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殤情激愛
焦凱的話使門口等着叫他的小夥子深深折服了,他甚至想不好,自己還要不要叫焦凱。可是焦凱這時候竟然走出門,而且被站在門旁的小夥子嚇了一跳。
“你怎麼在這兒傻站着?”焦凱問。
“我們辦公室來了個女的,讓我找你,好像還認識王蕾。”小夥子低聲地說,他看見焦凱的臉一下就變了顏色,慘白。焦凱嘴上“哦”了一聲,剛走出一步,又回身把自己辦公室的門關上。
看見焦凱這麼小心,小夥子心裡突然難過,他知道就要發生的事對焦凱來說絕不輕鬆。
小夥子離開辦公室去找焦凱後,王蕾立刻變得暴躁起來,因爲再沒有什麼可掩飾的了。
“出去,滾出去,別弄髒了我們辦公室。”王蕾倚在自己的辦公桌上,依然抱着雙臂。
蘇曦發現其他的人都坐在原處,沒有人去勸阻王蕾,心裡明白,這是個只在男人那兒受歡迎的女人。
“可惜這不只是你的辦公室。”蘇曦說完朝後退了兩步,讓自己靠在門旁的牆上。這時,剛纔與蘇曦說話的女人站起來,把蘇曦拉到一張沙發上說:
“別激動,有事兒慢慢說好嗎?不要吵架。”
“誰跟她吵架,”王蕾立刻接話說,“跟她吵架我都嫌掉價兒。我還從沒見過這麼厚顏無恥的女人。”
“的確,你們見過王小姐這樣的女人嗎?半夜三更給我打電話,告訴我她怎麼和我丈夫睡覺,這……”
“你還有話可說,太可憐了,都告訴你這麼明白了,你居然還有臉找上門來,真是少見的皮厚。”王蕾不等蘇曦把話說完就插嘴說。
“要不你先出去一會兒?”戴眼鏡的女人又試試勸王蕾。
“我不出去。”王蕾堅決地說,“我要是出去,她還以爲我怕她,我沒理吶。”
“你當然有理,專找別人丈夫上牀。”蘇曦說。
“對,我就找你丈夫了,怎麼樣?我愛他,我就是愛他,他也愛我。我跟他上牀了,我還要跟他結婚生孩子吶。現在你明白了,你聰明一點了?”王蕾理直氣壯地說。
“你不覺得自己像個小丑嗎?”
“我覺得你正好是小丑。你丈夫已經不愛你了,你還要霸佔他,就通過街道老孃們兒發給你的那張破紙(結婚證),你不覺得這太可憐了嗎?”
王蕾的這句話擊中了蘇曦的痛處,從離開醫院到現在,她的心經歷了不同的疼痛,但只有這次最尖厲,彷彿有銳器在她的神經上插了一下。她不知道原因在哪兒,是她的話有道理,還是她總抱有一天會戰勝她得到焦凱的可能性,總之,王蕾的這句話讓她變得虛弱。
“那我現在祝賀你,”蘇曦儘量高聲想把內心的虛弱壓下去,“也許有一天那張結婚證會轉到你的手上,希望你好運氣,別讓比你更年輕更漂亮更好的女人搶了丈夫。誰都不會永遠年輕,你懂嗎?”
“可你丈夫並不是因爲我比你年輕才愛我的,我希望你也能懂這一點。”王蕾說這話的時候,焦凱已經到門口,他沒有馬上進去,也沒讓小夥子進去。
“你該回家去問問你媽媽,什麼是生活。”
“多謝你了。也許我還不知道什麼是生活,但我知道什麼是自尊。如果別的女人愛上我丈夫,我絕對做不出你這等事來。我真是同情你丈夫,他怎麼和你一起過了這麼多年?!”
“你……”蘇曦一時氣得說不出話來,剛纔一直在支持着她的平靜不見了。好像剛纔她自己沒在軀體裡,而現在這個軀體又回來了,擠走了她全部平靜做這件事的力量,讓她變得虛弱。如果蘇曦還保有一份理智的話,她會通過這種身體上的提醒認識到,自己正在做一件將來會感到後悔的事情。
焦凱推門進來,蘇曦看見他的瞬間,淚水一起涌了出來。焦凱認識自己的妻子,這麼多年的共同生活中,他很少見蘇曦這樣哭泣,淚水無聲地流淌,嘴脣可憐地哆嗦着。淚水盈滿了她的雙眼,讓人無法看見她眼睛裡可能流露出的某種神情。
這一切在他
心中喚起了足夠的同情,讓他把蘇曦攙扶出去。可是他本能地看了一眼王蕾,王蕾依舊倚在辦公桌上,本來就白皙的臉色現在更白,她的兩道無比直接含義無比清楚的目光直射焦凱,即使他馬上轉過身,也覺得那目光像光刀一樣刺在他的後背,並向他的內心輻射巨大的威力。終於,焦凱沒有去扶蘇曦,只是伸出一隻手去拉蘇曦的胳膊:
“跟我回去。”焦凱說,既沒有懇求也沒有命令。
蘇曦摔開焦凱的手,“回哪兒去?”
