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Part 10

第二十章

吃飯的時候,杜時果然沒再提今早林蕾來一事,兩人也心照不宣地“忘了”治療這回事。

吃過飯,杜時又在沙發上坐了會,晁今卻時常踱來踱去,像是被什麼煩心事困擾了。杜時看着他的動靜,“怎麼了?”

天色不算太晚,但也不早了。晁今瞄了瞄鐘錶,隨後問她:“今晚你要在這裡過夜?”

語氣裡夾着賭氣的成分,杜時不知道他爲什麼心煩,不過她也是時候該回去了。順勢朝窗外看了一眼,杜時從沙發裡起來,“我現在回去。”

杜時走後沒多久,他就翻出一個電話號碼,撥通了這個很久沒聯繫的人。

電話一通,對方也彷彿正在等他的來電,晁今還沒出聲就聽那人說:“約在老地方見面,有東西給你看。”

一座已經廢棄多年的工廠,四壁徒窮,頭頂是一方破舊不堪的拱形遮攔物。下午的陽光細碎穿過頂部的舊洞,三兩在雜亂地上投下斑駁光亮。

晁今從車上下來,穿過工廠來到裡面的一塊庭院中,男人正在院中等他。

長久無人問津,庭院中的野草已有半人高。晁今來到他身邊,男人掐滅手中煙,一沓文件扔給他,晁今順手穩穩接住。

兩人坐在臺階上,晁今翻開了文件。裡面有死者照片,命案現場照片,以及死者的屍檢報告。

瞧着他臉色紅潤了些,不比上次去他家看時那般蒼白無力,肖海胳膊肘輕蹭了下他肩,笑着道:“聽說你姐給你找了個女人,是麼?”

肖海小心避開那個職業名稱,只是不想在這時勾起他不好的回憶,也不想他一怒之下就放棄這次的案子。

幫助晁今尋找治療師一事,其實也有肖海的份,當時晁晚清在決策這件事時,他沒少當推波助瀾的主。看晁今如今的情況,似乎這個治療師還起了點點效果。

晁今看着照片,腦子裡思考的卻是“那個女人”,肖海口中的那個女人也纔剛離開不久。他明明可以拒絕對方的要求,可卻還是答應了,現在想想覺得自己當時是不是太草率了點?

看到他對着照片皺眉,肖海也湊過來看,“怎麼了,哪兒不對勁?”

“沒有。”翻過照片,晁今繼續看死者的屍檢報告,這次是真的皺眉了,“死者下體有撕裂性傷害?”

他擡眸朝肖海看去,這說明受害者死前曾經有過性.愛活動。

肖海原本還笑着,此刻收起笑容,“法醫已經對比過死者體內的jing ye,和厲望的DNA完全吻合。”

厲望……

晁今想起林蕾早晨的話,厲望就是李月鋮的現任男友,她的前任男友。

晁今合上文件,視線放在院中隨風一浪一浪的野草上,“厲望怎麼說?”

“查過了,他有不在場證明,李月鋮的死亡時間是凌晨三點到五點之間,而前一晚厲望就已經從酒吧離開回家,酒吧裡的錄像和他家小區電梯的監控可以幫他證明。”

想到這個人,肖海突然輕嘆了口氣,“厲望這個人雖然有些花花腸子,看着不着調,但在商場上也是個心狠手辣的主,這幾年文奇科技的快速壯大也少不了他的功勞。平時他拈花惹草的沒關係,可這次不僅丟了佳人,還將自己捲進命案中,文奇也因爲他的關係遭到了一些影響。”

“不是已經有了不在場證明了嗎?”肖海的話的明顯,厲望還在警方的懷疑之中。

“雖然是有他的錄像,但兩段錄像也僅僅只是和他十分相似的背影,連個正臉都沒有。”

“沒有正臉?”晁今喃喃自語,這就值得好奇了。林蕾也說過,厲望和李月鋮曾經有過紛爭,他確實有殺人動機。

可要真這麼算的話,林蕾本身也有殺人動機,一個搶了她男友的女人,還是她的好友,她的嫌疑更大。

肖海見晁今默不作聲,便自作主張開口:“李月鋮的屍體是第二天凌晨在廣盛酒店後巷發現的,當晚下過雨,現場很乾淨,連血跡都被沖刷了。”

“再給我看看。”

肖海沒說什麼,又將文件夾遞給他。

再一次仔細看了照片和屍檢報告,晁今胳膊擱在膝蓋上,神情若有所思,“她的致命傷是脖間的那個刀痕,刀口很細,兇手下手幹淨利落……”

