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治圈就和玩股市一樣。
風險其實很大。
杜文昌很清楚自己究竟犯的是什麼事，他心中有一杆秤。
以前，他還安慰自己，反正也沒有幹太出格的事情，大家都這麼幹，應該不會有事，就算犯了事，也不會太嚴重。
但現在他卻知道，如何定性，完全是上面一句話的事情。
如果需要，他會成爲大老虎，貪污，受賄，甚至與間諜勾結……
這纔是他最害怕的事情。
真正走到這一步，他很珍惜自己的名聲。
最後一條，他不能接受。
所以聽了徐濤的話，杜文昌真的很欣慰：“我還能見見錢書記嗎？”
“可能現在不方便。”徐濤爲難的道。
“好吧，你捎句話給他，就說這幾年沒有支持他的工作，是我不對，我也有我的難處，希望他能諒解。”杜文昌道。
徐濤點點頭。
杜文昌突然站了起來，像是想起了什麼，道：“哦，你等等，我給你泡杯茶，我這裡有上好的茶葉，我平時還捨不得喝，今天不喝，以後怕是沒有這種機會了。”
徐濤欲言又止。
按規定，是不能這樣順便的，但他還真做不出來。
作爲天海市的紀委一把手，徐濤其實很明白這其中的關鍵。
可他和錢少江的關係更加密切，兩人曾經是黨校的同學，因此，在這個時候，他只能站在錢少江的一邊。
作爲好友，他太清楚錢少江身後站的是誰了，不管是爲公，還是爲私，他都別無選擇。
正如他所說的那樣，他也不想杜文昌的下場太過悽慘，畢竟，大家共事一場，後者的能力還是很突出，也曾幹出過不少成績。
杜文昌居然是茶道高手。
當然，還沒法和趙兵那種水平相比。
可泡出的茶，依然味道純正，徐濤喝了一口，連稱好茶。
杜文昌有幾分得意，笑道：“早在十幾年前，我專門學過茶道，年輕的時候，我讀大學那會兒，我還在茶樓做過兼職，專門爲人泡功夫茶，幾十年了，一直沒有時間好好泡壺茶，今天，你算是運氣不錯，不過，能有人陪我喝茶，這也是我的幸運。
兩人像是完全忘了今天的正事。
喝着茶，聽着杜文昌不停的回憶訴說，梳理自己的人生，徐濤在心裡深表同情。
他甚至有一種兔死狐傷的感覺。
到了最後，還是杜文昌主動打住，道：“好了，你也聽我聊了這麼久，茶也喝過了，現在我們談正事吧，不過，先說好，所有的事情，都和別人無關，都是我一手造成的，咱們既然是朋友，我也就不藏着掖着，有些問題，我無法交待，但我自己的錯誤，我也絕不迴避。”
他的意思很清楚了。
自己下課沒事，但關係網中，那些暗中支持他的人，或是幫過他的人，就算有交集，也絕不會出賣。
徐濤心中嘆了一口氣，對杜文昌這種態度很佩服。
“你放心吧，錢書記也只是無奈之舉，不會逼你，材料由你自己來寫，明天交給我就行，至於如何來寫，你自己心中掂量一下就可以了。”
杜文昌點點頭：“老徐，謝謝你。”
徐濤擺擺手，站起身來準備離開。
剛剛走到門口，杜文昌又叫住了他。
“老徐，我是真的沒有辦法見到錢書記了嗎？”杜文昌問道。
徐濤有些爲難的攤攤手：“這個事情，我還真幫不了你，如果他想見你，自然會來見你，若是不想見，我也沒辦法。”
“好吧，能不能幫我轉告一句話給他。”
徐濤一愣，道：“你說。”
杜文昌醞釀了一下，道：“我現在要從這個位置上退下去了，可我還是想向組織推薦一個人，我是誠心爲組織考慮，絕沒有私人感情在內，我只是建議。”
“誰？”徐濤皺眉。
自己都要下去了，這個時候推薦人，好像真不合適。
杜文昌道：“陳冰。”
“陳冰？”
徐濤這次是真的吃了一驚，他有些不解：“我聽說你們經常吵架，她可是個刺頭啊，你居然推薦她？”
“我和她的爭執，其實都是就事論事，本身沒有矛盾，而且我之所以推薦她，是因爲她真的很有能力。”杜文昌道：“這便算是在黨內做的最後一點貢獻吧！”
“你的話我可以帶到，但組織如何考慮，這個可能不是你我能說了算的，而且我覺得多半不太現實，她畢竟太年輕了，現在能做到刑警隊長，說句不好聽的話，已經算是破例了。”徐濤有些無奈的道。
杜文昌道：“我知道，所以，你再幫我替她說說話，她到天海的時間雖然不長，可破的大案要案卻不少，現在不是提倡幹部隊伍年輕化嗎？我覺得這都不是問題！”
“我很好奇，老杜，我爲什麼這麼看好她？”徐濤好奇的問。
杜文昌正色的道：“她雖然性格魯莽，但她骨子裡很正直，具有正義感，這樣的人做警察，一定是能力很突出，卻不被上司所喜的，可我還是覺得，她做警察，下面的百姓會很喜歡，而坐到我現在的位置，也許她纔不會束手束腳，能更好的爲百姓服務。”