焦凱又向前一步,再一次試着抓蘇曦。蘇曦說:
“你別擔心,”她抹了抹眼淚,“我會離開這兒的,不過在我離開之前,把話說清楚。”
“有什麼好說的。”焦凱不耐煩了,但他沒有想到,在這樣的情緒下,他的一般的小小的不耐煩會像汽油一樣助燃蘇曦的憤火。
“我明白了,你們是串通好的。”蘇曦又感到了那股平靜的力量,它近乎冷酷,首先止住了蘇曦的淚水,然後又啓動了她另一個思維方法。
“夠了,蘇曦。”焦凱壓低嗓音說。
“當然是夠了,不然你怎麼會找別的女人。”蘇曦一口氣說起來,別人根本無法插嘴,“就像你情人說的那樣,我不該攔着你找女朋友,因爲你是這麼優秀的男人。好,我不攔着,可你也不能太過分吧。你是不是覺得光有你來傷害我還不夠,還要加上你的小情人。”
這時焦凱瞥一眼王蕾,已經猜到事情的由來。王蕾還是氣勢洶洶地倚在那兒,但多看一眼的人馬上會發現,她變成了一尊憤怒的雕塑,完全沒有了後續的力量。
“我當了你十幾年的妻子,”蘇曦不管不顧地繼續對焦凱說下去,“沒有功勞也沒有苦勞嗎?你打個招呼說對不起,我愛上別的女人了,就搬走了;你以爲過日子是過家家吶?你是不是太不尊重我了,我到了這個年紀居然還得受你情人的污辱?!她半夜三更打電話給我,告訴我,房子給我錢也給我,問我幹嗎還不離婚?她還苦口婆心地勸我,啊,你一個小醫生,就是幹一輩子也掙不了這麼多錢和這麼大的房子,想開點兒吧!焦凱,這就是你們的水平嗎?!欺人太甚了吧?這麼多年,退一百步說,我就是不愛你也還尊重你,可我萬萬沒想到,你在別的女人面前爲了取寵,居然把自己的妻子拍賣了,你的房子你的存款就是我的價碼是嗎,焦凱?”
蘇曦說到這兒又哭了。她的話也讓辦公室另外兩個女人動容。她們不約而同走近蘇曦,扶她坐下,遞給她一些面巾紙。其中一個對焦凱說:
“你先回去吧,讓你愛人在這兒呆會兒,平靜一下。”
蘇曦大聲哭嚎起來,彷彿以往所有的時間都匯成了此時無法抑制的淚水,把蘇曦的心撕成碎片。
焦凱看一眼王蕾,無聲地離開了。
過一會兒,王蕾也收拾自己的東西,但沒有一個人看她。她朝門口走去,臨出門前對蘇曦說:
“你可以去考北京電影學院了,進中老年班,多好的一個悲劇演員。”王蕾說完摔門而去,根本不管同事在以什麼目光看她。
無論怎樣,對於新來的陳醫生,胡大夫都缺乏最起碼的信任,不僅僅是因爲他年輕。如果是正常排班,他不會有這樣的擔心,但現在他覺得承擔着比自己值班更多一點的責任,蘇曦是因爲他的應承才走的,這一點他很清楚。如果他不在,蘇曦不會讓小陳醫生替班的,不管她外面的事情有多麼不得了。
護士領進來兩個十五六歲的小夥子,其中一個用手絹捂着嘴巴,手上,手絹上,前襟到處是血。胡大夫示意受傷的坐在他桌前的椅子上,然後問護士:
“小陳回來了嗎?”
