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因爲你並不瞭解男人
蘇曦再一次沒有接上王蕾的話。蘇曦不知道該怎樣跟這個對手過招,十分茫然。
“你在聽我說嗎?”王蕾擔心蘇曦放下電話。
“當然,我想聽聽我丈夫的情人怎樣開導我。”
“你們這個年齡的女人讓我不理解,幹嗎把自己弄得那麼可笑啊,又想了解情況,又做出高高在上的怪姿態,就不能和別人老老實實地說點話嗎?”
“我希望你能收斂一點兒,到底誰可笑?你深更半夜地給我打電話,你到底想幹什麼?”
“啊,我明白了,原來你不高興。別看小了我,明人不做暗事,我現在跟你丈夫一個單位的。”
蘇曦心裡咯噔一下。
“去單位鬧吧,像所有那些沒品位的女人一樣。”王蕾說完後,莫名地激動起來,“先跟我們工會主席訴說革命家史,說你怎麼怎麼供養丈夫上大學;然後再歷數你丈夫的罪行,他怎麼怎麼發了財,又怎麼怎麼當了陳世美;最後再向領導表示對革命未來的信心,說你堅信能把丈夫從我手裡面奪回去,讓領導幫你忙開除我。”
王蕾說完這段話,兩個女人都沉默了。她們各自的聽筒裡傳出的只是沙沙的電話線的聲音,也許她們都有了相同的預感,好像王蕾說的話馬上就可能發生。其實王蕾接下來想說的話是,“那樣我會很高興,我希望你來鬧,這樣也是可以幫我和你丈夫的忙。”但她沒說,她發現在心底自己還是不希望發生這事的。她說不好自己是針對哪裡的,怕承擔因此而來的後果,或者怕事成定局後自己對焦凱失望,而又無路可退?她說不好。
“你認識季峰吧?”王蕾換了話題,因爲她害怕蘇曦這會兒放下電話,她心裡很亂,必須說話,才能繼續保持平靜。
“認識。”蘇曦說。
“他的死給了你丈夫改變的力量。”王蕾說,“他挑明瞭對我的感情,我很快就明白了,他過去的生活是怎樣的,他現在要什麼。”
“他過去的生活是怎樣的?”蘇曦馬上問,她希望通過對方知道自己丈夫是怎樣看待他過去生活的,因爲也涉及到她。
“他活得懵懵懂懂,不知道自己是誰,把自己當別人用,唸書鑽研,掙錢搞發明弄專利,再掙大錢,買大房子,以爲這就是他要擁有的生活。等他得到了這一切的時候,才發現他並沒因此感到更充實更幸福。他發現生活還有別的方面,別的價值,也許比發明專利掙大錢更有價值,這就是真正的感情,當然也可以說是真正的愛情。”王蕾說到這裡故意停頓了一下,想聽聽蘇曦有什麼反應。
可是蘇曦沒有反應,她把王蕾的話聽進去了。她很吃驚的是焦凱沒有對她說的內心想法,王蕾卻知道得一清二楚。
“我想我不能說,你和焦凱從前沒有過愛情,但我要說的是真正的愛情或者說是感情。我的意思是,在這種感情下,兩個人要充分燃燒的,要敢於面對人的動物性一面。”
王蕾說到這兒,蘇曦笑了一下。即使王蕾看不見蘇曦的表情,也能聽出這笑聲中的嘲諷。
“我知道你笑什麼,如果你不笑,我纔會覺得你奇怪吶。要是你不笑,你丈夫今天就不至於跟我走到這一步。你笑說明你永遠也無法理解焦凱,理解男人。你不知道男人要什麼,你也不敢知道,因爲你所受的教育太陳舊了。如果我說男人需要由性而產生的感情,他們會爲這樣的感情付出極大的代價,你根本就不會相信。你會覺得我這個黃毛丫頭在信口胡說,但我告訴你,這是真的。季峰的死提醒了焦凱,他還沒有得到這樣的感情,他不想像季峰那樣帶着這樣的遺憾離開人世,誰也不知道下輩子能不能再活一次。現在也許你瞭解你丈夫稍多了一點兒。”
蘇曦的心裡有一個瞬間是極其安靜的,她不得不承認這個女人比她更瞭解男人,也包括她的
