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杜時在酒店時就一直心不在焉，突然間聽到又發生命案，太陽穴蹦蹦直跳，頭也禁不住昏沉。無奈知會了晁今一聲就打車回去了，這本就是警務人員的事情，晁今沒多想就讓她走了。
回到家的時候，已是傍晚時分。天空烏雲密佈，遮蔽了火紅的晚霞，天地之間渾濁一片。
杜時站在別墅樓下，空蕩蕩的樓層暗黑無聲，在這靜止的時間裡，她仿若置身於茫茫大海，唯有面前這座空樓是她可以依賴的不朽浮木。
可世事難料，哪裡真有木頭會不朽？
伴着吱呀呀的聲音，杜時開了門。她明明在這裡住了很久，此時門開的聲音卻好像長久失修的舊樓。
掏出鑰匙，杜時想要打開內門，可鑰匙還沒插.入鑰匙眼裡，門突然從裡面被打開了。
“姐，你回來了。”
入眼的是一片黑色，等杜時適應了黑暗的環境，才勉強看清面前坐在輪椅上的人，是邵知芮。
本來還有些驚慌的人，此時一見到杜時，突然就要撲過來，杜時忙蹲下扶住輪椅，以防她跌落。
關上門開燈，杜時推着輪椅往屋裡走，不動聲色道：“別緊張，我回來了。”
說是不緊張，可邵知芮兩肩卻一直在抖，眼眶泛紅，她緊咬下脣，像在努力不讓自己哭出來，一開口，說話的聲音裡帶上不可遮掩的恐懼，“姐，怎麼辦，怎麼辦，我，我不是故意的……我本來，本來就是想讓她離開，我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的，那幾個人，我也沒有說……”
太過緊張，導致邵知芮說話語無倫次，杜時卻一下聽清楚了，又或者是不想聽清楚，一手搭在她肩膀，杜時安慰一樣說：“別害怕，我回來了，小知。”
可對方像是沒聽到，一直在重複“我不是故意的……”
杜時去拉上了客廳裡所有的窗簾，這才重新回到邵知芮身邊，蹲在她面前。她還是一副驚慌失措的模樣，杜時將她微涼的雙手包在手中，試圖平復她的情緒。
“看看我，小知，姐姐回來了，你別害怕，有我在。”
不知是她的話起了效果，還是杜時掌心的溫度讓邵知芮察覺到了一點安全感，邵知芮漸漸安靜下來，滿是恐慌的眸子盯着她，嘴脣瑟瑟發抖，不太確定地問道：“姐姐，我應該怎麼辦，你說他們會不會把我抓走？”
邵知芮的身體拼命往前傾，似乎想要離開輪椅這個束縛，可不管她怎麼蠕動，卻依舊安穩坐在椅上。這種想要離開牢籠，可怎麼都逃脫不開的無力行爲突然擊中了杜時，她心中悶悶的，鼻頭一酸移開了視線。
小知如今的狀況，不正是因爲她嗎？如果不是當年小知推開楊惠，那麼現在的杜時會在哪裡？
毫無疑問，如果不是小知，她現在最可能待在那個陽光背後的地方，又或許，這世上早就不再有杜時這個人了。
現在，小知遇到了危險，她就是想要逃，都失去了逃跑的資格，只能硬生生被束縛在原地。
“不會。”杜時壓制住內心的涌動，側頭枕在邵知芮並無知覺的腿上，“我會幫你，他們不會抓走你。”
姐姐突然的行爲讓邵知芮有些不明白了，她茫然地看着杜時的側臉，杜時微微笑着，輕聲細語地說：“你放心，有姐姐在，他們不會抓走你。”
良久，杜時才擡起頭，面上情緒一如平常，起身坐在沙發上。
邵知芮的情緒被安撫不少，但也還是沒能笑得出來。她雖然知道，只要姐姐答應自己的事情，她就一定會做到，可是莫名的，邵知芮總覺得姐姐的這種平靜下藏着另一種波濤洶涌。
再看杜時，平靜得出奇，這個時候甚至還淡定地去泡了兩杯茶。難道她已經有辦法了？可是如果那個人不配合，這件事還是會被公之於衆的。
邵知芮忐忑不定，“姐，你……在想什麼？”
“她已經見過你的樣子了？”杜時眼睛氤氳在水汽之中，察不出一絲情緒，“他們也知道你是誰？”
“不……不是的……”邵知芮突然不知道應該怎麼說了，斷斷續續道，“我和綁匪都是靠電話聯繫的，但是……我已經去看過鄭曉鷗了。”
杜時擡頭，“這麼說，就是綁匪不知道你是誰，也沒有見過你，但是鄭曉鷗看到你了？”
本來挺平靜的情緒，經過杜時這麼一問，忽然又緊張起來了，邵知芮捂着茶杯的手止不住地顫抖，兩眼含淚看着她。
她知道自己自作主張僱人綁架鄭曉鷗不對，可是她控制不住，她沒有辦法。一看到這個女人時常繞在沈應祺身邊，她就忍不住心中的憤怒。
