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着

寂寞是怎樣的體驗呢?大概是沒人搭理。禮貌性微笑點頭,然後各自走開,說說話或談談心,不能發生;或者站在門口,茫然不知去向,沮喪着折返,斜靠牀頭,不想看電視,懶得去摸手機;不想彈琴,不想吃飯,雖然有些餓。

腦子裡篩選着面孔,然而全部否定。沒人可以在此刻,和我聊聊。

學知並不寂寞,令我羨慕。孩子和妻子一起爬到他身上,嬉戲打鬧,歡聲笑語。他有愛情,有親情。他任性,固執,古怪;他暴躁易怒,極端且殘忍;敏感多愁,時常淚流滿面。他打架鬥毆,橫衝直撞;他熱愛文學,遊弋文字之間;撥弄琴絃,他居然和木頭交談。悲天憫人,深陷迷思,即便死亡近在眼前。

逃離喧囂,和自然爲伴,使得朋友們紛紛疏離。沒錢沒朋友,掙錢又太難,他沒想到自己能活這麼久,比較麻煩。可他並不寂寞,只要他想,就會有人來到身邊,和他作伴,我呢?我想也沒用,沒人理我。夜晚冰寒,零下二十度,這他媽是北京嗎?我哆嗦着快步往家走,可那冷清的房間,令我望而生畏。我寂寞!我想有個姑娘陪我。

學知人到中年,還能瘋狂追求愛情,這於我來說,只存在於幻想。告訴她我喜歡她就可以了,從此杳無音信,絕不會製造驚喜,窮追不捨。也許不夠愛,可我覺得愛意已經傳遞,對方未有迴應,首先是對方不夠愛,頻繁示愛不太妥當,有騷擾脅迫之嫌。有生以來,有幸有過一次兩情相悅,雖持續不久便夭折,如今回憶起來,感覺還是頗爲奇妙的。

那年我們剛升入中學,她的座位在我前面,是個古靈精怪的姑娘,短髮乾淨利落,語速比較快。她能在騎車回家的路上,把作業寫完,就趴在車把上,當時聽她敘述時,我只有瞪大眼睛驚訝,沒好意思問。我也是在學校出名的玩鬧,趴在單車車把上,邊騎車邊寫作業這事,難度係數超出我能力範圍。聽她滔滔不絕,我直咽口水。而且和我聊天,不管時間,上課依舊,爲此她時常被老師點名:“那個黃萍吧,你幹嘛呢?一姑娘家家,脖子都快扭折了跟人聊天,還有沒有羞恥心?”第一次我以爲她肯定受傷了,琢磨下課怎麼安慰她,可我的憂慮只持續了兩分鐘,她再次回過頭,語速極快地講她去摸魚的事,那些語言,你推我搡,一起往我耳朵裡擠,她回過頭,我得消化半天,還沒等完全捋順,她又送來新的內容了。

我在她面前,所有的沉穩強行丟棄,腦子飛速運轉,收集分析她傳遞給我的內容,必須迅速,在她再次回頭以前。雖然有點忙亂,可我居然喜歡這種感覺,她沒皮沒臉的找我聊天,我期待她的到來,這樣持續了一學期,到寒假可受了苦。您想啊,每天高強度的聊天,神經緊繃,突然停止了,不是鬆一口氣,是感覺渾身不自在,她也是這樣。在一起時候不太容易發現一些感覺,一旦分別,纔會突然意識到,彼此之間已經產生情愫。

於是我們開始互相尋找對方。去同一個公園,去同一場演出,去同一條街道,我們總能遇見,雖然只是寒暄幾句,可沒走多遠,便拉着同伴折返,再次遇見,我們倆微笑致意,同伴經歷幾次後,黑着臉翻白眼,不過我們不理會。就這樣持續了整個寒假,每天早起出門,遇見彼此,微笑致意,擦肩而過,掉頭,再次遇見。直到再也沒人接受我們倆的邀請,可我們還是強行拉上一個,現在想想,苦了陪在我和她身邊的同學了。春季開學,我激動異常,好幾晚沒能睡安穩,終於能見到她了,估計她也一樣,夜不能寐。那時候沒有手機,否則短信能發到破產(暴露年齡了)。

新學期我們依舊聊的火熱,當然,主要是她說我聽。我們眼裡沒有別人,只有彼此。一學期眨眼結束,我感嘆時間都去哪了?又要放暑假了?我不喜歡暑假!我要上學!我媽聽完眼淚汪汪:“這孩子,在家也能學,別太累了,昂!”說完趕緊熬雞湯去了。暑假!照舊!我每天早起出門,琢磨她會在哪,先去公園,老遠望見那熟悉的身影,我心裡別提多踏實了,可持續沒幾天,夥伴們爆發了!“喜歡她嗎?去說行不行?行不行?真他媽慫!”說我慫?那能行嗎!找她!我要表白!對!我去了!我這就去!真去了啊!昂!