徐濤有些動容，伸出手，握住杜文昌，一臉佩服的道：“老杜，我佩服你，真心的。”
“謝謝。”杜文昌笑了笑，覺得一身的輕鬆。
送走了徐濤，坐在沙發上，杜文昌像是突然間蒼老了好多歲。
先前強自鎮定，現在卻悲從中來。
人生就是如此，生活也是如此。
有時候不得不笑臉相迎心中流淚。
能走到今天很不容易，要說沒有一點點失落，誰信？
可他希望自己就算要下，也要下得體體面面，不能狼狽不堪。
“人生沒有永遠的贏家，入了這一行，多半都是這樣的下場！”
他喃喃自語。
下班的時間到了，杜文昌卻沒有走。
晚飯的時間到了，杜文昌還沒有走。
晚上十二點到了，杜文昌依然沒走。
他坐在辦公桌前，看着桌上插着的國旗發愣。
這份材料該如何寫，究竟該交待些什麼，這讓他不得不認真思索。
提筆許久，卻難以落下一個字。
……
錢少江今天也心緒不寧。
他其實並不是一個喜歡糾結的人。
但做出這個決定，卻依然很艱難。
貌似一切都很順利，那個平日裡並不怎麼支持自己工作的人馬上就要離開，可他的心裡卻高興不起來。
徐濤敲門進來，臉上沒有喜色。
按理說，依他和錢少江的關係，他也應該爲後者高興，但他同樣也無法高興。
坐在沙發上，徐濤像是有些累了，嘆了一口氣。
錢少江站在窗口，看着這座城市，心情也很複雜。
“一切都很順利。”
過了一會兒，徐濤開口道：“可我這心裡，怎麼就堵得慌呢？”
錢少江坐到老朋友身邊，道：“這話怎麼講？”
徐濤道：“我看到他的現在，就像是看到了許多人的未來，而我也看過太多這樣的畫面，他雖然表現得很配合，很平靜，可我知道，他心裡很難過。”
微微皺眉，錢少江道：“其實我也很難過，他這些年，還是幹出了不少成績，如果不是——”
錢少江猶豫了一下，繼續道：“我也不想把他拿下來的在。”
“咱們也是多年朋友了，老同學，有句話，我一直想說，你這件事情，可能做得太草率了一點，他其實並沒有犯很大的錯誤，真要是可以將功折罪，那他就更沒罪了，爲什麼你一定要拿他開刀？”徐濤終於忍不住了，道：“就因爲他平時在工作中老是和你暗中作梗？”
錢少江笑道：“你覺得我是那種小肚雞腸的人嗎？”
“那就是上面有人要動他了？”徐濤搖了搖頭。
錢少江點點頭：“你覺得，憑我一個人的力量，真能把他扳倒？”
“你有這個本事。”徐濤苦笑道：“難道我還不瞭解你的本事？”
錢少江一愣，笑了起來：“你太高看我了，不過話又說回來，之所以拿他，也是因爲他最近這半年做的事情的確是太過分了一點，如果他不和山口組勾結，不和天誠集團勾結，我也不會這樣做。”
“那你可要有思想準備啊，這個時候大動，對你也是不小的考驗啊，馬上就是六國峰會，燕京方面，肯定會有人要挑你的刺，我也不是說不該拿他，而是覺得這個時間點選得不太好，太急了一點。”徐濤提醒道。
錢少江正色道：“這一點，我已經考慮得很清楚了，之前我也在猶豫，但別人提醒了我一句話，我後來就下定了決心，一定要拿他下來，將來就算我得到報應，我也算對得起咱們天海的老百姓，我問心無愧！”
徐濤一怔，思索了片刻，道：“你說得也不無道理，其實這年頭，要做個好官也不容易，有時候，我們必須要做出選擇，而你選擇老百姓的利益，其實是對的，而且我很佩服你，並不是每個人都會做出這樣的選擇。”
“算了吧，你還和我說這種話？”錢少江突然又笑了起來：“要不是有人逼我這麼選，我也不會這樣做，所以，你也不用誇我，我沒有你想象中那麼高尚。”
徐濤心中一驚，道：“有人逼你這麼選？這真不是你的初衷？”
錢少江點點頭承認了這一點。
徐濤皺眉，想了想，最終還是嘆了一口氣，道：“算了，既然你已經做出選擇，現在說什麼都沒有用，我會全力支持你的工作，但我能替他求個情嗎？”
“名聲？”錢少江未卜先知。
“沒錯。”徐濤道：“看來你還是很瞭解他。”
“不是我瞭解，而是每個當官的，最終都不想名聲太臭。”錢少江道：“這個你看着辦吧，我沒有意見，所有的事情，都由你操作，和我沒有什麼關係，我也無權過問。”
“你——”徐濤指着錢少江笑罵道：“你這頭老狐狸，對了，他還推薦陳冰來做局長呢……”
聽完徐濤的轉述，錢少江皺眉道：“這個可能不太現實，但他有這份心，倒是很難得，我都要佩服他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