“對,兇手看來一點都不手生,或許是個慣犯。”肖海贊同般點着頭,轉而又一皺眉苦惱道,“不過我找遍了這些年的資料,沒發現用這種手法殺人的犯人。”

從照片上來看,命案現場很乾淨,屍體就橫放在幾個紅色大型垃圾桶後,路過的人如果不仔細看,很容易忽略掉桶後的屍體。

現場似乎乾淨得有些過分,晁今不排除有雨水的作用。但這也有其他兩種可能性,一是廣盛酒店後巷根本不是殺人現場,而是拋屍地點,第二,兇手在行兇後特意打掃過現場。

大多兇手行兇後,腎上腺激素增多,會感到莫名緊張和侷促不安,更加不可能有心情精力去整理現場,如果真是第一種可能,那麼這個兇手的性格就很值得人揣測了,到底是怎樣一個人,能在殺完人後淡定地佈置現場?

“廣盛酒店有李月鋮當晚的入住記錄,記錄上是她一個人。”猛不丁,肖海冒出一句話。

晁今太陽穴突突跳了兩下,大腦中正在轉動的信息頓時停止,他瞥眼肖海,語氣略含不爽,“你不能一口氣說完有用信息?”

肖海拿回文件夾,略微聳了下肩,毫不在意他的不滿,“我將這些東西帶給你已經算壞規矩了,你還嫌我這嫌我那的……”

“誰讓那女人來我家找我的?”晁今不高的聲音陡然打斷他的話,肖海沒說完的話卡在咽喉,愣了愣,然後尷尬笑笑,跳過這茬,“李月鋮是在當晚差不多十一點進廣盛酒店的,酒店裡的錄像並沒有拍到有人進入她的房間。”

“她一個人去酒店幹什麼?”肖海怎麼想都想不通,那麼晚不回家,還住在外面。難道那晚還約了厲望除外的人見面?可是當晚除了厲望,她就沒和其他人接觸啊。

晁今垂着肩已經有了好一會,悻悻無力地盯着腳下的石階,“不知道。”

語言蒼白且沒有含義,肖海狠狠剜他眼,“我就知道找你來了也沒什麼進展!”他拍拍褲子起身,“算了,我還是回去和同事們繼續查下去。”

肖海特地在原處站了一會,他依舊低着頭沒瞧自己一眼,也沒有要動的預兆。肖海咬咬牙,“晁今你就墮落吧,你就徹底包着自己吧,連一丁點的想法都不願意去想,當初那個意氣風發的晁今哪去了?!”

他肩膀動了動,卻還是坐着。氣不過,肖海一把拎着他衣領不費力將他拎起來,“要不是你姐讓我幫你,你以爲我願意讓你插手這個案子嗎?你現在多大了,還搞小孩子這套,你是不是打算就這樣一輩子下去,那你考慮過家人的感受嗎?!”

像是被他說動了,晁今慢慢擡頭,黑眸裡沒有一絲情緒盯着他,肖海看着他這般毫無精神的樣子更加氣憤,手不知覺抓得更緊,“別人想前想後替你操勞,你倒好,整天將自己關在家裡,到底想怎麼地了,想當一回待字閨中的大姑娘了是吧?現在出來了,你還是一副生無可戀的樣子,我們是怎麼欠你了,要看你的臉色?”

肖海不自知說了很多,晁今一直看着他,等他停下才伸手扒開他的手,表情依舊不驚不怒,整了整自己的領口,“你好煩,擾亂了我的思路。”

肖海一怔,“什——什麼?”他的意思是,他正在思考這個案子?

晁今斜眼看他,不想再說一遍。

肖海反應一會,訕訕摸着鼻子乾笑,敢情他那番話是白說了,怒火也白髮了。

太陽西斜,暖光照在野草之上,猶如一片燎雲。

晁今正往自己車子走去,肖海跟在他後面,兩人穿過來時的破舊工廠,肖海突然聽見前面傳來他的聲音,“你剛說誰是待字閨中的姑娘?”

問得他毫無招架之力,肖海啞然,晁今又問了一遍,“你說我是閨中的姑娘?”

