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老莫這般念頭,換做以前,趙禹是極爲厭煩,定然不許的。
可是經過商賈之事並周芷若之事,趙禹始學會了從小節處考慮問題。五行旗這些老人,一路跟隨南征北戰,有許多甚至落下終生的殘疾,單以總管府和滁州府來照顧,難免會有失偏頗。
但凡是個男人,無論頂天立地大英雄,亦或者泯然衆人,成家立業畢生希望所繫。就好像一路從潁州跟隨的許多明教老人,待到滁州形勢稍微穩定一下,生活安逸起來,便轉而在城池內外置辦起產業田地。這不是什麼好苗頭,歷朝歷代功勳世家兼併土地,皆是一大禍端。此事非獨一時一地的弊病,幾千年有史記載,概莫能外。
趙禹有心以嚴刑峻法杜絕這一苗頭,只是若用強便要顯得不近人情,可共患難不可同富貴。思量良久,都無太好計策。
尤其劉伯溫今日提醒,趙禹益發明白自己現下身份轉變,一舉一動都會有人不厭其煩的去猜度,去揣測。願或不願,這都是必然結果。
周芷若孑然一身,舉目無親,趙禹雖有心庇護她一生,卻未必能做到面面俱到。他將此事交給周芷若,是希望能憑此讓周芷若與五行旗舊屬結下一個善緣,未免落於孤單。
滁州形勢尚顯動盪,趙禹坐鎮於此,趁此空閒時召集五行旗的幾位掌旗使,準備將五行旗的擴編改制敲定下來。
五行旗精營現下規模近兩千之數,皆是身經百戰精銳之師,並不列於總管府,算是趙禹的私軍性質。趙禹打算將五行旗擴展到萬人之數,分作精營、衛營、秘營等三營,正式列入總管府中。
其中精營充作滁州臨機應變的精銳機動部隊,而衛營則負責文武僚屬的安全問題,秘營則負責採風刺探、蒐集情報。
莊錚等幾名掌旗使聽到趙禹的計劃,也紛紛表示贊同。五行旗精營現下的規模,精銳有餘,而實力相對於蒸蒸日上的討虜軍而言則就稍顯不足,擴建勢在必行。只是對於將五行旗納入總管府,卻還稍顯遲疑。
莊錚說道:“兄弟們跟着總旗使,全心爲咱們明教的大業奮鬥,未必就是貪圖那一個官身。若都各自在總管府任了職,有了一層限制,無法再像現在這樣靈活調度不說,各自官位上下難免還會有個攀比,生出許多事端誤會。”
唐洋等人也紛紛附和道:“現在咱們有事皆總旗使一人而決,若入了總管府,莫非還要聽從劉伯溫、徐達等人的調度差遣?”
趙禹聞言後也覺得爲難起來,他雖然有心給五行旗舊部安排一個前程,可是劉伯溫、徐達現下在滁州已是公認的文武第一人,但在明教中卻是後進末學,衆人難免會生出不自在。
這般一想,他便放棄了將五行旗納入總管府的打算,另立一驍果護軍府,由自己統領,有別於總管府一應署官幕僚。
驍果府不入總管府,便無法調配總管府一應錢糧物資擴軍,趙禹的視線便又落到沈萬三等一干江南豪商身上。這些商人處事靈活,銀錢充沛,所慮者唯有後盾不足。趙禹在驍果府章程中納入一條:凡商戶者,可納銀錢,以驍果爲護軍。
趙禹雖以明教起事,但在滁州皖南的民政之事上,明教衆人的話語權卻極少,僅有的劉伯溫和杜遵道也都各自擁有士人認可的身份。至於在軍務,他卻沒留給地方任何可供插手的餘地,無論是討虜軍抑或驍果府,皆由明教人完全把持。
沈萬三等商人精明無比,哪裡會不曉得驍果府的成立並那項條款,正是趙禹投桃報李向他們敞開一條縫隙,紛紛表示半月之內一定調集萬人擴軍的一應物資。
這件事,士紳瞧在眼中,雖覺羨慕,但卻無可奈何。關係到民生政事等,趙禹還肯委曲求全暫退一步,但滁州軍務乃是他的禁臠,任何無關人等膽敢插手,屠刀必定落下!士紳們至今不敢忘懷,趙禹打開滁州局面,可是以血淋淋的屠刀生生劈開的!
