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未走進獨孤筠凰的大帳,濃濃的酒味兒便從裡面竄了出來,比着上次的味道更加濃烈。
大帳外,宮女們站了一簇,紛紛張望着腦袋,爲首的一宮女見溫子洛終於來了,立即迎了上去,迫切希冀的道:“柔郡主您終於來了。長公主她自從皇上那裡回來後就一直在不停的喝酒,還將奴婢們給趕了出來,還望您能去勸勸公主。”
“皇上?長公主多久以前去的?”溫子洛問道。
“就是在之前,長公主她喝了一會兒酒後,就嚷着要見您,總之還請柔郡主快些進去纔是。”
溫子洛見這宮女已經急的快哭了,朝無霜使了個眼色讓她守在外面,徑直的走了進去。
大帳內,各種各樣的青陶酒罈,琉璃酒盞零落了一地。
獨孤筠凰慵懶的坐在矮木凳上趴着紫漆木桌,一手舉着酒杯揚着脖子不停的喝酒,雙頰似桃花染血欲飛,往昔的高雅端莊全然消失不見。
“你……終於來了。”獨孤筠凰醉眼朦朧的看着溫子洛,笑出了聲。
溫子洛踩着酒瓶酒盞中的空隙走到獨孤筠凰身旁坐下,一把拿過她手中的酒杯將裡面的酒喝盡。
“好,好,好!”獨孤筠凰一連說了三個好,低頭大笑,隨即將桌子旁的酒罈抱到桌上,道:“這點兒酒算什麼,來,一人一罈,不夠還有!”
獨孤筠凰扯開酒蓋就要開始喝,溫子洛一把按住獨孤筠凰的手,道:“都說一醉解千愁,洛兒這段時間也着實是很想喝酒,可就怕這酒越喝反倒是越清醒,世人不也說酒醉心明白麼,若是喝了酒就能逃避現實,不過也只是能夠騙得過此時喝酒的自己罷了。”
獨孤筠凰一愣,隨即甩手不屑的笑道:“什麼愁啊明白的,本宮只知道這是好東西。”
敲着酒罈,獨孤筠凰搖搖晃晃的說道:“本宮也只知道本宮現在需要它,你難道不覺得本宮現在很開心嗎。這一輩子,本宮身不由己,處處謹慎,就……就只這麼恣意放縱過兩次,你說本宮能不開心麼,哈哈哈笑死本宮了,好笑,真的是好笑!”
溫子洛擡眸看着獨孤筠凰此時臉上滿滿的笑容,卻是有些心酸。獨孤筠凰現在想要解酒發會兒瘋,只怕是因爲今日獨孤謨乾將她嫁給了迄雷。算上這一嫁,獨孤盛國最高貴的女子,就已嫁了三嫁,每一嫁都沒得選,只能服從。
“那長公主可否告訴洛兒,這麼火急火燎的將洛兒叫來是爲何事?”
“沒事難道就不能叫你來見見本宮?本宮就是想找個人一起陪着喝點兒酒,你瞧瞧外面那羣沒用的宮婢,不過叫她們陪本宮喝喝酒,一個個就嚇得魂飛魄散連酒杯都拿不穩,沒用的東西!所以,也難怪她們會當一輩子的宮女!”
獨孤筠凰越說語氣越惡毒,可溫子洛分明看見了她此時眼中流露出的羨慕。
將溫子洛的手掀開,獨孤筠凰端起酒罈就喝了起來。
溫子洛見獨孤筠凰喝得這麼豪爽,心頭的種種事情一一浮現突然也是感到煩悶,拿起酒罈陪着獨孤筠凰喝了半罈子的酒。
待喝完後,溫子洛的頭就開始暈了起來,臉頰噌噌的變得通紅髮燙。
獨孤筠凰看着溫子洛通紅的臉,哈哈大笑,而自己也是醉得語詞不清,搖搖晃晃的指着溫子洛道:“你瞧瞧你的那點兒出息,才喝這麼一點兒酒就醉了。”
溫子洛看着獨孤筠凰嘲諷的笑容,也是自嘲的笑了笑,摸着酒罈,聞着酒香,溫子洛用僅存的理智告訴自己不可貪杯再喝。即便是有再大的痛,她也不可麻痹自己,而是要清醒。畢竟,她和獨孤筠凰不一樣。
而獨孤筠凰笑完,又將剩下的酒喝完後,已是徹底的醉了。徐晃着腳步站起身,獨孤筠凰搖搖欲墜的走到溫子洛身旁,彎腰將臉湊到溫子洛身邊,又哭又笑的說道:“你知不知道,剛剛本宮去見父皇,本宮就是想讓他擁抱我一下,只要一下就好,可是父皇他虧欠我這麼多卻還是吝嗇一抱!”
溫子洛一聽到“父皇”二字,想到獨孤謨乾,半醉的酒意在這一剎那間消失不見。獨孤謨乾和獨孤筠凰都說了些什麼,可是關於迄雷的?