他硬着頭皮接話,“我說的是待字閨中的大姑娘,意思就是快要嫁人的姑娘……”千面人腳步聲越來越沉,肖海適時閉嘴。

晁今還在彆扭他的話,輕輕哼了一聲,“你纔是快要嫁出去的姑娘。”

第二十一章

車子停在廣盛酒店門口,晁今下車往後巷走,現場已經被警方用黃色警戒線包圍,周圍站着兩三個民警。

晁今想要挑開警戒線進去,民警及時攔下他,“不好意思,警方正在辦案,這兒不能進。”

後跟上的肖海掏出警員證,朝晁今方向擡擡下巴,示意是自己人,“沒關係,他是來協助我們查案的。”

太陽西沉,天色昏暗,後巷裡即使亮着路燈,也不盡全能爲他照明。

與一干警民相同,晁今兩人腳上穿着腳套進入現場。

照片上的垃圾桶已經被人移開,隱約可見牆角里白色粉末畫出的人體框架,是李月鋮當時的躺姿。

一如照片所見,現場很乾淨,即使是在光線不明亮的情況下他也能察覺出這點。周圍牆壁上潔淨無暇,地上無一片紙屑瓜果皮,這樣的後巷看起來很不習慣。

“是負責酒店後巷的清潔工發現的屍體?”如此盡職的員工,應該很快就察覺到垃圾桶後的異樣。

肖海一手搭他肩,雖說眼中閃過一絲意外,但最終還是沒問原由,現下最重要的,是儘快找到兇手。

“是,清潔工一早上班發現的屍體,也是他報的警。”

晁今從地上起身,肖海擡頭看過來,隱隱燈光下見他皺着眉頭,便問:“清潔工也有問題?”

“沒有。”晁今手中拿着紫光手電,跟着燈光從牆角開始照明,彎腰盯着地上,像是一位尋寶之人。

肖海知道他手中的東西,也明白他現在在幹什麼,只是這塊地他們已經仔細排查過了,那晚下着雨,清潔工又一早打掃過,地上早就沒了兇手的腳印。

肖海跟在他後面,擡頭望望身旁高聳的樓。酒店房間的窗戶是推拉式的,正對後巷是可開關的窗戶,前面纔是陽臺。他半開玩笑地說:“你說兇手會不會從上面將死者放下來的?”

只是玩笑一說,晁今還朕擡頭認真觀察了下酒店,抿嘴點點頭:“也有可能。”現在所有事情都說不準,兇手的手法,作案動機他都不知道,不能排除一切可能。

“……我說說而已。”肖海負手站直,“死者頭部沒有摔傷痕跡,而且從那麼高的樓上摔下來,也不可能那麼巧就掉在一排垃圾桶後面。”

紫光已經照到垃圾桶上,“也許不是靠摔下來的。”他在垃圾桶旁轉了一圈,“這是當時的那些桶?”

肖海還沉浸在他那句“不是靠摔下來的”,聽到晁今問話忽然回過神,“我們沒有移走,一直放在這兒。”

晁今點點頭,繼續檢查。

肖海還在兀自沉思,又舉頭望望高樓,手摸下巴喃喃自語:“如果不是靠摔下來的話,那可能是兇手靠靠外物將屍體放下來……”

他手摸上牆壁,會是什麼東西呢?繩索?如果兇手真的是使用繩索放下屍體,那麼兇手當時待的房間肯定有所破綻。

照這樣看來,兇手已經提前做好了準備。而李月鋮當晚離開酒吧又來了這兒,好像是約了什麼人見面,所有事情都這麼巧碰到一塊去了,兇手和這個人有什麼關係?

燈光在桶身某個地方停了一瞬,晁今收起東西起身,“走吧。”

肖海頓時從沉思中醒過來,一臉興奮,“我們現在是不是應該去查一查當晚有哪些人入住酒店?”

“不是,我餓了。”

剛說完,某人也覺得肚子餓了。不管,他拉上晁今,衝後面幾人吩咐,“給我們去買兩份外賣,待會送到酒店裡。”

身後警民哎了兩聲應下了。

肖海拖着晁今從前門進廣盛酒店,肚子餓也擋不住他的職業熱情,“這家酒店最不好的就是沒有配置攝像頭,不然能省事許多。”

“爲什麼沒有攝像頭?”如果拍下當晚的情況,總比他們像無頭蒼蠅瞎撞好多了。

“還不是因爲一個女明星,在這兒被拍到了,惹來不少麻煩,所以廣盛之後就撤了攝像頭。”

李月鋮訂的房間在四樓,423,樓層不算高,也不太矮。

晁今進去前看了看隔壁幾間房,“當晚這幾間房有人住嗎?”

肖海推開門,回頭一指對面那間,“那間有,聽前臺說是個奇怪的人,已經在那住了幾天了,早出晚歸的。”

跟在他後面進房間,“查過對方的身份了嗎?”

