陵嫣的聲音由遠及近,很快,馬車的簾子被掀起,陵嫣和紅夙先後進了馬車。上車坐定後,陵嫣仍是一副坐不住的樣子,一會兒動動這個,一會兒摸摸那個,完全閒不下來,而紅夙坐在我的正對面,雖然面色依舊姣好,但神情卻很有幾分焦急,似是有話,欲吐還休。
其實,我既已想明白了,便斷斷不會既糾結着自己,又困擾了別人,若那真是他們二人的選擇,那麼,誰也不必困擾,我完全可以成全,其實,說成全似乎有些不準確,因爲我更認爲我的選擇成全了自己的自由,無礙於他們二人。
紅夙終究是沒有說出些什麼來,我不忍自己喜歡的人如此焦慮,便率先展露出一個最真誠的笑容,寒暄到:“紅夙姐,月兒以爲,這世上所有的事都當是你情我願,強求不得的,月兒也不願做那強求的癡人。正如葉落花謝,大雁南飛,本是天性使然,他人無從指摘,也不該強求。更何況,花鳥本就是身外之物,爲外物所縛,便是不自由,而若是不自由,豈不是連花鳥都不及?”
聞言,紅夙表情一頓,正欲開口,在一旁無所事事的陵嫣突然湊過來,接口道:“月姐姐怎麼突然說起什麼花啊鳥啊的了?”我笑答:“冬日裡百花凋榭,大雁也早已沒了蹤跡,天地間空蕩蕩的,我覺得有些感觸,便隨口說了幾句。也不知紅夙姐是不是贊同我的想法。”說着,我將視線轉回紅夙那邊。
紅夙的嘴脣微微一抿,睫毛輕顫,眼波流轉之際,語氣無奈地吐出一句:“妹妹總是心意堅定,若是認定了什麼,一般人是決計勸不動的。雖則我與你看法不同,但我可不想同你爭辯,因爲我定是辯不過你的,還不若早早投降,等着真正有本事的人來治你。”
我眨了眨眼,仔細玩味了一番紅夙的話,私以爲,此時紅夙有一種哭笑不得的感覺,我有偏偏抓不住癥結所在。罷了罷了,只要她知道我沒有生她的氣,不會糾結於那件事,就好。
馬車搖搖晃晃的加速,跑了起來,我x在窗邊望着小桌上的紋路發呆,紅夙用右手有一下沒一下地撥弄着左手腕上的一串晶瑩剔透的珠子,發出輕微的聲音,陵嫣一反常態地靜靜坐在角落裡,下巴撐在膝頭,不知在想什麼。
車廂裡一片壓抑的安靜。
剛開始的時候,我還因這分外靜謐的氛圍而有幾分無所適從的違和感,過了沒一會兒便習慣了大家誰也不說話。隨着馬車晃啊晃啊的,不知什麼時候,我便睡着了。
再醒來時,大概是午間,天氣暖和了許多,一縷陽光透過沒有掩好的窗角照在我的臉頰,我的肩頭,暖洋洋的很愜意。我轉過身去,索性將簾子捲起來捆好,讓陽光照進冷颼颼的車廂裡。紅夙和陵嫣相互倚靠着都在熟睡,照到陽光後均是露出了一絲笑意,陵嫣嘟囔了一句什麼,蹭了蹭,便不做聲了。
回過頭看向窗外,此時似是已經行到了一處城郊,四下一片空曠,看不到田地,只有縱橫的道路綿綿延延地通向遠處。窗外的景緻比昨日的更加荒涼蕭瑟了,儘管有溫暖陽光的照射,可地上萬物枯黃的樣子,仍是讓人心生涼意。
一直坐在車上沒怎麼動,我們都沒有覺得餓,可前面騎馬趕車的幾位總歸是會累的,而且,馬也是會累的。想了想,我隔着簾子對鄺宇道:“鄺大哥,咱們也趕了幾個時辰的路了,我們坐在車裡倒沒什麼,但你們卻累了幾個時辰了,勞你知會一下聿公子和止公子,停下歇歇吧”
鄺宇沉聲答了句是,便提高聲量喊了策馬在前的二人一聲,容成聿和止郡王似是都掉轉了馬頭,隨着噠噠的馬蹄聲由遠及近,止郡王的聲音從簾外傳來。“怎麼了?鄺宇?”
