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捐的那些東西,都餵了那些狗官兒了!”剛纔那位老者說道,“您是富貴的人,只怕咱們吃的這些東西,放在那些官員家裡,只怕他們家裡的狗都不會看上一眼。可是,這就是咱們老百姓的吃食!”
“走吧”皇上此時完全沒有心情再多說什麼,“帶上這些東西”
說着,皇上帶着富海先離開了這個棚子,藍萱讓店家找了傢什,把東西包好,付了錢。這纔跟了過去。
當皇上回到客棧的時候,左良他們正在四處找人呢。看到皇上一臉的慍色,誰也沒敢多問,只是悄悄的跟富海打聽了一下,知道了今天早上發生的事情。
可是當衆人見到桌上放的那些東西的時候,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裡都在重複着一句話:這不是真的,這不是真的!
“我看到這些東西的時候,心裡的感覺真的是難以名狀。俊忠,今年戶部調拔了多少糧食過來?”
“大約是八百萬擔。”
“那些可都是上好的細米和白麪啊!怎麼到了這兒,就變成這種東西了呢?”皇上拍案而起,衆人也隨着都站了起來。
看着他們一個個誠惶誠恐的樣子,皇上這才壓了壓怒氣,又坐了下來,也讓其他人也坐了下來。
“那小二告訴我,這就是百姓家裡,三四口人一天的吃食。護衛不算,咱們眼下一共多少人?”
文溪數了數,然後說道:“不算下人,一共八個!”
“那好,咱們也不用把這東西吃上一天,但今兒早上,就吃這些了”
皇上說完這話,看了看藍萱,說道:“你分分吧。每個人每樣都得吃到。今天不用別人伺候,他們當差之前,估計這些東西也沒少吃。”
“是。”藍萱應了一聲,然後,把三碗糊糊分到八個小碗裡,然後把那三個包子也分了下,裝在小碟子裡送到了各人的面前當然,還有那個醬菜!
看着眼前的東西,皇上也是鼓起了很大的勇氣,可是卻還是沒敢第一個先動這東西,藍萱看了看,難不成要對着這些東西坐上一天麼?
她也沒管禮數,先把那菜包子放進了口裡,然後把糊糊就着醬菜吃了下去。
衆人皆瞪大了眼睛看着這個有如天外來客般的藍萱,直到她把最後一口東西吞了下去。
“你沒事兒吧”廖昂軒低聲問道。
“放心吧。這東西偶爾吃吃,還是挺有意思的再說,這東西以前也不是沒吃過,比這更難嚥的也吃過”
其實皇上現在也有點後悔,氣歸氣,可是真把這東西放進嘴裡,他還真是有些不敢,不過好在藍萱也算是體諒皇上,他的那份兒,是最少的。
其實也不只是皇上的那份兒少。三個包子,藍萱自己吃了一個半,他們那些東西,不過也就是意思一下罷了最後,衆人還是把這東西都吃進了嘴裡。
吞完這極爲晦澀的東西之後,皇上半日才緩過氣兒來。
“一粥一飯,當思來之不易往後再想倒掉吃食的時候,想想今兒的事兒!今天沒心情再走了,你們也散了吧!”
吃過早飯之後,皇上的心情是異常的鬱悶!
雖然衆人也明知道其實的原因,但是卻沒有人願意這個時候去捅這個馬蜂窩!乾脆讓皇上安安靜靜的呆着比較好!
藍萱回到屋子裡,那對兄弟,連着左良和文溪都一股腦的跟了進來。
看着衆人以參觀的目光欣賞着自己的時候,藍萱問了句:“你們有事?”