“你說奇怪不奇怪?”提到這人,肖海就好奇了,“一個女大學生放着好好的學生宿舍不住,偏要花錢住這兒,還不知道早上起來能不能趕上課呢。”

房間的格局一般,空間倒是不小,拉開陽臺門,晁今在陽臺上轉了一圈,四處查看。肖海已經到他身旁,還在討論剛纔的話題,“現在的學生思維也真是奇怪。”

“酒店人說李月鋮出事那晚她沒回來,我們也去問過了,那晚吳沫沫住在學校,說是在準備期末考。”

住在對面的人叫吳沫沫,是一名在校大學生。

所以,她也有不在場證明。

晁今打開陽臺的燈,蹲在扶欄面前,“她和李月鋮有交集嗎?”

說了一下午了,肖海早就飢腸轆轆,背靠扶欄眼睛一直盯着房間門口,只盼望買飯的人趕緊來。

“沒有,吳沫沫說不認識李月鋮。”等待的人還沒回來,肖海隨意看着房間裡的擺設,突然想起一事,轉過身來,“哦對了,最近有個叫吳婷婷的女人失蹤了,好像就是那個什麼沫沫報的警。”

晁今起身拍拍手掌,擡眼看他,“這麼巧?”

肖海此時纔想起這一茬,忙掏出手機走到一邊,“不行,我得去問問他們,看報警的人是誰。”

接電話的空間,買飯的人已經回來了,給他們送了過來。

晁今一人坐在沙發上,沒吃幾口肖海就過來了,一臉愁容。

“怎麼了?”

打開飯盒,肖海突然覺得沒胃口,吃不下去了,“那個報警的人也叫吳沫沫,是吳婷婷的妹妹,而且,和對面住的那人是同一人。”他目光穿過敞開的門,看向對面那間房。

房間裡還有兩個警員,晁今埋頭吃着飯,似乎沒聽到肖海的話,又或者沒聽懂他的話。

自己這兒想得頭疼,他倒吃得挺香的。肖海推他一把,“喂,你今天忙活一下午,有什麼發現嗎?”

“沒有。”晁今像是餓壞了,頭都沒擡一下。

肖海就奇怪了,平時見他沒這麼餓的啊,怎麼今天吃個飯都狼吞虎嚥的?他窺探般笑問:“那個什麼杜時給你吃了什麼藥,你現在這麼能吃?”

杜時兩個字一出,晁今吃飯的動作頓時停了,不解擡頭朝他看去。

“你看我幹什麼,我問你話呢。”

嚼了兩下,晁今乾嚥下嘴裡的東西纔開口說:“要你管。”聲音很小,肖海還是一字不落地聽到了。

“怎麼,吃的什麼迷魂藥,這麼神秘,還不讓人知道?”肖海開玩笑的性子又上來了,非拉着他不放。

見晁今不回答,又自顧自猜測,“不會是使了美人計吧,按說你也不小了,是時候找個媳婦了,別整天這副慘兮兮的樣子,免得遇到喜歡的人拿不出手怎麼辦……”

晁今看着不像在聽他講話,卻突然一下子不吃飯了,皺起了眉,“慘兮兮?”他有整天慘兮兮的嗎?那杜時看他的時候會不會覺得在看一個怪人?可是他也沒有很怪啊,他也出去吃飯了,去理髮了,還學習杜時一樣訂外賣了呢。

肖海看他若有所思,以爲是將自己的話聽進去了,“對啊,你整天愁眉苦臉的,叫人家女生怎麼喜歡上你?人家躲你還來不及呢。”

晁今默默看他一眼,低頭吃飯。

肖海得不到迴應,又回到原先那個話題,捅捅他胳膊,“快快,告訴我那女人到底給你灌了什麼心靈雞湯,等哪天我得了抑鬱症了,我也去找她看看。”

晁今不講話。

“那她用了苦肉計?”

“……”

“美人計?”

晁今終於忍不住擡頭,肖海以爲他承認了,“美人計?你被她勾上了?”

一想到晁今被人勾上了,肖海就樂得不行,飯都忘了吃了,“哈哈哈哈哈,晁今不是我說你,你是多久沒見女人了……哦不對,你姐也是女的。”

晁今不滿睨他,“你煩不煩。”

肖海樂得倒在沙發上,腿上被晁今一蹬才勉強憋住笑意,可一見他那張黑了的臉就又笑了,“不行了不行了,我實在想象不出你能喜歡上什麼樣的女的!”

晁今不耐煩踹他,“再煩我就走了!”

