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窮盡一生,我都不會忘記這一天徐來看我的目光。
厭惡,失望,甚至還有悲痛。
他冷冷地甩開我的胳膊,丟下一句,“爺要是出了事,我不會放過你!”
然後再次衝進火海。
我望着空落的那隻手。
眼淚毫無徵兆地砸了下來。
身後的嘉莉拉着我說,“你身上全是水,怎麼都不躲開啊?”
我渾身抖得厲害,牙齒都顫的說話不太利索,“嘉,嘉莉,他,他,在裡面…”
嘉莉不明所以地問我,“誰?你說金先生?!”
消防車就在眼前,我立馬衝過去,拉住一個人聲音近乎嘶吼,“樓裡面,樓裡面還有人!還有人!你們快點去救人!救人啊!”
消防員有些不耐,用法語說了一大堆我根本就聽不懂。
我只好再次衝他嘶吼,“我丈夫在裡面!快點把他救出來!”
嘉莉把我拉進她懷裡,不停地安撫着。
我整個人止不住發慌。
如果金慕淵出了事。
如果他出了事...
不,他怎麼可以出事。
他不可以出事。
我搶過一個救火的居民手裡的水桶,慌忙地提着往前衝,卻被嘉莉攔下了,她抱着我不撒手,聲音一成不變地鎮靜,依舊帶着股鎮定人心的力量,“蘇小姐,你要冷靜,你懷孕了!你是媽媽!你難道不爲孩子考慮嗎?!”
手裡的水桶突地就墜落在地,在溼衣服上又濺了層泥。
我蹲下身無助地哭出聲,“可孩子的爸爸在裡面啊…”
火勢是從一樓燒上去的,消防車過來時,三樓的火已經竄了四米多高的黑煙。
腳步聲亂,不停地有人擡着一樓的易燃物往外搬,外面被堆放得無處落腳。
我突然想起一樣東西來。
自從上次和金慕淵在埃菲爾鐵塔下走散,我出門就會把我弟送我的那個哨子掛在衣服裡。
我急忙取出哨子,費力地使勁吹着。
內心無聲地吶喊:
金慕淵,金慕淵,聽得到嗎?
消防隊員過來疏散人羣,他們不停地用英文說,“請儘快離開,以免發生爆炸,傷及無辜。”
聽到這句話我吹哨子的頻率就亂了節奏。
身上的衣服褲子全部溼透了,明明身體是冷的,我卻感覺心裡有一團火差點從胸腔裡燒出來。
我是在徐來進去後,足足隔了六七分鐘,纔看到金慕淵。
他躺着。
我站着。
徐來把他背出來放在地上的時候,我捂着眼睛不敢看,眼淚一直從指縫裡流出來。
耳裡傳來徐來地聲音,沙啞暴躁,他說,“蘇小姐,你說句話!”
我拿掉臉上的手,模糊的視線裡只看到一旁徐來烏黑的臉上一雙眼睛被火灼燒了一樣發紅。
地上的金慕淵,一身西服被燒的破破爛爛,被火燎黑的臉上幾處都是傷,滲着血絲,頭髮還被烤了一塊。
他微眯着眼睛,呼吸很微弱。
這是我第一次看見,如此狼狽的金慕淵。
我所認識的金大少,在峽市雷厲風行,一言不合就能在一夜之間毀了兩個企業。
我所認識的金大少,西裝筆挺,高大冷峻,不論何時何地,都是一副高高在上地仿若神祉的姿態,睥睨着他人。
我所認識的金慕淵,雷霆萬鈞,氣勢迫人。
可我不曾想過,我所認識的那個金慕淵,此時此刻就靜靜地躺在地上,眯着眼睛看我,聲音輕地只能俯靠在他嘴邊才能聽清。
他說,“蘇燃?”
我咬住脣,握住他的一隻手,哭音從嘴裡泄出來,“嗯,我在。”
他說,“沒事,就好。”
聲音輕若蚊蠅。
然後整個人就昏了過去。
我的眼淚再次決堤到一發不可收拾。
身後醫護人員擡了擔架過來,立馬就有人把他擡走。
我跟着擔架,抓着他的手一直哭一直哭。
情緒崩到極限。
上救護車時,徐來擋住我不讓我上車。
他看着我,眉眼俱是冷意,發紅的眼眶爲他剛毅的面色添了幾分真性情。
而這幾分真性情滿是怒意。
他說,“知道爺爲什麼在裡面嗎?”
不是疑問,是質問。
我捂住嘴,眼淚嘩啦啦往下流,我又用手捂住眼睛搖搖頭。
身後的醫護人員喊了聲,“家屬!還上不上來!”
