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新市到博望,只要一個多時辰。
當趙禹到達博望軍營時,一身戎裝的徐達早已經等候在大營外。這個性情隨和,隨遇而安的漢子,現在已經成了討虜軍當之無愧的第一人,大江兩岸無人不知其百戰百勝的威名。令趙禹倍感欣慰的是,徐達雖驟得大名,但脾性卻一如既往,是一個軍法韜略和人情世故皆能照應周全的智者。
未及得進營,趙禹便急問道:“敵人的情況,可曾打探清楚?”
徐達回答道:“對方很謹慎,佈置了大量武功高手在軍隊周圍,清除我方斥候。具體的情形還未有情報,莊旗使他們幾人已經前往溧水南去了,入夜後便能返回。”
“天鷹教爲何要襲擊前鋒營?他們向來在蘇州附近廝混,何時流竄到了集慶南?他們是單純的挑戰五行旗,還是對集慶有圖謀?”趙禹張嘴問出一連串問題,顯示出對此事的重視。
“總管請先入營,容我仔細道來。”
徐達將趙禹請入營中,而後才捧出自己親手繪製的江南形勢圖,分析道:“張士誠盤踞蘇鬆,氣候已成。天鷹教近年來只圖謀江湖,地方上根基全無,被逐出蘇州在情理之中。遍觀江南形勢,他們若想有所作爲,應該折轉向南佔據浙西。然而他們竟轉向集慶,着實出乎意料。所以眼下我也不能確定他們的真正意圖,不過已經調集皖南之地的討虜軍,務要將他們鉗制在溧水一地!”
“啊?莫非你們要全殲天鷹教?難道不怕明教其餘各部非議?”跟隨入帳的張無忌聽到徐達的話,禁不住驚呼出聲。皖南討虜軍已有數萬之衆,若真調集來到此地,區區一個天鷹教,只怕難有活路。
徐達對張無忌不甚熟悉,聽到他擅自插口軍務之事,眉頭禁不住皺了起來。不過因見他是隨趙禹同來,便耐着性子解釋道:“兩軍交戰,最忌遲疑不決。若天鷹教一意逗留此地,只能痛下殺手,否則疥癬之疾都可釀成心腹大患!”
“可是,大家都屬明教一脈……”
張無忌還要分講,趙禹擺手制止了他,冷笑道:“這話你留待見了你外公再說吧。”
他接過徐達遞來的地圖,鋪在案上仔細觀察。徐達自制的地圖簡單明確,哪怕不通軍事之人也能瞧明白,江北蘇鬆之地已經盡被吳王張士誠佔據,而方國珍雖無穩固的根據地,但勢力波及到整個浙東乃至福建。而元廷集慶大營則沿長江佈置,靠江的府縣皆被控於手中。集慶往西,則就是趙禹的滁州軍,一直延伸到皖南徽州,可以說再無立錐之地。
而徐達所說浙西活路,前提還是多方制衡下,天鷹教能捕捉到這一次微妙的平衡,否則無論觸犯哪一方,都勢必會引起激烈的反彈。以白眉鷹王的老謀深算,哪怕不通軍事,也不該在此時觸犯滁州軍。莫非他真的天真到以爲僅僅因爲他在明教的老資格,自己就會容忍下他?這不可能!
趙禹向來不憚以最大惡意揣測別人,數年前他便曾用天鷹教作爲一個理由勸郭子興放棄滁州,哪知當年預言卻被自己遇上了。天鷹教這一反常舉動,令趙禹第一時間就想起在皖南李家堡截獲的天魔教情報。因爲李黃山主僕兩人被趙禹擒下,他們當時準備引天鷹教西來的陰謀無法施行,莫非今次是故技重施?
可惜李黃山主僕被擒下後,百般逼問都不曾吐露天魔教內情,甚至絕食而死,讓趙禹手中掌握少得可憐的線索再次斷了,以至於他也無法確定天鷹教此來背後是否有天魔教的影子。
他又記起李黃山曾騙自己說天魔教的主上乃是殷天正,當時趙禹自然不信,可是經過天鷹教偷襲先鋒營後,他心裡卻泛起了踟躕,再也不能篤定。
入夜時,前去刺探軍情的莊錚等人返回,帶回了最新的消息。
此次天鷹教襲擊先鋒營,統率乃是天微堂堂主殷野王,帶領一千徒衆皆是天鷹教中精銳。而天鷹教的大部隊,還在丹陽與張士誠對峙。而殷野王擊退滁州軍先鋒營後,也並未順勢搶攻溧水縣,而是撤到溧水東面的灣塘,不進也不退,真像是隻爲來尋五行旗晦氣一般。
哪怕精明如徐達,得到幾位掌旗使探來的情報,綜合分析良久,也實在拿捏不準殷野王此舉到底有何意圖。
莊錚神色頗爲古怪,略帶遲疑道:“是否我們想的太複雜?或者殷野王真就是不忿五行旗眼下正旺的氣勢,只是單純來尋我們的晦氣?”