再次遇見,我直接開口:“走,去那邊小樹林,我跟你說點事。”我的夥伴和她的夥伴一起加油鼓勁,他們比我還激動,誠心誠意期盼着我們在一起。

然而表白對我來說,非常困難,在夥伴面前那份灑脫,早已蕩然無存。手心出汗,小腿抽筋,我也不知道自己爲什麼緊張,那幾個字衝撞牙齒,可就是說不出口。我遙望蒼天,緊咬牙關,一使勁(誰說拉了?)那你使什麼勁呢?我就得使勁,“我喜歡你!”你字還沒落地,她便脫口而出:“我也喜歡你!好久了!”…………真快!我需要緩緩,我,也,喜歡,你,五個字,好,久,了,三個字,她一把抱住我!“數字兒幹嘛?!”我還沒緩過神來,她拉起我的胳膊,放在她腰上,這是讓我也抱她?大概是,那就抱抱?然後我就抱抱她。四十分鐘過後,我有些頭暈,她說可能脫水了,這才鬆開彼此,牽手走出小樹林。

就這樣,完成了初戀。雖然在她之前有姑娘追求過我,可我沒同意,她算第一個。除了擁抱,牽手,沒有別的,兩個月之後,初戀結束。

一段新戀情,粗糙的打斷了我們童話般的戀愛。時至今日,我對那段時光仍記憶猶新,僅此一次,將來也不可能再發生。細想起來經過的歲月,有許多僅此一次,並且此生絕不會再體驗的經歷,青春永別,是多麼傷感的一件事啊!那些笑臉,那些瞬間,自己哭泣的樣子,忽遠忽近,彷彿就在昨天,可我卻抓不住它們,我拼命追趕,明知徒勞,就是不願停下腳步。自己熟睡時,另一個自己拼命奔跑,試圖抓住纖細的胳膊,一把拉到自己懷裡;恨不能一步跳進柔軟厚重的大氣層,加入那些歡聲笑語;那背影,如此熟悉,沒等我呼喊便回頭看我,原來,是我自己。

那些回憶,撫摸着我的每一寸皮膚,時而冰冷,時而溫熱。閉眼沉浸黑暗,那些面容支離破碎,努力想要把它們拼接在一起,卻更加扭曲恐怖,急忙睜開雙眼,狗狗嗚咽**,“你這都是什麼他媽動靜啊!”我罵它。它白了我一眼。

數九寒天,孤獨帶着殺氣,正好反省自己的生活。離羣索居,忍受寂寞,書寫他人命運,狂妄至極!對於自己此刻是否活着,感到困惑。書寫我命運的那支筆,能不能滿足我三個願望呢?我筆下的李學知,一事無成,廢物一個,可他還有三個妞愛他,您看在我善良厚道的面上,成全我許下的願望吧,好不好?世界和平?不不不!我是想讓我長的好看點。

追隨着自己的腳步,注視着自己的背影,聆聽自己講的笑話,包袱抖的太快,不夠穩,可夥伴們還是前仰後合,左手指着我,右手擦眼淚;有人摟着我的肩膀,哦,是他;有人捏了我屁股一下,那個壞小子!有人送我一張畫,並深情的看着我,而我正低頭專注的看畫;半書包杏?我茫然環顧四周,不知道是誰爲我採摘的,大方的分給班裡女生,她們都非常喜歡;鉛筆盒裡有四隻煙?原來是他和他從自己老爸煙盒裡抽出來,用衛生紙包着帶給我的。一個個頭不高,外號“小孩兒”的同學對我說:其實,我喜歡你。

別鬧!同志們!生活還得繼續!明天還要早起!上有老下有小,不能玩笑!體現自己的價值,千萬別學我筆下的那個。那爲什麼還寫?因爲受李學知委託,並且答應給一筆費用,多少錢?跟你有關係嗎?洗洗睡吧您!瞎打聽!打聽心裡也是病,沒事看看書!寫寫字,陪陪家人,短視頻少看!影響智力!有興趣可以找我聊聊了,我兼職陪聊,高中那會一小時三百,現在怎麼也得翻一翻,貴?看聊效啊,聊完了您覺得不值,給個二百塊錢兒辛苦錢得了,覺得好您多給,多少我都敢接!

我正站在體育老師背後,往她脖子上吹氣,她回頭,我若無其事;我用手一揮全班的女生,“這些都是我的!”等她完成撇嘴動作後再說:“同學。”我微笑,她大笑,我當時心裡一定再想:她笑起來真美。我手託下巴,看着那個陰鬱的自己,淚如雨下,我怕自己聽見自己哭泣的聲音,趕忙轉身離開。

奇怪,自己爲什麼那麼愛笑,同時又特別愛哭。尾隨自己這段時間,自己笑了兩百六十七次,哭了一百八十五次。自己,到底是怎樣的一個人呢?使身邊的人感到悲傷,又讓他們愉快;惡語中傷喜歡自己的人,關鍵時刻擋在他們和子彈中間,義無反顧。嘿!你!我想和你聊聊!對!別比劃了,我就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