“還沒有。”
“傳他,讓他馬上下來。”不知爲什麼胡大夫不高興小陳這會兒不在。
“怎麼弄的?”胡大夫一邊詢問,一邊挪開小夥子捂着嘴的手。
“他摔倒了,摔到我的冰鞋上了。”陪他來的另一個小個子說。
“哎呀。”胡大夫看見上脣右側一個不小的切口,當了這麼多
年外科大夫,看見敏感部位的創傷,胡大夫還是要有所表示。“這輩子別去滑冰了。跟我來。”
胡大夫把兩個小夥子往處置室領,半路上問另一個小夥子他們在哪兒滑冰,因爲現在纔是秋天。另一個小夥子說出一個室內滑冰場的名字,胡大夫聽都沒聽過,儘管他在大學滑冰比賽上拿過獎。他感慨一番,因爲他已經十多年沒滑冰了。他讓護士給受傷的年輕滑冰者打了一針破傷風,然後吩咐另外的護士清洗傷口。
“把異物都弄淨,免得留疤痕。”他特別囑咐,自己着手做縫合準備。
護士給傷者處理傷口,他不停地發出時高時低的喊叫,眼睛卻不停地看胡大夫。
“看我幹嗎?”胡大夫發現了他的目光,“怕留疤痕找不到對象啊?”陪同來的小夥子聽了胡大夫的話笑了。
“別擔心,你們這個歲數的人,小姑娘比小小子多,找不到漂亮的,找一個一般的嘛。”胡大夫說着拿出一副新膠皮手套,大家都笑了,只有受傷的小夥子又發出一聲高叫。
陳大夫接到手機信息沒有即刻下樓。護土在手機上留的話兒是“胡大夫讓你馬上回診室”,這說明沒有病人,不然護士會說明的;小葛也極力挽留他,要給他看一樣東西。
小葛給他看的是一份售房廣告,是機場附近的一處廉價小區。
“你想在這兒買房子?”小陳問。
“現在還不行,以後爲什麼不?”小葛充滿遐想地說,彷彿面前已經跪下一個有錢人向她求婚了。
胡大夫開始動手縫合時,聽見走廊上傳來沉重雜亂的腳步聲。他的心異樣地跳了一下,當他再向處置室門口看時,兩個民工用一個破鐵篩子擡着另一個民工已經到門口了,他看見血滴在地上,然後看見傷口,傷在大腿上。
“大夫,他快不行了,救救他吧,出太多血了。” 胡大夫內心剛纔一直持續的那種隱隱的不安這時消失了,他擔心的事終於發生了。他告誡自己一定要冷靜,因爲他感到了緊張。
“小陳吶?”他舉着雙手,其中的一個手上還拿着連着線的針,縫合還沒完成。
“還沒下來,我去找他。”一個護士說。
“別去,”胡大夫鎮定地說,“馬上給病房打電話,叫王軍下來,立刻,說我快死了。”
被吩咐的護士立刻走了,沒人再爲胡大夫的說話方式發笑,因爲鮮血充滿了每個人的視線。
“放到牀上。”胡大夫命令另一個護士和民工。大家照做了。
“大腿?”
“對。”護士說。
“動脈在出血?”
“應該是,血挺猛的。”
“把褲子剪開,讓他們幫忙壓住股動脈,你去準備止血帶,動作快點兒,王軍馬上就下來了。”
胡大夫安排完回過神來,看看自己眼前的小夥子。
“別擔心,安靜下來,快好了。”他說着用手摸摸創面附近的肌肉組織,“疼嗎?”他問。
小夥子搖搖頭,他放心了,知道麻醉情況良好。但他要等到王軍進來再接下去縫合。這時護士已經給病人上止血帶。
“注意鬆緊。”他低聲叮嚀。
王軍急匆匆地走進來,後面居然跟着陳醫生。胡大夫對王軍說:
“我以後再給你解釋,你先幹吧。”說完他看一眼陳醫生,“你幫他。”小陳順從地點點頭,跟着王軍走近病人。
“行了,小夥子,”胡大夫放心地說,“現在咱們可以考慮考慮怎麼給你縫得好看點兒,讓你能找到一箇中等偏上的對象。最好是個滑冰愛好者。”
蘇曦不知道自己是怎樣離開王蕾辦公室的。坐在出租車裡,她想不起來自己在跟那兩個女人告別時說了什麼,也想不起來自己是怎樣止住哭泣的。她惟一記得的感覺是自己腳步發飄,無論是在電梯裡還是在大街上,她甚至擔心自己會被風吹走。直到她走進醫院大門,聞到熟悉的消毒藥水味道,她才感覺正常一點兒,好像剛纔她失掉的某些屬於她的東西又回到她的身體裡。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