“好好好,我不說了。”

肖海收住笑容,坐起來吃飯,不時瞥晁今一眼,看一眼笑一次,實在不行就揹着他偷偷笑。

沙發那邊的人肩膀抖個不停,晁今不是不知道他在幹嘛,懶得理他,也懶得解釋。

肖海還是按捺不住,湊過來弱弱問一聲,“我就剩一個問題了,那女的有多漂亮,能把你迷倒?”

晁今合上飯盒,飯盒上的標誌很熟悉,是他平時買的那家,怪不得味道吃起來都那麼熟悉。這家的飯菜很不錯,比起中午杜時做的那頓好吃多了,虧她早上還忙活了大半天。

不過嘛,如果和表姐比,杜時的廚藝算是勉強過關吧,就是口味偏淡,和她性格一般。她這種性格,其實也還不錯,以後如果吵架了他去認個錯應該就能得到原諒了吧……

肖海奇怪盯着他,他怎麼愣愣的傻住了?可此時的晁今已經越想越歪,越想越遠。

肖海猛不丁推他,“喂,問你話呢,發什麼呆?”

晁今一回神,手上也忙活起來,肖海看着他將飯盒拿出袋子,又放回去,來來回回三四次,終於一手壓住飯盒,“搞什麼鬼?”

心神一顫,晁今還沒意料到話就已經問出了,“你剛問我什麼?”

“我問你那個叫杜時的漂不漂亮?”

他想到第一次來家裡的杜時,低着頭聲音又弱弱的,又想到今早在廚房裡的杜時,陽光照在她身上,廚房裡都散發着溫暖的味道。

他突然有些記不清她的模樣了,就知道她瘦瘦的,然後白白的,應該不醜吧。

“不漂亮。”他垂眼,嘴邊卻不知不覺勾起了笑容。

肖海看他這樣子,眼睛突然一亮。

完了,玩笑話成真了,這小子估計真喜歡上那女人了!

第二十二章

離開房間等電梯時,肖海還在談論剛纔的事。

“哎,說真的,你什麼時候讓我見見你家那位。”剛過十幾分鍾,肖海對杜時的稱呼就從‘那個女人’轉變爲‘你家那位’。

這樣稱呼杜時,讓人莫名覺得順耳多了。

晁今雖然沒明着答應他,但不自知勾起的嘴角已經讓肖海看到了希望。

“哎,等這案子結束了,咱們一塊吃頓飯吧。”他搭着他的肩出電梯,懶洋洋說道,“順便呢,帶上你那個整天嚷嚷吃不飽的表姐。”

拍開他的手,晁今聽到某個信息,“你經常和我姐聊天?”

肖海一怔,“啊,不是!”

“是就是,有什麼好隱瞞的。”晁今先一步離開,幽幽說道。

話一多,就容易泄露事情,肖海趕緊追上他,想要轉移他的話題,“那個我還有件事沒告訴你。”

“什麼?”

肖海嗯了半天沒嗯出個字來,索性又扯到了案子上,“李月鋮屍體被發現時,臉被一塊布遮住了。”

晁今嗯一聲,意思很明顯,等他的下文。

肖海撓撓腦袋,“兇手可能不想看到她死時的樣子,又或者是心有愧疚,不想死者看到他的樣子。這麼一來的話,那很可能是熟人作案了。”

晁今笑了聲,這麼拙劣的話題他都能找出來。

“廢話。”如果死者不認識兇手的話,爲什麼還要約對方在酒店見面?

他這麼說肖海就不樂意了,“我怎麼就廢話了?”他又不知道兇手和死者是不是認識的。

晁今步子慢了下來,回想起剛剛在房間發現的線索,“你有讓人檢查過陽臺嗎?”

“檢查過啊。”話一出口,肖海就知道他什麼意思了,“不是,你是發現什麼了嗎?”

“嗯。”

肖海追問,“發現什麼了?”

兩人已經到了車旁,晁今打開車門彎身進去,肖海還在車門外等着他的發現。

“現在還不好說,看不清楚,只摸到了陽臺下邊緣有擦痕,等明天早上去看究竟是什麼樣的擦痕。”

肖海正要罵手下人檢查不仔細,就聽他又說,“還有垃圾桶邊緣上,有半個腳印,鞋面很窄,鞋底花紋也很奇怪,不像男人穿的鞋。”

肖海下意識看了看自己鞋底,“清潔工是男的。”

晁今已經發動了車子,肖海低下頭伏在車窗邊,“還有呢?”

這小子,還騙自己沒查出什麼,說的這些不都是有用信息麼?

