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兩天、三天,轉眼一個多星期過去。
徐勝文一直被丟在老洪的那個操場式房間裡,更令人難受的是老洪幾乎天天早出晚歸,他每天早晨不到5點就起牀,在房間那些訓練器械上折騰半小時後出去,然後就是一整天,到晚上10多點鐘才大汗淋漓的地回到房裡,往往徐勝文積了一肚子的話剛要和他講,他已經呼呼大睡了。
這段時間老洪好像忘了有這麼一個人,從來沒有想到要留點食物或水給焦躁不安的徐勝文,前兩天徐勝文還能挺着——部隊臨行給每個退役兵買了大量食物和水,後來帶來的東西吃完了,強烈的飢餓折騰着他,徐勝文的憤怒逐漸到了極點。
清冷的月亮高高掛在空際,轉眼又是大半夜,“咕……”一陣飢餓感襲來,徐勝文禁不住緊縮了下肚子,看到酣然入夢的老洪,突然一股怒氣油然而生:“起來、起來,你個雜種,老子不幹了!”徐勝文極力搖晃着熟睡中的老洪。
“別吵、睡覺!”老洪翻了一個身,繼續呼嚕呼嚕睡他的舒服覺。
“睡個鳥覺,老子餓了幾天了,能睡得着嗎!”見老洪沒有反應,徐勝文幾乎跳將起來:“你個混蛋、神經病,老子和你無冤無仇……”幾乎是連哭帶吼,徐勝文半夜的叫聲終於起了作用。
“老洪,有事嗎,出什麼事了?”
“老洪,有什麼事明天再說吧,別吵了大夥睡覺哈!”
從隔壁傳來各種聲音,徐勝文到此時方纔知道,原來四面都住有人。
“好了好了,沒法睡了!”老洪一骨碌坐了起來,點根菸:“對,現在這樣子纔對勁!”他好像根本不知道徐勝文是在對他發怒:“你小子平時要是像現在,也可能不會是個孬兵了!”
“抽菸嗎?”老洪第一次將他的煙遞到了徐勝文的面前:“這玩意男人抽的,你現在有資格用!”老洪似笑非笑。
見徐勝文根本懶得理他,老洪遞給他一包方便麪:“先吃點這個吧!”
“拿來!”徐勝文也不客氣,一邊啃着一邊道:“水呢,哪裡有水!”
“這是鑰匙,後面是水房……”沒等老洪說完,徐勝文飛也似地接過鑰匙而去。
“有病,一個水房竟然也是鐵門,難怪老子發現不了!”猛地灌水的同時,徐勝文還在詛咒着老洪。
“快停下!”見徐勝文如此瘋狂地灌水,緊隨過來的老洪將他一把扯了過來:“餓了幾天還這樣灌水,要命不要!”
“我死了你不正順心嗎!”徐勝文對老洪的好意根本不領情:“好好地你關老子幾天幹嗎,囚犯也得管飯啊,老子到底和你有什麼深仇大恨!”
“喲嗬,這不也是硬起來了嗎!”徐勝文越是罵,老洪反而越是高興了,等他發泄了個夠,老洪才慢慢地踱近:“小子,別得理不饒人,老子老子的,老子還是你的首長呢!”
“我呸,什麼混帳首長,老子不希罕!”
“不希罕,你希罕這個嗎?”老洪從內衣口袋裡摸索出一張紙條,那是一張傳真件,上面清晰地寫着:
命令
B軍L師3營8連戰士徐勝文延遲退役,延遲期間暫在S市國安局聽調,此同志去留由老洪同志決定。
此令
B軍司令部
“這個是複印件,或許你信不過,行,現在是凌晨3點,我就給你們B軍軍長來個緊急集合,讓他電話裡跟你講!”老洪煞有介事地拿過手機,說了幾句後將電話給了徐勝文。
“小徐啊,知道我是誰嗎?”那聲音雖然和藹,卻極爲剛性,徐勝文一聽就聽出聲音來了:這不就是B軍一號人物馮軍長的聲音嗎!雖然兩年時間裡馮軍長只到過L師數次,但每一次他的到來都會給戰士們留下深刻印象,徐勝文當然也不例外。
“首長好!您是馮軍長吧!”
“晤,我就是,小徐啊,回到家鄉了吧,家鄉還好嗎……”
徐勝文驀地像觸電一樣站得筆直:“L師3營8連戰士徐勝文正和首長通話,請首長指示!”
“好的,小夥子,好好跟着老洪同志,要像尊敬我一樣尊敬老洪同志……”後面還說了些什麼徐勝文已經聽不清了,激動之餘卻又有點疑惑:一號首長竟然半夜給我這樣一個窩囊兵打電話,可他直接給我的第一個命令竟是跟着這個近乎變態的人……
徐勝文剛剛發了陣狂,這會又突然變得沉默起來了。
“怎麼,還有疑問嗎?”