溫子洛擡頭看着獨孤筠凰,酒意立即又襲了上來,伸手去揉自己的太陽穴,瞬間忘記自己剛纔是想問獨孤筠凰什麼。
而獨孤筠凰卻又是又哭又笑的道:“從小大大,父皇他從未抱過本宮,可本宮知道,尋常人家的父親都是要抱自己女兒的。這些年來,本宮爲了履行長公主的職責,蹉跎掉了所有寶貴的年華,甚至……甚至都已是殘花敗柳了還要腆着臉下嫁給迄雷。”
“付出了那麼多,我……我其實就是想讓父皇他擁抱我一下就好,就當做是最後的訣別。可父皇他……他連這點兒溫暖都不給我。他只知道,雖然對不起我但仍舊希望我能記得自己的責任好好的履行,可他卻不知道,我……只是想要一個父……父親的擁抱啊。他的這一個擁抱敵得過他對我說得那些所有的冠冕堂皇的話!他不明白,始終不明白。我……我也不明白……”
獨孤筠凰說着說着跪倒在地上,雙手掩面藉着酒勁兒痛哭起來。
溫子洛怔怔的看着獨孤筠凰,也搖搖晃晃的挨着獨孤筠凰在地上坐着,看着她抽搐的雙肩。溫子洛想要給她撫背順氣的手停在半空之中,頭似是要炸開一般,她不知道該如何勸,也不知她爲何要勸。
可是獨孤謨乾之於獨孤筠凰,與溫衡道之於她也不差不多嗎。都是那麼的冷血無情,也難怪他們能成爲幾十年的君臣。
若說感同身受,也許她和獨孤筠凰是有那麼一點兒相似的地方,可在這方面的失落她連自己都說服不了自己,又怎麼勸得了別人呢?
洋洋灑灑虛情假意的話,此刻她說不出來,因爲現在的她也傷心。
“你知不知道,知不知道……”獨孤筠凰抽噎着看着溫子洛,雙眸醉意朦朧卻少了往昔的算計與提防。
溫子洛看着獨孤筠凰,見她突然笑的神神秘秘,搖頭道:“知道什麼?”
獨孤筠凰忽又捂着臉笑了一會兒,警惕的往四周看了看,將食指放到嘴邊,像是孩童一般,小心翼翼的說道:“我告訴你,你別告訴別人哦。”
溫子洛隨意拿起地上的小酒罈,微微蹙眉的點頭。
嘻嘻一笑,獨孤筠凰雙眼放光的說道:“我前面的那兩任夫君,他們都是短命鬼。我其實一點兒都不喜歡他們的,可父皇要我嫁給他們。父皇還說,我嫁過去的目的就是暗地裡趁機殺了他們,誰讓他們對獨孤盛國有所挑釁。殺了好,殺了好!這樣父王就可以藉機扶持自己的人即位,成功的控制那兩國。”
獨孤筠凰說完一會兒,皺着遠山眉,委屈的說道:“可我爲父皇做了這麼多,他連一點兒父愛都不肯給我。他們都是我的夫君啊,可我還是把他們都殺了。曾經,我有過一個孩子。可我知道他的存在是個尷尬,他不應該來到這個世界上,所以我就將他殺了。”殺死在她的腹中,殺死在她的使命中,殺死在她的生命裡。
獨孤筠凰說着說着失聲痛哭,來來回回的摸着自己的小腹,那裡曾有一個與她血肉相連的孩子。可父皇對不起她,她只能對不起她的孩子。
獨孤筠凰哭着拿過旁邊的一大壇酒,急切的喝了起來,彷彿是要將自己醉死在這酒中。
溫子洛看着獨孤筠凰,低垂了眉眼捂着自己的心,銘兒……
既然獨孤筠凰之前的兩嫁是爲殺了自己的夫君,讓獨孤謨乾能夠有將自己的人扶持上去的機會,那麼這一次呢?也是爲了殺死迄雷麼?可想要殺了迄雷,已經年老色衰的獨孤筠凰怕是難以再做到了。
獨孤筠凰飲完酒後,卻是越喝越清醒一般,搖晃着腳步站起身走了出去。
大帳外,紛揚的雪已經停住了,積雪厚厚的一層,踩上去咯吱作響。
而天上烏雲盡散,那輪圓月今晚竟然出現了。
獨孤筠凰搖着酒杯,癡癡的望着那輪圓月,呢喃道:“月圓人圓……”
“可別人釵好月圓闔家歡慶,我卻要孤獨的看着他們的萬家燈火好生豔羨,活了大半輩子,終究是一個人。”
“沒有愛也沒有被愛,永遠只有在乎卻沒有被在乎,永遠也只有無盡的責任要去完成。這樣的一輩子,早點結束也罷。”
清淚從眼眸流下,獨孤筠凰執着的望着明月,待淚流盡才轉頭看向溫子洛。
想對這孩子說些什麼,可才一出聲,獨孤筠凰眼前一黑,頓時暈倒過去。
一旁的宮女們見狀,趕緊上前圍成了一團將獨孤筠凰扶進去。
溫子洛轉身緩緩的離去。
或許獨孤筠凰也曾千杯不醉,待將來回想時往事彈指一揮間,卻都已經成空。
浮世蒼茫,過了這幾十年,以後這世間會是一番怎生的模樣,誰又知道呢。她不知道,獨孤筠凰不知道,現在活着的人都不會知道。
反正爲了別人活了一輩子也好,爲自己活了一輩子也罷,開心是一輩子傷心是一輩子幸福是一輩子悲情也是一輩子,總歸去了以後都會化作塵土,不知生後所有事。
暗處獨孤西謨渾身滲着寒氣,守在一旁見溫子洛深一腳淺一腳的踏着積雪醉意朦朧的離去。冷冷一笑,她柔郡主也會有什麼想不通要喝酒的事麼?那到底是什麼事會讓她這樣?但總歸不會是因爲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