這個案子看起來不算棘手,可真正尋找兇手倒是犯難了,因爲他們根本不知道有誰進過李月鋮的房間,再加上酒店撤了攝像頭,更是困難了。

不過可以確定的是,這是一場合謀兇殺案。

“兇手不止一人。”或許是兩人,一人在房間裡操繩下降屍體,另一人在後巷放風加處理後事。

肖海一驚,“不止一人?”

“嗯。”晁今低頭看他,“我先回去了,明天我去李月鋮的男友厲望那看看,你去吳沫沫那兒看有沒有什麼發現。”

“好。”

突然又問他,“吳沫沫的那間房檢查過了吧?”

肖海一拍車頂,“當然檢查過了,可是沒發現任何可疑東西。”

“那行,我先走了。”

車子還沒到小區,晁今突然不怎麼想回去了。也不知道怎麼一回事,他一想起肖海方纔的話就有種想給杜時打電話的衝動。

杜時好像從下午回去後就沒再聯繫他了。早知道就晚點讓她離開了,都怪肖海這傢伙,一直髮短信催。

晁今手指剛碰到手機屏幕,這時手機突然亮了,他眉一開,車內隨後響起鈴聲。

是嬰兒的哭聲。

這是什麼時候設置的?他擰眉想着,自己沒有設置鈴聲,轉念一想,下午肖海好像借他手機了,又是他搞的鬼。

在看到屏幕上的名字時,晁今的情緒變換了三次,高興——煩躁——更煩躁。

剛從肖海那離開,晁晚清就打電話來了,分明像是串通好了的。

按下接聽鍵,晁今心情不大好,愛理不理的。

晁晚清猶豫着開口:“阿今啊……”

“嗯。”

“聽說……那個……”

“嗯。”

晁晚清說話頓時不含糊了,“真的麼真的麼,是真的麼?你和杜時好上了?”

肯定他前腳剛走,肖海後腳就給姐打電話了。晁今實話實說:“還沒好上。”

“那就是說你有這個念頭咯!”晁晚清哈哈一笑,“那沒關係,只要你性取向正常我就不擔心了,以前看你都沒有女性朋友我還以爲你性取向和我不一樣呢,現在聽肖海這麼一說我就放心了,等會我去告訴奶奶,讓她也放放心,說不準過年回家你還能給她捎上個媳婦呢!”

“……”

“姐。”

“怎麼?”

“我性取向本來就和你不同。”

晁晚清一啞,沒反應過來自己剛纔說了什麼,“哎你懂就行了,還跟我說着說那幹嘛!說好了,過年回家把杜時帶回來,就這樣吧,我還要去給奶奶打個電話,今天也是忙死了,現在我是抽空給你打電話的知不知道,還好有人幫我看着……”

車廂有些悶,晁今關了空調打開車窗,有些無奈,“姐——”

“你又怎麼了!”又打斷她的話。

“杜時還不知道。”

“不知道?”晁晚清重複了一遍,“你沒告訴她?哎敢情你還在暗戀麼?”

不知爲何,晁晚清也忍不住笑了,和肖海的反應一樣,“我說你啊,你這麼大了連喜歡個人還偷偷摸摸跟做了賊一樣,怎麼,不敢去告訴她?”

晁今眼一翻,嘟囔着:“我和肖海又不一樣。”

“說什麼呢混小子!”晁晚清拔高聲音,“他以後可是你姐夫,別沒大沒小的!”

“他說的倒沒有你乾脆。”

“你別管我們倆,先說說你和杜時怎麼樣了,需不需要我去當個中間人?”

晁今撇嘴,“不要。”

晁晚清幽幽問他:“你確定能摘下這朵花?”

“……”

半推半就終於讓他姐順了心,同意掛了電話。晁今可苦惱了,早知道肖海問他時隨便扯個理由就過去了,免得又要被晁晚清囉嗦。

晁今將車停在了路邊,經過姐姐剛纔這麼一鬧,他想打電話給杜時的心情更甚,甚至想立刻見到她,想要告訴她一些事。

可這就是喜歡嗎?

晁今看着路旁的大樓,從第一層開始,默默數着已經亮燈的房間:“是,不是,是,不是,是,不是……”

數的過程中下面又突然亮了幾盞,他重新開始數:“是,不是,是……”

數着數着,上面的燈又滅了,晁今愣了一下,想再重頭開始數時下面的燈又滅了,上面的亮了……他手猛一拍方向盤,喇叭聲嘀嘀嘹亮響着,驚到了路過的行人,莫名其妙看着車裡這個怪人。

自言自語不說,還亂嚇人。

晁今對路人的旁觀毫無察覺,眼睛只盯着手機。

算了,喜歡就喜歡吧,又沒什麼大不小。

一個念頭出來,就這樣撥通了號碼。

終於聽到了那個消失了一下午的聲音。

“晁今,今天怎麼樣了?”杜時的聲音一如既往溫柔,彷彿生怕驚擾到誰。

你看,她還是關心自己的吧,不然怎麼會問他今天過得怎麼樣。

晁今一收眉,壓低聲音:“你那邊有人嗎?”