這段時間,相對於公務繁忙的趙禹,一直在府中足不出戶的周芷若忙碌起來也不遑多讓。首先是滁州各家送來的禮品,皆登記在冊子上,一一篩選,能用的便用起來,不用的便封進府庫。這個看似怯弱的少女,一旦爆發起興致,做起事比統軍牧民的趙禹還要投入。
每每趙禹深夜時回到內府,還會看到周芷若手裡握着筆桿坐在燈火下,微蹙着娥眉,嘴裡唸唸有詞。
趙禹偶爾會走上前,一把搶過周芷若手裡的冊子,責備道:“這些事情,難道比我打理一地民生政事還要緊要?難道就不能留待明天去做?”
周芷若則振振有詞道:“根本是不通的兩件事!你向來不過問,哪裡會明白其中的道理?就比如說這一位黃大人,無論他家裡官位還是私底下交情,送來一盒二十顆的東珠,這禮太重了,我要記在冊子上明天讓人送回去。還有這一位……”
趙禹聽她嘮叨不停如數家珍,忍不住感慨道:“你纔來了幾天?我在滁州待了這麼多年,也沒你瞭解的這麼多啊!”
周芷若俏臉微紅,撩起鬢間青絲低頭道:“只要用心,多聽聽多問問,總能知道一個大概。你有那麼多事要做,哪裡有心思理會這些瑣碎事。我不想旁人覺着處事有偏頗,自己做好了不讓你煩心……”
趙禹瞧她一副甘之若飴的樣子,索性放開手不再去過問,能有一些事情忙碌是好的,起碼不會有太多閒餘時間發些無謂憂思。
待一切整理出個頭緒,趙禹便帶齊兩百名五行旗精營衛士,準備趕往吳興。這時候,周芷若終於放下手頭上那些瑣事,跑過來央求同行。
本就是不是正規的行軍作戰,沒有行旅中不得攜帶女眷的規矩。趙禹卻想逗她一番,便皺眉道:“你有那麼多事情要處理,我怎麼敢打擾你!”
周芷若心境平和,已經恢復了幾分活潑,聞言後淺笑道:“你是一言九鼎的鎮淮大總管,小女子怎樣都要沾沾威風,不理旁人的感受一番。些許瑣事,理它作甚麼。”
趙禹見她恢復開朗,心虛暢快,也忍不住笑起來。
這一次不要旗幟鮮明的行軍,衛士們都扮作商隊的護衛,與沈萬三的商隊一路去吳興。
能與趙禹有一個同行的機會,且彼此之間不必忌諱官面的身份,沈萬三求之不得。哪怕暫時沒有去吳興的打算,也在極短時間裡湊起一支商隊,依約按時上路。
此次去吳興,從蕪湖經宣城,走皖南一線,避開了交戰激烈的集慶路。
經過數年修養,經歷過兵災打擊的皖南漸漸恢復過來,原本的高牆塢堡不見了,沿途可見許多炊煙裊裊的村落。
趙禹扮作一個腰懸長劍的遊學士子,周芷若同樣是男裝打扮,雖顯得英姿颯爽,但顧盼流彩間,難掩嫵媚。
沈萬三處事有分寸,雖然一路同行,心中極想與趙禹深談一次,但見他無談興,也就不多說什麼。不過,對於明顯男裝打扮的周芷若卻從心底重視起來,看這兩人談笑之間兩情相悅的意味,益發覺得這個先前引得滁州一番動盪的少女不簡單。可惜此次沒有攜帶女眷,否則倒可結一個善緣。
將近吳興時,趙禹終於請來沈萬三準備與他做一次深談。待沈萬三走進野宿的帳篷,趙禹便開口問道:“未知沈先生對吳興瞭解多少?”
沈萬三一路忐忑正是因爲不清楚趙禹去吳興意欲何爲,此時聽他問起,便小心翼翼問道:“總管有意於吳興?此地是我故鄉,民風雅緻,是三吳文英薈萃之地。除此之外,卻無甚奇特處,非是兵家必爭之地啊。”
“沈先生且放心,我會留給你從容佈置的時間,不會貿然與張士誠開戰。”趙禹聽出沈萬三規勸之意,笑語道。
沈萬三強笑一聲,來不及擦拭額頭上冷汗,尷尬道:“蘇州是我興業之地,一時間產業難以盡數清……”
趙禹點點頭,擺手道:“這話我信,沈先生不必再多言。實不相瞞,我與沈先生還有同鄉之誼,吳興也是我的故鄉。此次歸家探望老父,因此才請沈先生同行。”
沈萬三聽到這話,眉目間流露出思索之意,片刻後臉色驀地一變,顫聲道:“吳興趙氏……”
趙禹點頭笑道:“正是我本家。”
這句話不吝於一聲雷霆,沈萬三指着趙禹,瞠目結舌,良久開不得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