丈夫。但這安靜的瞬間馬上被打破了,她想,王蕾之所以比自己更瞭解焦凱,是因爲焦凱向她,而不是向自己敞開內心世界,而她是焦凱的妻子。
“你怎麼想的?”王蕾以一種少見的自信——覺得她的話能讓所有女人折服,進而相信她,對她交心,王蕾問。
“我覺得你這麼問我很可笑。”蘇曦恨自己又用了可笑這個詞,但她在這種境況下找不到別的詞兒。
“那我要是告訴你,我和焦凱之間的感情生活很奢糜,很放浪,我們毫無顧忌的做愛,你會覺得我更可笑吧。”王蕾的特點是話一多就容易失控,喪失掩飾,就容易傷人。在她傷着別人的時候,她還不明瞭,以爲自己那麼真誠。
“你都知道了,幹嗎還問我。”蘇曦不屑地說,但也沒因此掛上電話。好像很多女人都是這樣,知道越瞭解真相,越會被傷害,但還是忍不住去了解,沒人知道吸引她們這樣做的那個魔力是什麼。
“你和焦凱有過這樣的時候嗎?兩個人毫無顧忌地赤裸面對,什麼禮貌、修養都被扔掉了,就是兩個人,人的本身,像動物一樣的。當他那麼愛我看着我進入我的時候,他可以把我當成X女,當成一錢不值的下賤女人,他可以罵我可以打我。反過來,我也可以把他欺負得像狗一樣。我們可以這樣相愛,把所有的外衣和僞裝都拋掉,我們是平等的,所以我們能很放鬆地進入許多令人發瘋的境地。你不覺得一個男人爲了得到這樣的感情,拋棄一個家庭一個妻子很值嗎?”
“小丑。”蘇曦從心裡往外感到厭惡。
“別光說不做,拿出行動來向我證實一下,你有資格蔑視我,說我們是小丑。”
蘇曦在尋找一句有力量的話,這話一出她的口,就能讓王蕾永遠閉上她的烏鴉嘴,然後她就可以驕傲地掛上電話。但沒等她找到這句話,王蕾又張嘴了。
“你不用太難過,哪個女人也不能永遠佔有一個男人的感情。你曾經擁有過他的感情,這就夠了。現在強調的不是廝守終生,而是曾經擁有。也許有一天別的女人也會把焦凱從我手裡搶走,也沒什麼大不了的,我什麼都能承受。
“哎,不過,聽我這麼說你可別誤會,我可不是覺得這天下是男人的,只有他們纔可以選來選去的。女人也可以這麼做的,誰不這樣做,誰纔是傻瓜。”
“夠了,”蘇曦突然有了力量,她再也聽不下去另一個女人的胡說八道,“剛纔我以我的禮貌忍受了你這麼久,現在你該閉上你的臭嘴了。焦凱真是瞎了眼,找你這麼討厭的女人當情人。”蘇曦說完站起來,準備放電話了,可惜她沒有放。
王蕾被蘇曦突如其來的怒罵刺激了,她頓時被自己失控的情緒籠罩了,彷彿她剛和魔鬼同過浴,渾身上下都浸滿了傷人的毒汁。
“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你以爲你是誰啊?”王蕾氣也不喘一下,連珠炮似的一通說下去,“我好心提醒你,你還這麼不識擡舉。虧了你還是醫生,整個一個大腦缺氧。知道焦凱爲什麼不跟你提離婚嗎?等着你自己提出來吶。人家已經明確告訴你愛上了別的女人,不喜歡你了,你還好意思賴着不離婚,我真佩服你的勇氣。”
“你——”蘇曦氣得渾身發抖,如果這時她旁邊有人,會看見蘇曦臉色蒼白得毫無血色。
“我怎麼樣?事實就是殘酷的。”王蕾處在一種癲瘋的狀態下,根本無法察覺蘇曦的變化。“我要是你,就留下房子,留下存款離婚,得了房,得了錢還落個善解人意。難道你還有什麼不滿意的嗎?你一個小醫生就是幹一輩子也掙不到這麼大的房子和這麼多的錢。可以了,不要太貪婪,人不能什麼都有。保全一下你自己的面子吧,別再打擾我和焦凱。”
“流氓。”蘇曦聲音微弱地說完這句話,就摔上了電話,但她卻感到一陣心慌,好像心口被重物堵上了。她覺得呼吸困難,