我立馬就拽着一個人的腿爬了上去,坐在一旁,拉住金慕淵的手,用袖子幫他擦乾淨臉。
他那麼整潔的一個人,現在渾身都是髒的,這樣的他看在眼裡,讓我身心都快碎了。
我問護士借了條毛巾,細細地幫他擦臉。
看得出來徐來並不願意讓我上車,他一個大男人也不好跟我一個孕婦動手,他只是冷冷看着我說,“恭喜你,蘇小姐,你的目的達到了。”
我手上動作一頓,眼淚再次忍不住流出來。
車子開動,護士一邊幫金慕淵清理傷口,一邊給他戴上氧氣罩。
我輕聲用英文問護士,“他會不會有事?”
護士說,“病人口鼻吸入大量濃煙,目前一氧化碳中毒,伴隨着低氧血癥,具體到醫院做個檢查…”
“嗯,好。”我緊張地只能不停用手摸着金慕淵的臉。
徐來並沒有放過我,他站到了我身後,拳頭捏得緊緊的,“你現在何必假惺惺?!”
我痛哭失聲,“夠了,徐來,不要再說了!”
“我就是要說!”徐來指着躺在那一動不動地金慕淵說,“知道爺爲什麼在裡面嗎?!”
我用手倒住嘴,眼淚流進了嘴裡,流進了心裡。
一陣酸澀難忍。
我聽到徐來聲色厲苒地聲音說,“你不是故意把手機丟在家裡的嗎?!”
心,痛得愈發厲害了。
耳邊的聲音卻依舊在叫囂,“蘇小姐,你的目的達到了,爲的不就是讓爺擔心嗎?”
我搖搖頭。
我錯了。
我真的,錯了。
我從沒想過,在這一天,會發生這樣的事情。
痛到我差點無力承受。
徐來說的對。
我的目的達到了。
可傷的依然是我。
嘉莉讓我去她家的時候,我原本想打個電話給金慕淵,後來腦子裡突然就冒出那樣一個想法,就把手機放家裡,跟着嘉莉走了。
我是,想讓金慕淵擔心我。
想讓他在聽到開門聲那一刻,能衝向我。
像以前那樣,質問我,吼我也好,只要理我就好了啊。
我不想和他冷戰。
我希望他能關心我,關心我和孩子。
明明,只想簡簡單單地,讓他擔心我,而已。
可,怎麼就變成了現在這樣呢。
金慕淵被送到了急診室,我和徐來站在門外。
徐來說,“爺一直在打你的電話,沒有通。”
我把手指放進嘴裡死死咬住,才能制止自己沒出息地哭出聲來。
他說,“爺到樓下的時候,火已經燒到得很大了,消防車都沒來…”
他說,“爺二話沒說就衝了進去…”
徐來剛毅的臉上難得動容。
他哭了。
一個硬漢哭了。
他說,“蘇小姐,我真心希望你能好好對爺。”
我想說話,可哭噎讓我止不住發抖,連聲音都發不出來。
我一直想跟他好好地。
可現實是怎樣地呢。
他不理我。
我該怎麼辦啊。
“我跟爺說,你好好地在外面,他不信。”他擡手擦掉臉上的淚。
我沒想到,金慕淵的防備心這麼重,就連身邊的徐來也是不信的。
徐來苦澀地笑,“蘇小姐,如果不是後來你在外面吹那個哨子,爺應該不會出來。”
我只能聽着他說,此時此刻的我,完全沒有發言權。
我知道。
徐來也知道。
因爲他下一句就是,“可如果不是你,爺也不會衝進去!”
金慕淵被護士推出來的時候,徐來去辦理了住院手續。
我一個人守在病牀邊看着他。
護士說,他呼吸道受損,可能最近一週都不能講話。
護士說,病房內最近還是關燈比較好,他的眼睛暫時不能接觸太亮的東西。
護士說了好多好多。
我用筆細細記下,每一筆都戳在心口一樣,抽疼的厲害。
金慕淵那樣驕傲的人,如果醒來以後發現不能說話,眼睛也有些問題的話,他該怎麼辦。
徐來買了兩套新衣服過來。
我先幫金慕淵換了,隨後纔去了洗手間給自己換了。
換衣服的時候,手不停地發抖。
徐來知道我的小心思,那就代表金慕淵也猜到了。
如果,他醒來,他可能第一個不想見的人就是我。
我把髒衣服丟進了垃圾桶,出去的時候,我跟徐來說,“護士說他晚上會醒來,我去酒店住。”
徐來走出了病房。
我知道他的意思,也跟着走了出去,他問我,“蘇小姐什麼意思?”
我掐着手心,擠出一絲笑對他說,“徐來,金慕淵,他醒來不會想看見我的。”
“你怎麼就知道他不想看見你?”他有些氣憤。
我的指甲都嵌進了肉裡,疼得我腦門子特清醒。
我說,“徐來,金慕淵什麼樣的人,你該知道的,如果知道自己被耍了,他還會想看到耍他的人嗎?”
我一直以爲徐來是個情商爲0,甚至有可能負分值的男人。
可他接下來的話完全顛覆我對他的認知。
他說,“蘇小姐,如果爺不想看到你,那麼他就不會發了瘋不要命地去救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