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上一片沉寂。
楚曄的聲音突然傳來:“此事事關宗室和外戚,厲害非小。既然此信是陳留王所書,不如先派人去陳留王處問個明白。”
大周皇朝的皇子一旦成年,都要離開京師,去自己的封地。但因太祖皇帝寵愛幼子渤海王,所以渤海王一直沒有去自己的封地。而太皇太后寵愛臨川王,所以臨川王也沒有去自己的封地。
除此之外,所有的宗室子弟一旦成年,就要離開京師去自己的封地。陳留王本是宗室遠支,當初太祖皇帝篡奪了大燕的皇位,爲鞏固皇位,加強宗室勢力,所以許多遠支宗室子弟亦被封王。只是陳留王的封地地處偏遠,加之封地貧瘠,所以歷來不爲朝廷所重視。
楚曄話音剛落,崔光烈就奏道:“陛下所言甚是,微臣推舉侍御史王致中查辦此事。”
王致中因在雲州一案中辦事幹練,處置得當,所以甚得崔光烈的賞識。
楚曄聽了崔光烈的話,微微點了點頭,問道:“諸位愛卿以爲如何?”
何勖禮也知那王致中出身集英閣,算起來是楚曄的人,與崔家沒有絲毫的關係,加上此事事關何家,自己應避嫌疑纔是,所以也就沒有反對。
楚曄見無人反對,就道:“如此,朕派侍御史王致中將此事查問明白。”
語畢,楚曄又撫慰了何勖禮一番,不過是說自己還是相信何家的,派王致中查辦此事,不過是怕有人誣陷忠良云云。
何勖禮忙叩頭謝恩。
楚曄又和朝臣商議了些朝務,就宣佈退朝。
退朝後,何勖禮就匆匆趕往永信宮,欲將此事回明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早已知道早朝之事,如今見了何勖禮,不過是叮囑他約束家人,事事謹慎,別被人鑽了空子。
何勖禮唯唯諾諾,見太皇太后沒有別的叮囑,也就起身告辭。
太皇太后又格外叮囑他,南北兩軍的軍權無論何時都不能交出去。
何勖禮忙答應了,匆匆出宮而去。
何勖禮一走,太皇太后不由一陣咳嗽。
張國忠忙上前替太皇太后輕輕地捶着,口中道:“娘娘諸事放寬心,大司馬定有良策。”
太皇太后不由苦笑道:“大司馬不過倚仗着我,還有他父親的餘威,才能身居高位。他能有什麼良策?他父親一世聰明,怎麼生下如許豚兒?”
說完這幾句話,太皇太后不由閉上眼睛,靜靜的喘息了一會兒,才道:“你去請大長公主進宮。”
張國忠聞言,忙躬身行了一禮,隨即匆匆退了出去,去大長公主府請大長公主進宮。
太皇太后明白崔家是因雲州一事,與何家結下了冤仇,所以設下這個圈套來陷害何家。而朝中能和崔家抗衡的只有高家,所以她纔派張國忠去請大長公主。
卻說張國忠到了大長公主府,公主府的管事忙將張國忠讓入一處偏廳奉茶,又派家丁去二門找管事的嬤嬤進去傳話。
大長公主聽聞太皇太后召自己入宮,不由陷入了沉思。大長公主的駙馬是當朝的丞相高炳業,可高炳業爲人一味的好修仙煉丹,因此朝中的事情也不甚放在心上。很多事情多是大長公主在背後謀劃,甚至有人說大長公主纔是這朝中的丞相。
大長公主早已知道早朝的事情,也猜到了太皇太后此時召自己進宮所爲何事。
但大長公主深知此事雖然表面上看去是崔、何兩家的紛爭,可實際上在崔家的背後還有楚曄的支持,更是楚曄和太皇太后爭奪權勢的爭鬥。
如果自己選擇站在太皇太后這邊,縱使太皇太后贏了,自己也沒有太大的好處,自己的地位已是登峰造極,再無可封賞。退一步說,如果楚曄敗了,對自己沒有一絲的好處。自己的女兒是楚曄的皇后,如果楚曄被太皇太后廢黜了皇位,自己的女兒也只能跟着楚曄淪爲階下囚。
還有一層更深的原因,那就是自己如果站在太皇太后這邊,楚曄定會因此而更加厭惡高皇后。雖然不至於廢后,可對崔貴嬪必然更加寵愛。這世上,有一樣東西是隻有楚曄能給的,那就是皇子。大長公主已經不敢想象一旦崔貴嬪生了皇子,高皇后的地位會如何。
想到這裡,大長公主對那名傳話的嬤嬤淡淡的說道:“你去告訴張總管,就說我身體不適,正睡着呢。”
那嬤嬤聽了大長公主的話,忙去傳話。
張國忠聽了那嬤嬤的話,不好再留,也就匆匆回宮去了。
太皇太后聽了張國忠的話,已明白大長公主是故意推脫,不肯來見自己,心中頗有些惱怒,怒極攻心,不由一陣劇烈的咳嗽。
太皇太后咳嗽了一陣,只覺得喉間有些發甜,已是吐出了一口鮮血來。
張國忠大驚,忙要傳喚太醫。
太皇太后用帕子擦了擦嘴角,又將帕子掖到袖子中,這才說道:“無礙的,你不必去叫人。”
