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夙血色的紅裙在風中如有生命一般的飄舞着,即便這樣遠遠看去,也覺得美得驚心動魄。與之相對的,是容成聿隨風漫卷的繾綣白衣,此時的他,仿若下一刻便會乘風而去一般,那麼飄渺,那麼無法觸及。
站在原地,我只覺得雙腿如同灌了鉛一般,絲毫無法挪動分毫,明明不願再看下去,可身體卻根本不聽使喚,眼睛更是大睜着,像是要把一切都看進心裡一般。
不同於上次在翊陽殿時的感受,此時的我更覺得無力,因爲比起夏瑾,紅夙實在好太多了,我認同她的美,認同她的性子,認同她的一言一行一顰一笑。我是那麼喜歡她,把她當作親姐姐一般看待,我也深深認爲,像她這般的絕代佳人,的確值得最好的男子與之相配。
而容成聿在我看來,的確是最好的男子了……
此刻的我,感受不到絲毫的憤怒,僅是覺得周身陣陣刺骨冰涼,如同失去了希望一般,我一點一點墜入深淵,絲毫不想掙扎和反抗。許久都沒有這種想要隨波逐流的感覺了,眼睛看着遠處般配的二人,我的意識早已飛出了身體,如同虛無的雲煙一般,不知所蹤。
身體僵直地站着,我不禁問自己,尹月,現在你想要怎麼辦?是偷偷潛到近前去聽他們在說些什麼,還是索性闊步走上前去厲聲問容成聿爲何會與別的女子夜會於此,又或者,是默默轉身,當作什麼都沒有看到一般的,回馬車裡,安靜的度過一個喧鬧的晚上?
不知道……我根本不知道該怎麼辦。
正在我恍恍惚惚不知所措時,容成聿不知爲何負着手回過身來,堪堪看到了茫然慌亂的我慘白的面孔。
容成聿的表情明顯一頓,因爲隔得有些遠,我看不真切,只知道他的動作有所停頓,顯然是沒有料到我在身後。許是看到容成聿的表情異常,紅夙也跟着轉過身來,看到了我。
現在可好,我想跑也不行了。
容成聿率先邁步向我這邊走來,紅夙不遠不近的跟在他身後。看着二人一點一點走近,我的心跳如擂鼓大作,身體更是愈發僵硬起來。待二人終於與我對面而立時,我突然很想知道,容成聿會說些什麼。
沉默着面面相覷,夜風涼滲滲地繞着身體刮過,我不自覺的抿了抿嘴脣,竟突然不覺得緊張和失措了。不等二人開口,我傾身微微一福,面含笑意地道:“今兒許是睡得太早了,沒想到夜了竟會醒來,本打算出來走走便回去接着休息,走着走着,竟瞧見了你們。方纔我正猶豫着要不要上前打個招呼,又怕叨擾了二位,是以在此踟躕不前,未料你們竟發現了,還望二位不要怪我失禮纔好。”
我言畢,四下一片安靜,讓我有一種會聽到自己迴音的錯覺。見容成聿沒有做聲,紅夙便出言笑道:“瞧妹妹你說的,什麼叨擾不叨擾的,我不過是同你一樣夜裡睡不着出來閒逛,正巧遇見聿公子在此,便上前寒暄罷了。”
紅夙說得一臉自然,容成聿則仍是沒有出言,依舊靜靜看着我,眼中有我看不懂的暗涌陣陣。
我笑意不減,也不接紅夙的話頭,只接着往下道:“出來逛了一陣,這會兒似是有些倦意了,那月兒回去休息了,你們二位慢聊。”說着,又福了福身,不欲再多說,回過身便走了。
紅夙“唉”了一聲,似乎還有話說,卻最終沒有說出來。身後一片安靜,我努力抑制住顫抖,僵直着身子一步一步的往回走,不想知道身後二人作何反應。
掀簾回了馬車,用毯子緊緊裹住自己,我終於覺得暖和了一些。縮在車廂的一角,我緊緊抓着手中的毯子,眼睛一陣陣的發酸,卻竟是流不出淚來。閉上眼睛,眼前晃來晃去的,全是二人般配地相攜而立的畫面,紅夙的笑,容成聿的笑交替出現,糾葛在一起。耳邊明明是寂靜一片,我卻偏偏有一種非常吵鬧的感受,腦袋嗡嗡作響,猶如即將炸開一般。
這莫大的煎熬此時此刻我根本無力排遣,用冰涼的雙手覆住發熱的眼眶,由手心傳來的真真冷意激得我一陣激靈,頭腦卻是越發的混沌起來。
正在我坐立難安時,紅夙已經回來了,掀了簾子,紅夙輕手輕腳地進了馬車,靠到我身邊輕聲喚了我一下,大概是有話想對我說。可此時此刻,我根本絲毫不想跟任何人說話,不管是解釋也好,寬慰也罷,我都不想聽。