鄺宇將我的意思複述了一遍,簾外安靜了一會兒,大概是止郡王和容成聿交換了一下意見。“在前面停下休整片刻”,容成聿淡淡道,說完馬蹄聲便一點一點的遠了。馬車又行了一會兒才停下,我輕輕拍了拍陵嫣和紅夙的手,告訴她們車停了,問她們要不要下車走走。
陵嫣迷迷糊糊的醒過來,一邊揉眼睛一邊問:“我們到哪裡啦?”我搖搖頭:“還不清楚,大概是城郊了。”陵嫣也不知有沒有聽進去,故弄了一會兒突然擡起頭來,扯了扯我的袖子道:“月姐姐……我想如廁。”
如廁?這、這四下一片開闊,幾個男子都在外面,她卻是到哪裡如廁去我頭皮一麻,正想着該帶她去哪裡如廁,一旁的紅夙突然開口道:“嫣兒,紅夙姐陪你去可好?”陵嫣轉過身看着紅夙,忙不迭的點頭到:“好啊好啊,我們快走吧,我不行啦”紅夙笑着點點頭,讓陵嫣先行下車,而她在下車之前,卻回身看了我一眼,眼中似有言語。
待二人下了車,我悠哉遊哉地掀了簾子走下馬車,左右張望了一下,看到陵嫣和紅夙已經走遠了,容成聿止郡王還有鄺宇都在馬車的另一面,於是偷偷伸了伸懶腰,舒展一下筋骨。呼~舒服。
偷偷摸摸的伸了個懶腰之後,我繞過馬車打算在附近隨便走走,不得不說,在馬車上坐了這麼久,腿都軟了,現在邁步子還有點打彎的感覺。軟手軟腳的走了幾步,我突然覺得眼前一花,還沒明白怎麼回事,身體已經飛了起來。
飛了起來?什麼情況我驚得向下一看,發現自己被一隻手臂不鬆不緊地環着,耳邊風生呼呼。我一下子清醒過來,身後陣陣傳來的溫暖觸感,不是容成聿,又是何人
僵硬地被容成聿環着,我驚訝得一時失語,竟不知該做何反應,只能任憑容成聿帶着我不知往哪裡去。
雙腳終於着地的時候,我兩腿一軟,險些坐在地上,容成聿先一步扶住了我,確定我站穩之後才鬆開手,向後退了一步。我在原地頓了頓,一直保持着從落地時背對容成聿的姿勢,良久之後,才緩緩轉過身去,一點一點擡起頭,看着眼前之人。
當他那熟悉的俊美面龐再一次映入我眼簾的時候,我的心猛然一震,這時我才發現,原來,那些所謂的釋然,那些所謂的成全,那些所謂的自由,根本都只是我的一廂情願。其實,打從心底裡,我是如此嚮往着眼前這位白衣飄飄風神俊逸的男子,如此的被他吸引。
雙目相對,我們都沒有轉開視線,就這樣一直定定的看着對方,沒有絲毫的無所適從,沒有絲毫的違和感,一切都是那麼的理所應當。
對,就是那雙眼睛,表面上如平靜無波的湖水,實則深邃得探不到底,他的每一個眼神,都猶如帶着魔力一般,深深地吸引了我所有的注意,就是那絕美的臉孔,讓我每每身陷嚮往,無從抽身……
尹月,承認吧,你動搖了。
一種揉和了苦澀和辛酸的味道自心間升起,很快便席捲了我的全身,當我開始自我懷疑的時候,屬於我的那個世界也便在晃動,如果我放棄了自己的決定,放棄了對自己的信任,那麼我的世界也就會坍塌了。
尹月,你到底在想什麼?你明明知道不該再糾纏下去,你相信自己可以放下,可現在呢?爲什麼動搖,爲什麼懷疑,爲什麼如此的潰不成軍?
就在我深陷自我懷疑的泥沼無法自拔時,容成聿突然邁開步子,在我不及反應之際,用力的將我擁進懷中,緊緊的抱着。我僵直地站在原地,兩隻手無所適從的垂在身側,眼睛則是睜得大大的。屬於容成聿的氣息纏繞在我的鼻端,一陣風吹過,揚起他的髮絲,一縷一縷地掃過我的面頰,似在提醒我現在發生的一切。
我猛地回過神,幾乎是不經思考的便開始奮力的掙扎,心中有一個聲音在大聲喊着:“這樣是不對的快離開他離開他”可是,這次容成聿抱得是那樣緊,任我如何掙扎,也掙脫不出他的懷抱,我猶如困獸一般,在掙扎無果的情況下,身體竟不受控制的踢打起來。此時心智早已不知去了哪裡,我不知被何種力量支撐着,用盡所有的力氣拍打着可以接觸到容成聿的地方。我的手一陣陣的發疼,動作卻停不下來,容成聿始終沒有出聲,一直用力的抱着我,一絲一毫不肯鬆開。
不知掙扎了多久,我像是終於用盡了最後一絲氣力,脫離般的垂下雙臂,身體無力的倚在容成聿懷中。這時我才發現,我的眼淚不知何時早已沾溼了容成聿的衣裳,靠在這熟悉的胸膛,我忍不住放聲大哭起來:“爲什麼爲什麼”。
其實我也不知道自己在問什麼,是問爲什麼他們會在一起?還是問爲什麼從前那個不爲任何人所動的尹月,變成了如今敏感脆弱,心志不定的軟弱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