“我們怕你有事兒!吃了那樣的東西,現在我想想都反胃你吃了那麼多不會一會兒上吐下泄的吧!我要不要先去預備點藥什麼的!”廖庚不無擔心的說。
“是啊。要不然,你還是想想辦法,把那東西給吐出來吧!我讓他們給你煮點粥!”廖昂軒也說。
“哪有你們說的那麼誇張!”藍萱搖了搖頭,“若真像你們說的,那些天天吃這些東西的人,就不用活了。”
“他們是吃的慣了,你平時裡吃的可不是這樣的東西。”左良也說道。
“是啊。你還是聽他們的話吧”文溪也眼巴巴的看着藍萱,輕聲說道。
“你們啊大驚小怪的。有沒有聽過這麼一句話,只有享不了的福,沒有遭不了的罪?我以前和義父在一起的時候,有一陣子能吃上這樣的東西就算是不錯了。”
“那時候你很窮麼?”文溪問道,“爲什麼會吃這樣的東西?”
“這個麼”
藍萱被文溪這樣一問,倒頓在了那裡,現在這些人裡,文溪和廖庚對自己的身世都只知道一半兒,若直接了當的解釋了,只怕今天在這裡就得把自己的故事給講全可是眼下的情況,這樣做似乎並不是上策。
“你又來了,什麼事兒,只要你上了心,就非得刨根問底的!無憂自然是有自己的難處,不然,她哪裡會落魄到那樣的!”左良拉了拉文溪說道。
文溪這纔想起來,藍萱曾經和自己說過的事情,哦,對了,她說過的,只怕當時逃命保命才第一重要的,自然也就顧不上許多了。
文溪還想繼續說什麼,卻忽然聽到身後傳來了富海的聲音。
“陸公子,左公子,您兩位快過去瞧瞧吧咱們老爺發脾氣了!”
左良與藍萱互視了一下,藍萱想着:誰都看出今天皇上心裡不痛快了,這時候還不成還在這麼不長眼的,去招惹他麼?
左良則更直接些,問道:“誰又到老爺那兒去了麼?”
富海嘆了口氣,說道:“昨兒,老爺不是派人去上個官站取東西了麼今兒東西是取回來了,剛纔老爺瞧了兩眼,登時就怒了這會兒正叫人呢!兩位還是快着些”
“取了什麼東西?”藍萱問道。
“雖然留了看家的人,可是老爺還是不放心,給我徒弟留了個話兒,我那徒弟還是認得些字兒的,老爺讓他把每日的節略抄下來,悄悄的送過來剛纔就是看了節略才發的脾氣哎呀,不說了,咱們快些過去吧!”
說着,富海轉身就往回走。
“可小心些。”
看着藍萱和左良也隨着富海走了出去,廖昂軒在後面說了句。
藍萱點了點頭左良也嗯了一聲
果然,一進門,這兩人就看到左俊忠如履薄冰的站在屋裡,拿着那份節略垂首一言不發的正在看着。
“老爺,把兩位公子給您請過來了。”
“看完了,也給他們也看看!”韓銘越大聲說道。
藍萱真的感覺當時包下了這個院子是個明智之舉,不然,估計就是剛纔的這番動靜,也早早的就把其他客人和店家給招來了!
左良從父親的手裡接過了摺子節略,雖然說是節略,可是那富海的徒弟也是辦事極爲細心的人,把些摺子裡面的內容也補充了些進來,左良細細看了一遍,也明白了眼下皇上生氣爲的是什麼了,他用手指了指,然後遞給了藍萱。
有左良的書籤功能,藍萱便直接找到了那段讓皇上龍心不悅的話了!
原來,阿熱克的地方官員又在申報春播在即,可是種子不夠的事情。而且這次還是越了級的申報
“戶部拔了那麼些個糧食過來,結果這裡的地方卻是這個時候來告訴我他們到眼下還沒有種子可去播種,那些糧食哪去了?哪去了!”韓銘越氣惱的說道,“老百姓吃的都跟豬狗一樣了他到這個時候纔來報這種事情這樣的無用之人,留他何用”
“老爺,您先請息怒”左俊忠說道,“這只是份節略,上面的東西也有些不甚清楚,我想着,既然咱們到了這兒,就應該去看個清楚些,再作發落!”
