,下面推薦平仄的新書《妻在上》,完結書《權貴嬌》,都很好看。
麼麼噠諸位,明天十三上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