耳邊傳來窸窸窣窣聲響,杜時的聲音大了些,“有個客人,怎麼了,你想說什麼事?”

她住在郊外,這麼晚了居然還有客人!晁今一咬牙,“沒什麼,想明天讓你幫我個忙。”

“好。”杜時什麼都沒問就答應了,“明天你再告訴我是什麼事。”

這麼匆忙,肯定是個重要客人。

晁今剛想開口,就聽到手機裡傳來一個男人的聲音,“小時,你聽我說……”

一聽到那個聲音,他就有種想過去的衝動,捂住杜時的耳朵不讓她聽男人的聲音。這個聲音他不知道是誰,腦海裡卻自動跳出沈應祺那張臉。

這個時候,除了沈應祺,杜時應該不會讓其他男人進她家了吧。

“晁今不好意思,我得掛電話了。”

晁今胳膊撐在車窗上,一手捏着手機,“嗯,沒關係,我們明天見。”

杜時先他一步掛了電話,往日都是他先掛的。

車外天氣悶悶的,一絲微風都沒有。晁今覺得這天快要下雨了。

而這時,收了手機的杜時一改剛纔接電話時的模樣,怒目瞪向客廳內的兩人,“好,我聽你說,這麼晚了你和你女友來我這兒幹什麼?”

在客廳沙發上坐着的,是當下與沈應祺傳緋聞的女星鄭曉歐,這個女人她見過,在邵家的婚禮上見過,原來她就是沈應祺的女友。

鄭曉歐大大方方讓杜時觀察,突然揚脣一笑:“我本來只是想和你好好談一談我們倆之間的事情,沒想到你把應祺也拖進來了。”

她將門口的沈應祺拉進屋,精緻面容上揚着明媚笑意,“應祺你也真是,又不是什麼要緊的事,還跑這麼遠來。”

“放開。”沈應祺目光全在對面女人身上,沉着臉冷聲開口。

鄭曉歐很少見到現在這副模樣的他,就算平時他再不高興也不會對自己這樣說話。

“你怎麼了?”鄭曉歐不僅沒鬆手,反而拉得更緊了。

“不關你的事,你回去。”

鄭曉歐沒聽到一樣,笑着看向對面的杜時,“聽說你和應祺有婚約,現在他也來了,我們三個正好湊一塊說個明白。”

鄭曉歐將自己往沈應祺方向貼得更近,身子卻被他一把推開。沈應祺離她幾步遠,眼睛裡依舊只有對面那個女人,“小時……”

他什麼都沒說,只會叫她的名字。

“不好意思。”杜時視線也只投在沈應祺身上,似乎客廳內並無旁人,兩人對視良久,她深吸口氣,移開目光看向一邊的鄭曉歐,“不知道鄭小姐到底想要說什麼?”

“鄭曉歐你回去!”

原本他們倆眉來眼去,郎情妾意的她就不滿了,沈應祺這麼一吼更是將她的怒氣吼了出來。

鄭曉歐一回頭,急不可耐地大聲詢問:“我爲什麼要回去?今天我就要問個明白,這個女人一直吊着你是個什麼意思!?”

不主動,不聯繫,這個女人只會給沈應祺下套往裡鑽,她到底什麼意思?

“什麼叫吊着你?”杜時輕聲笑了,轉向沈應祺站立的方向。

拉回紅了眼的鄭曉歐,沈應祺將她往門外推,“你回去,這事和你沒關係,不用你插手。”

鄭曉歐不依,力道卻遠遠抵不過他,她的聲音越來越遠,“邵時你這個自私的女人!你憑什麼值得人去等待,你憑什麼總是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態!”

“沈應祺你也瘋了!你讓我放下,你自己呢?你就這樣由着她!你們都瘋了!”

