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伯年哪裡也沒去,坐在客廳的沙發上,臉色有些黯淡。
他也有不好的預感,似乎這一次的劫,自己再也邁不過去了。
細思這些年來的經歷,他認認真真的反思,最後發現,好像自己真的如別人所說的那樣,太貪心了。
年輕的時候,他躊躇滿志,想要做一番事業。
後來他也的確是很快就取得成功,可一次偶然的機會,讓他沾上了毒品。
那個時候他只追求暴利,只想要發財,當時想着,過幾年就金盆洗手。
可他萬萬沒有想到,這種東西一沾上,根本就沒辦法再退出。
吸毒的人會成癮,販毒的人,卻因爲各種原因,無法真正的退出。
於是,再後來,他便只能一條道走到黑。
曾經,他也想要跑到國外,但山口組揚言,如果他要退出,就算是跑到天涯海角,也會殺死他。
他怕了……
現在山口組遭逢有史以來最大的劫難,按理說他該高興,可他就是高興不起來。
因爲他如今已經與對方是一條繩上的螞蚱,山口組完蛋,並不意味着沒有人逼他做那些他不想做的事情,而是意味着,他的好日子也要到頭了。
好在把兒子順利的送了出去,他心頭稍稍安慰。
門口走進一名男子,向丁伯年道:“票已經送到,他現在應該已經上了飛機。”
丁伯年揮揮手,淡淡的道:“好,我知道了。”
男子退了出去,但很快,他又進來了。
“老闆,刑警隊的人求見。”
丁伯年皺眉一驚,愣住了。
這麼快?
“讓他們進來吧。”丁伯年在心裡嘆了一口氣。
那男子退了出去,很快,陳冰便走了進來。
她沒有帶任何人,就她一個人進來的。
自己坐在沙發上,陳冰問:“知道我爲什麼來找你嗎?”
“我不知道。”丁伯年很穩重的道。
陳冰突然道:“可以把你的手機給我用一下嗎?”
丁伯年皺眉。
“你也可以理解爲,我需要你的手機。”陳冰的態度很強硬:“你應該會配合我,對嗎?”
丁伯年猶豫了半響,終於還是把手機遞給了陳冰。
陳冰打開通話記錄,很輕鬆的找到某個號碼,雖然那個號碼沒有備註名字。
她把號碼拔過去,開了免提。
很快,對方就掛斷了。
她再打,對方再掛斷。
直到第五次,對方終於接通了,開口便問:“我不是說了——”
男人的聲音。
話只說了一半,對方突然沉默下來。
陳冰依然沒有說話,卻掛斷了電話。
她看着丁伯年,臉色平靜。
可丁伯年的表情卻再也無法平靜,他的臉色有些蒼白,苦澀的道:“如果我沒有猜錯,我兒子現在就在你們手裡對吧?”
陳冰點點頭。
“爲什麼?”丁伯年下意識的問了一句。
“你心裡還不清楚嗎?”陳冰反問。
丁伯年沉默以對。
“你兒子攜帶毒品出境,被機場安檢人員當場發現,現在就在刑警隊。”陳冰道。
丁伯年嘲諷的笑道:“真沒有想到,你們居然會用這種拙劣的藉口,你們不是警察嗎?代表的難道不是正義嗎?”
“我們永遠是爲了正義。”陳冰很肯定的道。
“我只有這麼一個兒子,你放過他。”丁伯年道。
“你覺得可能嗎?”陳冰道。
丁伯年想了想,道:“好了,我們言歸正傳吧,你來找我,有什麼事嗎?”
“昨天晚上,你的合作伙伴,野田以及他手下一百二十二人,一夜之間被人殺死,這件事情和你有關嗎?”陳冰問。
“無關。”
“你好像一點也不吃驚。”
“我看了新聞。”
“你有每天看新聞的習慣?”
“當然。”
陳冰點點頭:“你的意思是說,昨天晚上的事情,與你無關?”
丁伯年點頭道:“當然沒有關係,而且,他也不是我的合作伙伴。”
“你比你兒子的嘴巴要硬得多。”陳冰冷笑道:“可你知道,這是沒有意義的。”
“我不明白你是什麼意思。”丁伯年裝糊塗。
“好吧!”陳冰又道:“我有證據表明,你和野田是合作伙伴,你幫他運毒,並幫他販賣毒品,所以,我今天是來拘捕你的。”
丁伯年依然很平靜:“我還是不明白你的意思,如果有證據,那你們可以抓我,但如果到時候拿不出證據,可能會有些麻煩,請神容易送神難。”
“我知道,你身後有人,但你真的覺得,這樣你就可以沒有事了?”陳冰正色道:“只要你犯了法,不管是誰,都保不了你,誰要是在中間替你說話,我就讓誰也跟着倒黴。”
丁伯年突然想到陳冰剛纔那一通電話,心中有些黯然。
他閉上眼睛,不再說話。
“而且,昨天晚上的命案,我懷疑是你找人做的,如果你認罪態度好,也許可以保你一條命。”陳冰又道。
丁伯年睜開眼:“現在都是你說了算,你想給我安什麼罪名都可以。”
“你準備一個人來承擔所有的罪名嗎?”陳冰問。
丁伯年嘆了一口氣:“早晚都會有這一天,我很多年前就想過有這樣的結果,只是我沒有想到,你們的動作會這麼快,這一天來得太早了一點,但對我而言,何嘗不是一種解脫?”
陳冰皺眉道:“我是想一個人來承擔所有的罪過?”