向來多智的唐洋也點頭道:“並非沒有這個可能,天鷹教與五行旗向有積怨。如今一者江河日下,一者運勢正隆。殷野王向來志大才疏,做事不顧大局,做出這等糊塗事,也不算出奇。”
聽到幾名掌旗使的分析,趙禹也徹底疑惑起來。數年前他在蘇州曾見過殷野王一次,對其印象算不上好,感覺此人更像一個氣量狹小的紈絝,絲毫沒有繼承其父的英雄氣概。若實情真如衆人猜測這般,哪怕殷野王只是胡鬧,單單其重傷常遇春之仇,他也絕不輕饒此人!
他看見徐達一直望着地圖沉默不語,便問道:“可有何不妥?”
徐達將手在地圖上輕輕一劃,沉吟道:“丹陽到溧水數百里路程,當中還要經過元兵緊守的句容,殷野王千人之衆,能在兩地穿行無阻,應該有其玄機。而且千人隊伍行軍奔襲,不同於江湖廝鬥,糧草輜重乃至行止宿營,都要有章法。最關鍵的是,我已命滁州部陳兵江寧外,殷野王爲何能得知先鋒營舉止,數百里奔襲一擊即中?”
聽到徐達提出的這些問題,衆人才意識到此事絕不簡單,但又委實猜不透箇中內情,紛紛望着徐達。
徐達搖頭苦笑道:“大家不要這樣看我,我也只能從蛛絲馬跡去推斷。俗話說陰陽怕懵懂,殷野王此次行事出人意表全無徵兆,哪怕能通陰陽的劉先生也掐算不准他的飄忽行徑。而今之計,唯有謹守自家門戶,不要被敵人所趁,靜待其變吧。”
徐達的法子,算是沒有辦法的萬全之策。眼下滁州軍還遠未強大到百無禁忌,面對撲朔迷離的局勢,也只好靜待其變。殷野王雖不可慮,但徐達所提出的那幾點疑惑,卻令衆人嗅到濃濃的陰謀味道。引而不發的敵人最可怕,但凡陰謀只有露出端倪,纔好尋思應對之法。
不過趙禹向來不耐被動等待,當下便決定夜探形勢。見莊錚等人往來奔走面有倦色,他便決定獨自行動。剛剛換好了夜行衣,張無忌卻走進來,輕聲道:“我和你一起去,可好?”
張無忌修煉武當九陽功已有多年,加上得到趙禹傳授的一部分九陽心法,武功已經頗有造詣。帶上他也不算拖後腿,且能多一個幫手,最要緊趙禹還怕他夜深走錯了路徑,若是摸到集慶城下,纔是大大的不妙。想了想,他便點點頭答應了張無忌的請求。
兩人並行出了軍營,爲了遷就張無忌,趙禹放慢了步伐。饒是如此,張無忌也是使出吃奶的力氣才勉強跟上。
夜色靜謐,行了小半個時辰,張無忌突然嘆息一聲,說道:“爲什麼一定要打打殺殺?大家和睦相處,難道不行麼?”
對於張無忌的仁懦性子,趙禹已經麻木起來,知他不想見到自己與他外公兵戎相見。聞言後,趙禹只是問了一聲:“你活在世上,可有想要做的事情?”
“當然有!”張無忌點頭說道,臉上顯出幾絲黯淡:“我身上的寒毒已經清除,最想做的是將義父接回中土。他雙目已盲,一個人流落海外孤苦伶仃……”
趙禹笑道:“巧得很,這世上想尋找金毛獅王的人多如牛毛,你們大可以同心協力,將你義父接回來易如反掌!”
“這怎麼可以!那些人要麼圖謀屠龍刀,要麼想要取我義父性命,怎麼能和我同心協力!”張無忌矢口否定道。
“是了,要接回你義父,須得解決那些麻煩纔好行事。”趙禹點頭道:“世事無不如此,你要做成事,總會違背一些人的意願。事情總要做,哪個擋在我面前,都要一併掃除!”
張無忌聽到趙禹決絕的語氣,有些心虛道:“那麼,我外公也是你需要掃除的?”
趙禹嘆息一聲,說道:“你與我講這些,不如盼你外公千萬不要擋着我的路。若不然,總會傷了和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