“還要怎麼纔算清楚呢!難道今兒我看到的吃到的,還不算清楚麼?”
被皇上一番責問,左俊忠識趣的閉了嘴,看來,皇上現在不想聽自己說話!理由很簡單,這裡的地方官,便是上一次左俊忠作爲主考時候的門生。前些日子,左俊忠還對皇上提起過他,說他這個人如何的耿直如何的敬業,眼下,左俊忠已經被他的這位高徒結結實實的給裝了進去!
看到父親被訓,左良也不便開口,雖然心下覺得大不以爲然,可是,這話卻是不敢說的,他瞧了瞧藍萱,給藍萱遞了個眼神,那意思是:能不能幫父親解解圍呢?
就算左良不遞這個眼神,藍萱也想開口的。
只見她微微一笑,坐桌子上取了杯茶過來,走到皇上的身邊兒。
“老爺,您先喝點茶。”
“不喝!”
“老爺覺得不好喝?”
“現在沒那個心情!再說,茶湯都已經這樣了,怎麼喝!”
藍萱聽了這話,笑意更濃了些。
“怎麼,你覺得我現在的樣子很好笑麼?”
藍萱搖了搖頭。
“那你笑什麼?”
“我笑老爺今兒和平時不一樣!”
“哪不一樣了?”
“平日裡,老爺在家裡,看不到的時候,心情倒是比現在能和平不少,誰錯了誰對了,就算自己沒辦法去看,也會讓旁人細細的去查。誰犯的錯,就去責誰,斷不會遷怒於人的。”
“你覺得”
“就像今天的事兒,惹您生氣的是摺子,可是您卻連茶的氣都生!”說着,藍萱啜了一小口茶,接着說道,“您說不好喝的茶,我卻覺得甘之如飴。皇上連試都沒試過一下,怎麼就知道不好呢?”
被藍萱這樣左拉右扯的一頓說,倒把皇上給繞的有些摸不着頭腦他看了看藍萱,嘆了口氣說道:“你究竟想說什麼?”
藍萱把茶蠱遞給左良,然後跪倒在地。
“您覺得阿熱克的地方無能,可是我卻覺得他盡了本份。越級上報,這本身就是大罪,若不是非如此不可,想來那地方也是絕不能甘願捨得一身官服去做這件可以說與自己沒有什麼關係的事情的。”
“怎麼就會沒有關係呢?他是這裡的父母官,這裡的百姓如此,他難道還脫得了責麼?更何況難道他就不吃不喝了?”
“這裡沒有米,自然有處可去買。反正他手裡拿着奉祿,還怕吃不上飯麼?老爺說他是這裡的父母,這沒錯,可是父母也有管不住自家兒女的時候不是?我今兒清早的時候,也和老爺您說過,百姓若是餓的極了,連樹皮草根都會吃,更何況是種子只要把災情再誇大些,朝廷自然還會調拔的!”
“你是覺得”
“不,老爺。我什麼也沒覺得。我只是想說,反正您人都已經在這兒了,何不自己親去看看,就像剛纔那茶,您看着湯色不好,就棄了,可若是您嚐嚐,味道其實還是不錯的”
不知道是因爲看完摺子到現在已經過了最生氣的時候了,還是藍萱說的話繞了個很大的圈子磨掉了些剛纔的激動,反正眼下,皇上竟然不覺得藍萱說的有什麼錯處他指了指茶,富海趕忙又給皇上倒了一杯,皇上接了過來,喝了一點兒,確實,這味道還不是太差。
他笑着把茶蠱子放在一邊兒,看着藍萱說道:“你是覺得左相是這杯茶呢?還是覺得這阿熱克的地方是這杯茶呢?剛纔我可把他們倆個都罵過了!”