眼睛一陣陣發黑。她最後的感覺是她要倒下去,摔下去。
她果然倒了下去。
這時,焦凱正躺在牀上看一份《南方週末》,這是他喜歡的報紙,因爲它常有些讓人氣憤、讓人難過、有時甚至是讓人窒息的真實報道。每次看完這份報紙,焦凱都覺得自己對這個動盪的世界有了新的認識,同時覺得他個人的力量那麼渺小,然後他總是想,對這個沉重的世界他不過是一個那麼小的小人,一個根本起不了什麼作用的小人。
一旦他這麼想了,不知爲什麼,眼下所有煩擾他的事情都變得容易對付了,好像他可以把對自己生活所承擔的責任暫時放到別處,讓自己輕鬆一下。
他又試試給王蕾打電話,可電話還是佔線。他不知道,蘇曦摔了電話以後,王蕾一直沒把聽筒放回去。她拿着聽筒,任憑它發出令人厭煩的嗡嗡聲。在這段時間,她的情緒經歷了以下幾個階段:狂怒——她不能忍受這最後的有力量的話讓對方說了,同時也不能忍受別人摔她的電話。在這之前,她一直覺得摔電話是她的專利,只有她纔有權力摔電話;
憤怒——她知道即使她再把電話打過去,蘇曦也不會接,她的氣無處發泄;
煩躁——她想到給焦凱打電話,但看看錶,知道這時候焦凱已經關手機了,而那個小屋也沒有電話,再有她沒告訴焦凱自己要給蘇曦打電話,所以無法理直氣壯地把焦凱當成出氣筒;
茫然——知道沒有任何發泄的可能之後,她像一個傻瓜一樣呆坐在那兒,我幹了什麼?她問自己;
難過——最後她安靜下來。
她把聽筒放回去,父母已經睡着了,她心裡發空。她感到難過,可她不明白爲什麼自己會難過,她又爲這個生起氣來。
焦凱看着看着報紙,眼皮發沉了。他放下報紙,下牀去關放在上衣口袋裡的手機。當他把手機掏出來的時候,它響了。他看看號碼是家裡的,他沒有接,但也沒有把手機關上。他又回到牀上,把手機放到牀頭櫃上,讓它那麼響着。
手機的鈴聲在夜裡似乎格外響亮,彷彿把屋裡快要人睡的空氣也震盪起來,向焦凱壓過來,讓他感到說不出的壓力。鈴聲停止了,他正要伸手去拿手機,它又響了。他看看號碼,還是家裡,便接了電話。
“喂。”
“是我,”蘇曦坐在地上,語氣十分弱,但口氣十分強。“明天你得回來一趟,我要跟你談談。”
“出什麼事了?”
“你回來,我們談。”蘇曦以不容商量的口吻說。
“最近我很忙,改天再說吧。”焦凱感到蘇曦的情緒不對,以爲她聽了什麼人的話,因而也產生了牴觸的情緒。另一方面,他不希望在蘇曦情緒不好的時候回去,談什麼都不會談出結果的。“我再給你打電話吧。”
“等一下。”蘇曦說。
“還有什麼事?”
“你不想見我,是嗎?”
“我沒這麼說,我只是說我這兩天太忙,我們可以——”
“我想,你的領導肯定不忙,也許想見見我。”蘇曦說完放下電活,把焦凱留在一片驚愕中。
因爲是醫生,蘇曦總要保持最後的理智。當她從那陣突發的昏厥狀態中甦醒過來以後,最先回到她大腦裡的意識是,這昏厥屬於哪一類的,血管神經性的?心原性的?但她馬上拋開了這些,剛纔由無端傷害所引起的疼痛包裹了她。
給焦凱打完電話之後,她差不多絕望了。她那麼真切地感到,這世上還有如此殘酷的事情,超出了人們能夠忍耐的限度。比如眼下,此時此刻,她哭不出來,喊不出來。她需要一個對手,能跟他吵架也好,可是什麼都沒有。儘管她已經爬起來,讓自己較舒適地躺到沙發上,她還是不時就有呼吸困難的感覺,好像心裡被塞了很多骯髒的棉絮,吐不出也吞不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