張國忠有些擔心的看着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示意張國忠上前,這才苦笑道:“如果讓那些見風使舵的朝臣知道我吐了血,更該落井下石了。”
張國忠聽太皇太后如此說,也不好再勸,只是走到桌邊倒了一杯溫水奉給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漱了口,喘了一會兒才道:“我歷三朝,什麼樣的事情沒見過?這點小風浪算不得什麼,大司馬握天下兵權,南北兩軍還在我何家手中,若奮力一搏,只怕勝負還難以預料呢。”
張國忠默然無語,只是扶着太皇太后躺下。
一連數日,朝中再無人提及此事,可實際上卻是暗波洶涌。
太皇太后飲食起居一如往日,可張國忠卻暗自心焦,太皇太后咳血咳得越發厲害了。
韋太后和崔貴嬪每日都到永信宮請安,面上極是謙恭。
大長公主自那日之後,就稱病不再入宮。自有大長公主安插在宮內的眼線回明大長公主,說楚曄如今倒是時常去坤儀宮。大長公主聽了,知道楚曄因自己選擇站在他那邊,所以以此來向自己示好。
朝中諸人皆注視着陳留王那邊的動靜,何勖禮更是日日派人去探聽消息。
這日,何勖禮正坐在書房內等消息。因何勖禮連日擔心,難免有些虛火上浮,因此略有幾聲咳嗽。何勖禮的第十七房小妾熬了川貝雪梨湯送來,何勖禮自是高興。
那小妾撒嬌撒癡,定要親手餵給何勖禮。何勖禮不忍過拒愛妾,兩人正在嬉笑。
恰好這時何勖禮的側室夫人秦氏走來,因何勖禮的正室夫人每日裡只是燒香拜佛,府內大大小小的事情都是秦氏在打理。
那名小妾見了秦氏,自然不敢再放肆,行了禮就匆匆退了出去。
何勖禮甚是寵憚秦氏,見秦氏此時走來,不由有些訕訕的,忙賠了個笑臉。
秦氏倒不理論,只是問了何勖禮幾句朝中的事情。
兩人正說着話,突然有小廝進來稟道:“大人,打探消息的人回來了。”
何勖禮聞言,忙高聲道:“快讓他進來。”
秦氏忙迴避到裡間屋子裡去了。
過了一會兒,那個小廝帶着一個人走了進來。
何勖禮仔細看了一眼,正是自己派去打探消息的人,忙問那人有什麼消息。
那人一身塵土,滿頭是汗,也顧不上擦汗,忙叩頭道:“大人,陳留王伏罪了。”
何勖禮聞言,不由大吃了一驚,一下子癱在椅子上。
一時,屋內只能聽到那人沉重的喘息聲。
秦氏也顧不得有外人在屋裡,急急忙忙從裡間屋子裡走了出來,走到何勖禮身邊喚了幾聲“老爺”。
何勖禮這纔回過神來,自語道:“陳留王伏罪了,這可該如何是好?”
秦氏見何勖禮方寸已亂,忙道:“老爺不如進宮去討太皇太后娘娘示下。”
何勖禮聞言,忙點頭稱是,站起身來就要往外走。
秦氏忙將何勖禮喚住:“老爺換了官服再去。”
何勖禮這才驚覺自己只穿了一身便服就要往外走,忙吩咐下人去取官服。
秦氏親自服侍何勖禮換好了官服,又吩咐同何勖禮一起進宮的下人好生照顧何勖禮才罷。
何勖禮坐了轎,匆匆趕往皇宮。
自從上次楚曄深夜召見許懷恩,許懷恩就多了一份心事,因此暗中命令那些守門的宮監如果有何家的人入宮,必要先知會自己知道。
等何勖禮到了宮門,請守門的宮監往裡通稟,早有小太監暗中知會了許懷恩。
許懷恩也沒說話,只是帶着那個小太監來到宮門處。
何勖禮見了許懷恩,忙求許懷恩通稟。
許懷恩一見何勖禮舉止失措,方寸大亂的模樣,不由在心中嘆了一口氣,已經做出了選擇。
許懷恩轉頭低聲吩咐了一旁的小太監幾句,那小太監如飛的去了。
可那小太監並沒有去永信宮,而是去了乾德宮。
等那小太監到了乾德宮,將此事回明瞭楚曄。楚曄不由笑道:“太皇太后娘娘如今身子不適,正需靜養,還是請大司馬回府去吧。”
那小太監聽了,忙回去飛報給許懷恩知道。
許懷恩聽了,蒼老的臉上沒有一絲表情,只是對何勖禮說道:“大司馬,太皇太后娘娘如今身子不適,不見任何人,還請大司馬回去吧。”
何勖禮聽了,不由臉色大變,一時惶然無計,在宮門外徘徊了一陣,也只能坐着轎回府去了。
許懷恩看着何勖禮的官轎漸行漸遠,眼中流露出一絲蔑視來。以何勖禮的權勢,如果此時硬闖入宮中,自己也是無計可施。可何勖禮就這樣回去了,連做這點事的魄力都沒有,更可況是大事,這樣的人怎能不失敗?
許懷恩明白自己的選擇是正確,隨即吩咐守門的宮監不允許任何人擅自出入宮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