藍萱擡起頭來,看着皇上笑了笑,想着:這叔侄兩人真真的像啊,我纔給他劃了個道兒,他這馬上就給我布了個局。
“我覺得,最像這茶的就是我了。要不然,怎麼現在就我是跪着的呢!”藍萱有些像撒嬌耍賴一樣的說道。
“你們倒是瞧瞧他這張嘴!起來吧。”
看着皇上的臉色緩和了下來,左良微笑着說道:“她這樣,還不是老爺您給的。要我說,她這樣的人就不應該在老爺身邊兒,免得混了您的視聽,早早的把她打發出去纔好呢!”
聽了這話,左俊忠也好,藍萱也好,都明白左良的意思,只是這個時機選的,真是看來,這件事兒,還是少些讓左良摻和纔好!
“我倒是真喜歡他這個勁兒。不但不能放他走,還是把他多留在身邊兒纔是對的!”
果然!左良的話起到了反效果!
藍萱翻了翻眼睛,衝着一個狠狠的笑意!
皇上並沒有急着自己先出去查訪這件事兒,倒是把幾個年輕人派了出去。
幾天下來,這些人打聽到的,似乎都是對這位地方官的褒揚之辭,即使是生活過的再艱難的人,也沒有一個說這位父母官不好的。
這些消息倒讓皇上對這位不曾謀面的官員起了好奇之心,終於,皇上覺得自己應該親自會會這位叫作於鬆的七品官了。
尋到於鬆的時候,他正在田裡,經老百姓的指點,皇上才發現了混在農夫之中的於鬆!
只見他也同其他的農夫一樣的,粗布的一身短打扮,腳上也穿着草鞋,此時正扶着犁趕着牛,在田裡翻地呢!
看到於鬆,左俊忠低聲對皇上說道:“要過去喊他過來問話麼?”
皇上搖了搖頭,說道:“若是想直接問話,我們大張旗鼓的坐到縣衙裡也就是了。現下,我只想看看這位縣令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
左俊忠聽到此言,思索了一下,說道:“若是您還不想露身份,那我還是暫時迴避下的好。免得他見了我,會認得出的。”
皇上轉過臉來,看了看左俊忠,想着也是。估計着當年放榜的時候,這於鬆也得站在殿外百十米開外,想看清楚自己是不太可能的。但是,左俊忠是當年的主考,這些上了榜的學生拜見他的時候,不見得個個都看不清楚現在讓他躲開也是好的。
皇上點了點頭,然後又看了看其他人,說道:“留下無憂、蕧雅和入凡,你們都先回去吧。”
一聽着讓其他人回去,左良有些不放心,說道:“我還是留在這兒的好,免得”
“去吧。你們幾個人,怎麼看也不太像做生意的人。留在這兒,也沒什麼用處!”
“那”富海纔要說話,也被皇上給擋住了。
“這裡有他們幾個照顧着我,你還怕我沒人伺候麼?你也回去歇歇吧”
見皇上堅持,其他人也不再多話,都悄然退了下去。
在回去的路上,左良好奇的看了看文溪,笑着說道:“你今兒倒乖巧,怎麼竟沒說要留下來呢?”
“不過是耕田,有什麼好看的!”文溪一臉無聊的說道,“要不然,你陪我出去逛逛吧!”
左良聽了這話,笑了笑,這纔是自己的媳婦呢!自己似乎從小身邊兒就不缺這樣的人存在,小時候是入凡,現在是她
左良看了看父親,父親點頭應允,所以,離開的這四個,一路奔了市集,一路則回了客棧。
“您想怎麼和這位縣太爺說話呢?”藍萱問道。
“現在過去,只怕不是時候吧。且等等吧,等他們一會休息的時候,咱們再去找他聊聊。”
藍萱瞧了瞧周圍,真是沒有什麼可以休息的地方,倒是不遠的地方,有幾塊大石可以略坐坐,她微笑着對皇上說道:“那咱們就到那兒邊坐着等等吧。”
幾人走了過去,藍萱解下自己身上的那件披風,折了幾折,墊在石頭上,這才說道:“這會兒石上的陰氣還是太重,墊着些好。”
皇上一笑,說道:“富海還擔心你們不會侍候呢!我瞧着你,倒比他更細心些。要不然,你且也留在我身邊兒,服侍我吧!”