邵知芮默默低下了頭，究竟是什麼時候開始關注沈應祺的，她自己都不太清楚。甚至於，現在面對姐姐質問的眼神，她莫名有些心虛，就好像姐姐並不是在問她有關鄭曉鷗的事情，而是在問她，‘你什麼時候開始喜歡沈應祺的？’
明明之前一直把沈應祺當做姐夫，莫名其妙的沈應祺在她心中的定位就變了。她知道，沈應祺一直是姐姐心中的硃砂痣，兩人不明不白這麼多年也沒能出個結果，慢慢地，沈應祺與她相處得越久，她就越不能自已地陷進去。
一聽爸爸和沈伯伯談到姐姐和沈應祺的婚事，她就會擔憂緊張，她害怕，害怕失去沈應祺平日的關照，害怕他不再淺聲低柔地對自己笑。在門口聽到姐姐和他的爭論後，她本來低落的心情一下子又起浮不定，如果，如果姐姐離開沈應祺了，那她，是不是會有可能？
本來以爲姐姐離開，一切事情都好辦了，可熟知途中又冒出來一個鄭曉鷗。這個女人她認識，不過是個在娛樂圈混生活的女人，有什麼資格留在應祺身邊？偏偏，沈應祺似乎並不反感對方的故意接近，這讓她很生氣，哪怕只在電視屏幕上見到那個女人，她都忍不住去把電視砸了。
好不容易等到姐姐離開，她怎麼能容忍其他女人待在沈應祺身邊！
直到上週，再一次見到沈應祺身邊站着那個女人，她默默起了殺心，頓時想這個女人消失就好了……
可真當鄭曉鷗消失的時候，她又害怕了，如果這件事被發現了，那她該怎麼辦，沈應祺又會怎樣看她？
邵知芮越想越緊張，兩肩忍不住顫抖。
在杜時看來，小知這算是默認了。她忙安撫道：“這樣就好辦多了。”
邵知芮明顯跟不上她的思考，稍稍驚訝，“什麼？”
“這件事你別管了，明天我送你回家，你也不要對其他人提起這件事，和平常一樣，別擔心，也不要害怕。”
說到這，杜時又想起什麼，“沒有和沈應祺說吧？”
邵知芮眼神一閃，明顯在害怕什麼，“沒有，因爲和他有關，我怕他罵我……”
杜時：“那就更好辦了，如果到時候他問你什麼，你就說不知道。”
她這樣一說，邵知芮就更加疑惑了。
“那幾個人的號碼還留着嗎？”
邵知芮一聽忙自己移動輪椅去拿沙發上的包，從裡面掏出手機給她，“我還沒來得及刪掉。”
拿了手機，杜時突然起身笑了笑，拍拍她腦袋，“好了，現在你要做的就是忘掉一切，去洗個澡睡一覺，我去給你做飯。”
“可是……”邵知芮看着手機。
杜時身子微蹲，手指輕輕點在她額頭上，眼睛笑成了月牙形，說：“不是已經說了麼，什麼事都有姐姐，你別擔心，快，你一天不知道出了多少汗，我先送你去浴室洗個澡，比泥娃娃還要臭……”
看到杜時鬆懈的表情，邵知芮忐忑的心情漸漸安定下來，她扁扁嘴，“你才臭哄哄的！”
“好，我纔是泥娃娃……”
.
白天太過緊張，經過她這麼一鬨，邵知芮很快就睡着了。
杜時從房間裡出來，獨自坐在沙發裡，腦袋到現在還鬧哄哄的，也不知現下的情況是好還是壞。
想了半天，她從邵知芮的手機裡翻到了一串數字，撥打過去。
對方很快就接了，“老闆，還有什麼吩咐嗎？”
杜時愣了愣，隨即反應過來這聲‘老闆’本來應該是稱呼小知的。“你們現在還在市裡嗎？”
“還在。”
“那好，”她揉揉太陽穴，“辦個臨時賬號，我把錢給你們打過去，現在立刻離開這裡，越遠越好。”
她語氣淡定，對方發現了一絲不妥，“老闆，是被發現了嗎？”
杜時：“沒有，可這件事遲早會被發現，你們現在就走，手機是一次性的吧，也趕緊銷燬，我待會給你另一個號碼，我們用那個號碼聯繫。”
“好。”
客廳裡的吊燈簇新繁亮，杜時仰頭靠在沙發椅上，握着手機的手隨意擺在膝蓋上，整個人以一副頹廢的姿態倒在沙發裡。
頭頂的光閃閃映在她臉上，她此刻臉色格外蒼白，倦容顯著。
現在最頭疼的就是手上這支手機，以及鄭曉鷗那邊了。
銷燬手機很容易，而且如果一切做的明顯，沒有人會查到小知的頭上。至於鄭曉鷗那邊……她有種直覺，鄭曉鷗應該很好對付。
將自己的號碼發給對方，確認收到對方的賬號後，杜時關燈眯了一會，沒過一會，她就又醒了，時間短的似乎根本沒有睡着。
輕手輕腳地起身關門，外面不知何時就開始下雨了。伴着涼意的雨點落在身上，杜時卻覺得一種無法描述的輕鬆與愜意。
或許，她早該這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