丁伯年破天荒點點頭:“早晚都有這一天,我爲什麼不配合呢?當然,是我做的,我會承認,不是會我做的,我也不會隨便承認,比如昨天晚上的事情,我知道你是想替趙兵掩飾,讓我做替罪羔羊,可我不願意。”
“好吧,我有的是時間,先同我回刑警隊吧,你早晚會想通的,我堅信這一點!”陳冰站起身來。
拍了拍手,門口走進兩名刑警隊員。
……
……
杜文昌已經在他的辦公室呆了整整一天。
沒有人向他彙報工作,他也不再關心案件的進展。
昨天那一記電話被他掛斷之後,他便心如死灰。
接下來這一天,他花了半天的時間在認真梳理這些年的生活,他發現一步一步走到今天,當真是很辛苦。
他已經很累了,難得有這樣放開心懷休息的時候。
下午,他便開始整理手頭上的工作,以便下一任局長能儘快的投入工作。
有人以爲,在他這個位置上的人,其實很閒。而事實當然並非如此,他的工作很繁忙。
這些年,他一直很累,很勤奮的工作,希望可以把天海的治安環境變得更好。
很長一段時間,他都對自己的工作成績很自豪,天海是個複雜的城市,並不像大家想象中的那麼平靜。
暗流涌動的同時,能保持世人看到的平靜,那也需要本事。
他一直歸功於自己很擅長平衡各方面的利益,偶爾做一點小的讓步,只要能維護這個大環境的平安,他覺得無傷大雅。
是什麼時候開始變的呢?
他抽了一根菸,吞雲吐霧之間,他開始思考這個問題。
昨天的一記電話,讓他明白,自己的政治生涯可能已經走到盡頭。
爲此,他打過兩個電話到燕京,結果電話本人都沒有接到電話,而接電話的都是秘書。
他沒有再繼續打下去,雖然他在燕京的朋友很多。
這個時候,再去麻煩別人,他覺得沒有意義。
平時的朋友,在敏感問題上,不可能再伸出援手,這就是這個圈子的規則。
可以錦上添花,但雪中送炭的事情,卻絕少有人會做。
因爲弄不好,便要把自己拉下水。
傍晚的時候,徐濤走進了杜文昌的辦公室。
後者一點也沒有意外,若是平時,他一定會起身相迎,兩人其實平時私交甚好,至少外人看起來,他們的關係一直很密切。
但今天,他知道用不着自己再起身相迎,那太虛僞,他也覺得浪費,沒有任何的意義。
想着昨天在錢少江的辦公室門口遇到對方的時候,徐濤還朝他笑了笑,回頭想想,那時候的笑容就已經和平時不一樣了。
後知後覺,依然沒有意義。
徐濤的身後還跟着兩位,都是市紀委的同志。
“你終於來了。”
杜文昌說不出的輕鬆,居然還笑了笑。
徐濤身後的兩名同志,互相看了一眼,眼神中有一抹佩服。
“我們收到一些舉報你的材料,可能有些情況需要向你證實一下。”
徐濤笑道:“你知道,這是我的工作,如果調查的結果可以證明你沒有問題,我們一定會追究舉報者的法律責任。”
這種場面話,杜文昌聽得太多。
每一次官員在公佈其罪行之前,都會受到客氣的對待。
“當然可以。”杜文昌看了看徐濤身後的兩人,遲疑道:“我今天有點累了,等了你老半天,很疲憊,不想被人打擾。”
徐濤猶豫了一下,對身後兩人道:“你們在門口等着吧。”
兩人退了出去。
“坐吧。”杜文昌指了指自己身邊的沙發。
但徐濤沒有坐在沙發上,而是拉過來一條凳子,坐在杜文昌的對面。
這個小小的動作,其實透露出更多的信息。
杜文昌笑容有些苦澀。
“這裡沒有外人,我們就打開天子說亮話吧。”
徐濤點點頭:“我也希望你能這樣,免得我們都不好受,其實這些年,你做出的成績,大家有目共睹,我們私交也很好,如果不是上面吩咐,我也不想來找你談話。”
“這是多久的事情了?”杜文昌問了一句。
徐濤沒有瞞着杜文昌,說道:“就這幾天的事情,最多三天,接到上面的任務,我也很吃驚,但後來,我就想通了,這個圈子,本來就有風險,什麼時候會被查到,誰又說得清楚?人無完人,每個人或多或少都會犯錯,一次錯誤也不犯的人當然有,要麼是聖人,要麼就是庸人,而你,一直是很有能力的一位。”
“能得到你這句評價,我很感激。”杜文昌有些感慨的道:“交接工作我都準備好了,想一想,時間過得真快啊,我在天海也幹了快十年了,我對這座城市還是很有感情的,這裡成就了我,也害了我,但我問心無愧,至少,我曾爲這個我愛的城市而奮鬥過,雖然那已經是過去的事情了。”
“我說過,你對這座城市,是功臣!”徐濤很認真的評價道。
杜文昌苦笑道:“你想要問什麼,我都會全部講出來,不迴避,這是黨的紀律,我會遵守,但我知道我最怕什麼嗎?”
徐濤不作聲。
“我不怕從這裡下去,甚至坐牢我都不怕,可我最怕的,就是身後名啊,我怕世人會罵我,那樣,我這一生,可就真正的毀了。”杜文昌很苦澀的道。
徐濤有些同情,道:“這一點,你可以放心,在來之前,錢書記也和我交流了意見,他對你這幾年的工作成績,也是很肯定的,他也希望最後的定性不會太糟糕,不過,他也希望你能配合,理解組織的難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