一聽這話,廖氏兄弟互視了一眼。廖昂軒忙笑着說道:“您要真是把她留在身邊兒,那可有的氣受呢!”
“怎麼?他給你氣受了?”皇上微笑着問道。
“我倒是沒見她給我哥氣受,倒是我哥,每天不被無憂罵上幾句,心裡就是不舒服!”
聽了他們這話,皇上一爽朗一笑。
等他們笑夠了,藍萱才說道:“你們倆個,可真是聽不着重點。皇上這是拿我和富公公比呢!皇上,您不是想讓我給他當個徒弟吧?那可真應了賢王爺那句話了!”
“啊?你”蕧雅瞪大了眼睛看着藍萱,後面的半句話給吞了回去,他本想說的是:你拿什麼給人家閹啊!
“什麼話?”廖昂軒問道。
“當初,允臻保薦他做黃門侍朗來着!”皇上微笑着說道。
“噗”這一下子,那對兄弟更是樂的大發了!
“放心,我不缺侍候的人,我少的,是能聽我說話的人。你得了空,多進宮陪陪我說話吧!”皇上微笑着說道。
“這倒是不難的。不過,我想着,小皇子也越來越大了,只怕您也沒功夫理我們了!”
這句話說的正卡到皇上的心坎上,他瞧了瞧廖昂軒,又想了想自己的幼子,臉上不禁一陣欣喜之色。
他們這裡正說着,卻見那位縣太爺正一腳深一腳淺的向他們這邊兒走了過來。
“幾位”於鬆邊說着,邊衝着他們一抱拳,“看着眼生,是過路的客人麼?這裡離官道可是有些距離了,幾位不是走岔了路吧!”
看到於鬆過來,皇上站了起來,也衝着他一拱手,答道:“不是。我過來尋個人,旁人指點說能在此處尋到,剛纔瞧着你們正忙着,也就沒有過去打擾”
“哦?找人啊?你找誰啊?”
“我找此縣的縣令於大人。”
於鬆一聽這幾個人要找自己,不禁仔細的瞧了瞧這幾個站在自己面前的人。
爲首的這位年長之人,雖然穿着似乎普通,但看上去氣度不凡,頗有威儀。而他身後站着的那三位年輕後生,也是個頂個的**俊逸但再細細看下去,這幾個人的打扮雖然普通,但那衣料都是上品,就連這位老爺坐在屁股下面的那件披風,也是價格不斐的!
這讓於鬆的心裡畫了無數的問號。這幾個人非富即貴,這個季節,跑到這兒來幹嘛?
“幾位可是貴人啊!在下正是於鬆,不知有何見教?”於鬆問道。
“原來您就是於大人,失敬了。”皇上微笑着說道,“你們幾個,還不給於大人見禮。”
聽了皇上的這句話,廖氏兄弟心裡覺得好笑,自己長這麼大,還真沒給個七品官見過禮!好吧,就算不說自己,藍萱現在也是從三品啊,怎麼能給這樣一個七品縣令施禮呢?
就在他們一遲疑的時候,卻見藍萱一躬到地,口裡說道:“晚輩見過於大人。”
見藍萱都已經施了禮,廖昂軒和廖庚也不得不勉強着,給這位縣太爺也鞠了一躬。
“您幾位還沒告訴我,尋我有何事呢?”
於鬆不是個愛糾結於場面虛禮的人,直接了當的問道。
“哦,是這樣的我們父子幾個,做了點小買。也認識些朋友。我有位朋友在戶部爲官,前幾日在京裡閒談之時,聽他說起於大人的事情”
“哦?”聽了這話,於鬆心裡更是疑惑。現在朝中的大人們已經可以把朝裡的事情隨便的說給別人聽了麼不過,也許真的有這樣的可能,想着是非常要好的朋友,說說遇到的難事,也未曾可知。
“說來慚愧。可是若非如此,只怕我的摺子也遞不到戶部!”於鬆嘆了口氣說道。
“哦,真的有如於兄在奏摺中所言,此處受災異常嚴重麼?”