徐勝文搖了搖頭。
“沒疑問你這個兵算是正式歸我接手了,在我手裡,你不可能混得下去的!”老洪壞笑着:
“現在我命令,睡覺!”再也不看一旁發呆的徐勝文,老洪自顧睡了過去。
那晚徐勝文一夜沒睡,凌晨5點剛有睡意卻聽到了一陣長長的哨聲,在連隊這是起牀哨,雖然走出了連隊,口哨的聲音依舊驚醒了剛剛閉眼的徐勝文。
“你個孬兵,起牀哨,沒聽到嗎!”老洪一邊飛快地穿着衣服,一邊近乎發怒地踢着睡在幾塊木板湊起的矮牀上的徐勝文。
“快點、快點!”老洪那聲音絕對比新兵連班長還兇,徐勝文手忙腳亂地穿着衣褲,拿起了不久前收藏好的腰帶。
“幹什麼去?幹什麼去?”
老洪見徐勝文往門外就衝,板着臉道:“亂七八糟的,早上第一件事是什麼,連隊沒教嗎?”
“報告、報告老洪同志,在連隊第一件事是出操或者體能,然後整理內務!”經過頭天晚上一號首長的交代,徐勝文已經默認了老洪對自己的管理。
“廢話,這裡改過來了,由於訓練地方較遠,先整理內務,限你3分鐘內把被子疊好!”
“3分鐘,我在連隊最快也要5分鐘!”雖然爭辯着,徐勝文依舊趴下身子,開始疊起了被子。
“停,停下來!”老洪突然一腳踹了過來:“疊個被子嘰嘰歪歪的,今天不疊被子了,你喜歡訓練老子讓你訓!”
“沒聽到嗎,叫你停下來!”直到徐勝文無奈地站起,望向他,老洪才突然叫了一聲:“立正!”
徐勝文條件反射般地併攏雙腳,兩腿繃直,內心忐忑不安地猜忌着老洪下面的動作。
“左肩低一點,頭歪過來!”老洪像琢磨一件藝術品一樣矯正着徐勝文的軍姿,良久,方纔點了點頭:“對頭,就是這樣,你別動啊!”
徐勝文聽到側後方一陣稀里嘩啦的聲音:“這是用塑料泡沫保護的,全是特製地雷,這些東西觸地就炸!”徐勝文聽着老洪念叼,已經異外吃驚了,因爲正站軍姿全身繃得緊緊的,卻不知道他想幹什麼。
突然感覺頭上一片冰涼,應該是有鐵製品放到了頭上,緊接着感覺有什麼東西塞到了兩腋下。
“夾緊!”聽着老洪的命令,徐勝文不情願地兩手往裡一壓。
“行,這繩子紮實,不會掉下來了,這裡也夾緊!”老洪指的是雙腿間,看見徐勝文雙腿將那東西一頭的繩子牢牢夾住了,老洪才緩緩道:“你的頭上頂了一個特製地雷、兩腋和雙腿間也各夾了一個,我不幫你取下你要亂動,地雷一爆炸你可就成了烈士了……”
老洪那聲音不啻晴空霹靂,把徐勝文嚇了個夠嗆,雖然早就猜到了什麼,畢竟沒親耳聽到這麼殘酷……不斷詛咒老洪的同時求生的希望也支撐着他,他還真不敢亂動了。
這個老洪如此神秘,他的能量大到連一號首長也對他如此尊敬,我毫不懷疑他敢放幾個真地雷在我的身上,我真的一動也不敢動了,就這樣一日一日,有幾次因爲我支撐不住,身上的地雷眼看要掉下來了,是老洪飛也似地接住了,我看見他的臉色是如此蒼白,這更證實了地雷的真實性,但他接地雷的反應如此地準確而及時,又使我不得不對他心服口服;我想,這種訓練方式,除了他,還有誰能做到呢!
從半個小時到一個小時,兩個小時,三個小時,老洪對我的軍姿訓練加大了量,我也逐漸習慣了,我甚至感覺不到身上地雷的存在了,但我相信,別說一個小時,就是一分鐘,我在連隊也從來沒有這麼標準過,我找到感覺了,我站在那裡應該像一個兵了,那天,老洪氣喘吁吁搬回了一塊有他個頭高的鏡子。
“孬兵過來,現在不訓練了,過來幫個忙!”老洪將鏡子立好,找來錘子,自顧打起了邊上的釘子。
“報告老洪同志,我想問個問題!”
“什麼問題,問吧,今天老子高興!”老洪突然肅然道:“你也來了一個多月了,最難過的軍姿一關已經解決了,所以立個鏡子讓你自己也欣賞一下!”
“報告老洪同志,我的問題沒了!”
“我當然知道你問的就是這個,不過憑良心說,你這一個多月的辛苦值嗎?”老洪望了望徐勝文:“你看起來已經像一個兵了,雖然差不多是用生命換來的。”
“報告……老洪同志,值,再苦再累再危險我認了!”
徐勝文驀地眼淚譁然而下。
其實在連隊,我一直想找到這個感覺,可我一次次失敗了直到退役,班長排長連長用盡了心思,可他們最終沒能幫我找到這個感覺,連隊所有的人,包括我自己都對我失去了信心……如果不是老洪,我可能一輩子不能體會兵的意境,我或許要後悔一輩子……不是老洪,我去哪裡找到這麼好這麼優秀的教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