見我久久沒有迴應,紅夙輕輕嘆了一口氣,沒有再堅持,輕手輕腳地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大概是繼續休息了。縮在我的小角落裡,我一邊輕輕撫摸着車廂上的木紋,一邊放空目光地望着黑黢黢看不真切的車頂。
夜,真的很長。
一夜未睡,天才微微透了絲亮,我便輕手輕腳地下了馬車,藉着不甚敞亮的日光,我憑着記憶走到那條小溪邊,一點一點蹲下/身子,傾身從溪中拘了一捧溪水,覆在臉上。
觸水時透骨的冰涼讓我忍不住瑟縮了一下,強忍住冷意,我認認真真地將臉洗了一回,酸楚的雙眼在冷水的刺激下,有一種疏解了的痛快。洗過臉後,我看着溪水中映出的自己,從袖中取出臨出宮時小遙給我的那把小巧精緻的桃木梳,一下一下的梳理着綰得並不高超的髮髻。
這把桃木梳似乎是德妃送我的,具體事由已經記不得了,只記得當時德妃說這桃木梳是地方剛進貢上來的,質地做工都是百裡挑一,說着,還爲我梳理了一回頭髮。
想到德妃,我不受控制的便想到了容成聿,其實我現在並不知道該想一些關於容成聿的什麼,也不知道現在的我對容成聿是怎樣的態度,以及我期待一個怎樣的結果,只是,當心中默唸那三個字時,總會有一種酸酸的滋味流淌着,如此細密,無處不在。
足足花了比平日多一半的時間,我才完成了洗漱,帶着陣陣冷意回到營地。這會兒所有人都已醒來了,紅夙從馬車上下來,依舊是那麼光彩照人,陵嫣睡眼惺忪的跟在她身後,嘟嘟囔囔地說着要紅夙陪她去洗漱。
止郡王已經準備停當了,正在收拾他的那一堆瓶瓶罐罐,鄺宇正在用乾草餵馬,看來昨日是從遠處多收集了一些草料,倒是考慮得倒是十分的周全。容成聿……靜靜站在還未熄滅的火堆附近,負着手,視線不知定在哪裡,看到我走過來,他的腳步似是動了一動,可不帶他靠近,我便不由自主的轉開了視線,落跑般的快步走過,躲進馬車裡去了。
坐在馬車內,方纔容成聿的目光一遍一遍的在我腦海中回放,還是那雙沉靜如水的眼睛,今日卻如同加了溫一般,似在一點一點的沸騰,帶着我捉摸不透的熱度,讓我心生躲避的畏懼。我不明白,那雙眼睛,爲何會突然帶上了一絲無法參透的熱切。那陌生的迫切,讓我直覺的想要躲得遠遠的,越遠越好。
縮在馬車裡,我一邊安撫狂跳不已的心,一邊不受控制地將車簾掀起一角。也不知是不是巧合,簾子剛剛掀起一點,我便看到了屬於容成聿的白衣。心下一陣驚慌,我手一抖,簾子便復又垂落了回去。撫了撫起伏的胸口,我深深的吸了口氣,才讓自己平靜了一些。
何必呢,如此牽腸掛肚瞻前顧後,既卑微又無奈,豈不是很可憐?
我不是一個可憐人,從一開始就不是,不管我是如何長大,如何走到今天,我都不該是個可憐的人。其實一切很簡單不是嗎?得不到的話,放手不就好了,何必苦苦糾纏,苦了自己,還礙着別人?
這樣想着,我突然有種卸下重負的輕鬆感,是啊,這一切複雜冗長亂七八糟的感受,還不都是我自己背在身上的,只要我願意,放下還不是頃刻間的事?
忍不住嘴角一彎,暗暗笑自己庸人自擾,我傾身拿起桌上的鳥籠,用插在籠子邊上的秸稈撥了撥裝鳥食的小瓷碗。看着兩隻奕鳥輕快的上下撲騰,小腦袋機靈地左轉右轉,我頓覺心情大好。
是啊,如果是我的,我不必同人爭,不必同人搶,甚至不用擔心被人爭搶,他便在那裡,一直在那裡。而若不是我的,以我的性子,根本不屑於放低自己,惶惶不可終日的憂慮着何時會失去。
簡簡單單。
忍不住微微一笑,連我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前一刻還慌張無措的我,此時已是平靜豁然,舒暢自得。不得不說,我很喜歡自己對自己的疏解,或許是從小到大,沒有人能在我受委屈或者難過時開導我,日子久了,我便學會了自我疏解,自我開導。
我不敢說自己特別相信其他的什麼人,但對於自己,我是充滿信任的,因爲我堅信,若是連對自己都產生了懷疑,那就真的潰不成軍,無力抵擋任何的無常世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