“雪災倒是不重,可是,冷害卻是十分的厲害。不知道您清不清楚我們這裡的農時,去年氣溫徒降的時候,正是我們這裡即將收穫的時候。可是那一場凍雨,不知道毀了多少莊稼”
“那難道戶部沒有給你們這裡調撥救濟麼?”
聽了皇上的問道,於鬆搖了搖頭,苦笑了一下。
“有!太有了!我也是長了這麼大才知道,戶部會給我們每升米配上兩升的麩皮這一冬啊,這滿城的百姓幾乎都是靠那些麩皮再加上夏季裡曬制的乾菜,再微微摻米麪渡些過來的!就算是這樣,到了現在,我們春播的種子,還至少差上一半!你說唉”
“麩皮?”廖庚看了看皇上,又看了看兄長與藍萱。
看來,今天早上,藍萱說的那些有如異談一樣的東西,是真的了!那樣的東西,只怕在自己家裡,裝枕頭也只能給最下等的傭人來用,誰能想到,那東西,竟然還有人把它送到嘴裡去呢!
“那別處也是這樣麼?”皇上黑着臉問道。
“這我就不得而知了。”於鬆冷笑了一聲,說道,“看您的樣子,也知道您是個活在頂端的人。您的朋友也是坐在朝中的大官。想來這些下面的事情,您們是看不到的。打個比方來說吧,若是朝廷給受災的地方,播了五十萬兩銀子出來。若到了地方,有十萬兩,那是正常;有二十萬兩,那是恩德;若是有二十五萬兩以上,那就只能說這接洽的官員有了天大的面子了!事實上,打從我上任以來,就沒有接收到過超過四分之一的救濟款銀。”
“那其他的銀子呢?”
“銀子?哼這麼個雁過拔毛的官場,就算是走過一隻滿身是鏽的鐵公雞,估計到了這兒也得變得通體發亮了。更何況是那白花花的銀子!”
看着皇上越來越黑的臉,幾個年輕人你看我,我看你,誰也沒有敢出聲!
廖昂軒壓低了聲音問藍萱道:“爲什麼要把麥麩換成糧食呢?”
藍萱瞧了瞧皇上,想着,反正這事兒估計也是要捅破天了,也不差自己再多說幾句話了,她看着廖氏兄弟,卻沒把聲音壓低,說道:“一升的糧食,能換二十升的麥麩。你按着這個比例來算,他們能扣下多少糧食來?現在還是災年,他們再把扣下來的糧食給那些無良的商人,除了朝廷發下來的銀子不說,這又是一大筆!”
聽了藍萱的話,於鬆哈哈一笑,說道:“這位小兄弟的帳算的不錯。”
“這樣的事情,就沒有人敢往上報麼?”皇上低着聲音問道。
“可以啊。沒人攔着你往上報!就算是您,直接告訴給了您的那位朋友,又能怎麼樣呢?你去查誰呢?整個官場都是這樣的!若說是把所有的官兒排成一排,都宰了,那可能會有個把人是委屈的。可若說是隔一個宰一個,那肯定有大把的人,是漏網的!”
於鬆邊說,邊從腰裡取下菸袋來,給自己點了一袋煙。
看着嫋嫋升起的煙幕,於鬆瞧了瞧坐在旁邊,滿臉怒氣的皇上,然後笑了笑。
皇上過了許久,纔算是把衝上心頭的怒氣壓了下來,說道:“這些人的膽子怎麼就這麼大!難道他們就不怕皇上治他們的罪麼?”
“皇上?”於鬆聽了這句話,哈哈大笑了起來,然後扯着嗓子大聲喊道,“皇上他聽不見!看不見!”