“別以爲我不知道,楊惠那個孩子就是因爲她纔沒了的!沈應祺你就慣着她吧,等着吧,她遲早要吃虧!她就算吃虧也不會回頭的,沈應祺你死心吧……”

鄭曉歐的聲音尖銳刺耳,句句撞擊杜時心臟,杜時原本難抑的心情不知不覺平靜了下來,就好像已經看過千帆,踏遍萬水,心中那艘孤船依舊不倒不倚。

“我是瘋了,瘋了纔會讓你進來。”

送走鄭曉歐再回來,杜時一人坐在客廳中,頭頂的水晶吊燈明亮亮閃着,屋內空蕩蕩的,無風吹過,沈應祺卻感覺心底正有千萬陣風颳來。

他過去半蹲在杜時面前,一遍一遍將她的樣子刻在眼裡,柔聲細語:“小時,你別怕,就算出了事還有我。”

杜時擡起頭,眼底蒼涼,“我會出什麼事?而且就算有事你會在?”

沈應祺突然害怕了,抓起她一隻手放在脣邊仔細輕磨,聲音極盡壓低,“我在的,我在的,我會在的小時……”

“她剛纔說,我害死了楊惠的孩子。”杜時像被抽乾了靈魂,只剩一具軀殼,反覆重複這句話。

“我害死了楊惠的孩子,是我害死了她的孩子……”

“我是罪魁禍首,我還害了小知,都是我,原來都是我做的。”

杜時現在的狀態很不正常,沈應祺心口一揪,他何時見過這樣的小時,他見過發怒的小時,見過倔強的小時,見過高興的小時,見過悲傷的小時,從沒見過現在這般丟了魂魄的她。

她可以反駁的,是什麼讓她失落,讓她失去了反駁的力量?

沈應祺起身將她擁在懷中,如同安慰當年那個小丫頭,“不是你的錯,都不是你做的,小時沒有做過那些事。”

杜時嘀咕的聲量漸漸小了,她仰頭看着頭頂這人,光線迷濛,她有些恍惚,好像看到了年輕時的沈應祺。

“小時?”

眸中的迷茫頓時消散,沈應祺硬朗面容近在咫尺,杜時皺眉推開他起身,“她都走了,你也走吧。”

沈應祺站在原地,頭一回手足無措,“你是不是,誤會了什麼?”

“沒有。”杜時轉身走到客廳門口,手扶着門,“我沒有誤會你,應祺,你讓我一個人靜靜,這本來就是我們家的事,沒理由麻煩到你。至於剛纔她說的那些,我覺得你有必要聽一聽,我……不值得。”

聽到她自暴自棄的話,沈應祺眼一眯,“你說的什麼話?”

“我知道自己卡在這道坎裡了,你不用拉我出去,我待在裡面就很好。”

“你看看你現在……”

“不用說了。”杜時打斷他,身體朝外,將門開得更大,“我知道現在在做什麼,也知道我想要的是什麼,這樣不是很好嗎?只要你們不來,我就很好了。”

心口又是一疼,如同有隻手在緊緊攥着。沈應祺走到她身邊,“所以你的意思是,我們以後再也不要相見了?”

他一手捏住旁邊門的把手,手背青筋盡顯,只要她說一個是,或點下頭,這隻把手似乎就會被拽下。

鼻尖還是她的味道,淡淡的,說不出來的清香。他已經習慣了這個味道,現在讓他如何去改變習慣?

輕輕地,杜時終究還是點了頭。

沈應祺那隻手卻突然沒了力氣,不,是身體每一處都沒了力氣。

“好,好,好!”連笑聲都蒼白無力,沈應祺鬆開手,偏開頭大呼一口氣,胸口似是被人重重錘了一記,又彷彿裡面藏了個東西,脹脹的,又很疼。

沈應祺突然伸手將她撈至懷中,頭垂在她脖間,出聲制止了她的掙扎,“小時,就這麼一次,最後一次了,讓我靠最後一次。”

杜時埋在他懷中,兩側胳膊慢慢揚起,半空中停下,良久手又無聲放下,任由他抱着。

沈應祺的手託着她腦袋,輕輕地慢慢地揉着頭髮,像極了多年前的那個夜晚,她埋在他胸前哭,他也是這樣安慰她。

不急不躁,用盡溫柔。

杜時能聽到他胸膛的聲音,聽到他急重的呼吸漸漸緩和,感覺到他的身子慢慢趨於平靜。

“如果這真的是你想要的,那我可以不見你。”

空氣悶熱,連人的胸口都悶了一層灰。沈應祺離開的時候杜時背對大門,手中緊緊捏着手機。

“姐,你是不是不喜歡應祺了?”

“姐,如果你不喜歡應祺了,那我能拜託你一件事嗎?”

“我……好像喜歡他了,姐,我能不能和他在一起?”

“姐,你說他會不會接受我?我害怕。”

“姐,你幫我。”

門外車響,杜時關上門。

小知,只要你想要的,姐姐都會幫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