喊過之後,於鬆似乎感覺心裡的悶氣發泄出去了少許,這才平靜了下來,說道:“你覺得,就算是有人蔘了,皇上能看得到這樣的摺子麼?我在這兒,做了八年縣令了。我參過,可是這摺子還沒出省就被扣了下來。那人是我的同鄉,念在同鄉之誼上,他給了我點教訓,所以,整整八年,我不升不降的就窩在了這裡。人人都說,十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可是我呢到現在,我還欠了大約有二三十兩銀子的外債不知道怎麼還呢!”
於鬆說着,頓了頓,然後看着皇上說道,“您既然來了這兒,必然知道我越級上告的事情了。我想着,我這官兒也就是這樣坐到頭兒了。哼不過想想,這麼當個官,也真的沒什麼意思,還不如當個老百姓來的自在呢!”
說着於鬆站了起來,衝着皇上一拱手,說道:“我還得幫着那邊兒幹活,就不陪幾位了。”
“於大人請留步。”
看着於鬆要走,廖昂軒忙笑着說道。
“還有什麼指教麼?”
“哦,指教什麼的,不敢。只是,您說完了,我父親還沒說話呢!能否再耽擱您片刻呢?”
皇上聽到廖昂軒這話,才恍然過來,自己今日來,可不是爲了慪氣來的!眼下,只怕再耽誤,這一年的收成又要受損了。
“哦?老爺還有什麼話說?”
看着於鬆的樣子,皇上也不知道廖昂軒想讓自己說什麼,他有些茫然的看了看廖昂軒。
“不知貴縣現在還少多少種子呢?”
這時候,只聽廖庚問道。
“還差個百十來擔吧。”於鬆說道。
廖庚會意的看了看廖昂軒,廖昂軒一笑,說道:“父親,兒子想做個主,給這裡送些個種子和糧食過來,不知道是否可以。”
“什麼?”聽了廖昂軒這話,皇上和於鬆異口同聲的問道。
只見廖昂軒衝着於鬆一拱手,說道:“有句話不是這樣說的麼,幫急不幫窮。現在於大人這一縣,正是急的時候,若這時候不忙,只怕等窮了,我們再想用力也是力所不能及了。所以”
“這不好吧!”於鬆說道,“素昧平生的,怎麼可以”
“哎於大人您可別誤會了。”這時候,只怕廖庚微笑着說道,“你也看出來了,我們是做生意的人,既然是生意人,自然是不會做虧本買的。我們兄弟這些種子糧食,可是借給你們的,到了上秋,我們可是要收益的。”
“這”雖然聽着這兩位“少東家”發了話,可是自己眼前的這位“老東家”卻是一直沒有出聲,而且,也不知道他們能借給自己多少糧食,於鬆也不知道現在自己到沒到可以激動的時候。
“好。那你們想借他多少呢?”皇上問道。
兄弟兩人看了看對方,說道:“既然大人說了,只缺個百十擔,那我們就富裕一些,借你五百擔。到了秋天,你要還給我們六百擔,如何?”
“這簡直是”於鬆此時終於覺得自己可以激動了,他大聲的對還在地裡忙碌着的農夫們道,“喂兄弟們這幾位大善人要借我們種子糧食啦”
這句話一出口,那些村民們真的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們呼呼啦啦的跑了過來,把這四個人給圍在了中間,多少的感激,多少的眼淚,連皇上這個見慣了大場面的人,也止不住,鼻涕一把,眼淚一把的和他們拉着手,又哭又笑的說了許久。
等衆人散去之後,廖昂軒才覺得自己剛纔腦子一熱,卻沒有思索過多,眼下,這糧食從哪裡調過來呢?若是暴露了皇上的行蹤,只怕自己的好心,就要辦了壞事兒了。
回到客棧之後,廖昂軒把自己的擔心和廖庚一說,廖庚也皺了眉,是啊,這事兒應該怎麼辦呢?想來想去,他們跑到藍萱這裡來商議主意來了。
“喲,兩位菩薩來了?”
“你就別挖苦我們了。幫我們想想吧,這事兒怎麼弄。”廖庚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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