瀲灩聽到楚曄的聲音,慌亂的站起身來,膝蓋一下子就磕到身前的石桌上。一陣劇痛傳來,瀲灩不由紅了眼圈,卻不敢流露出來,忙深深的施了一禮,以掩飾內心的慌亂。
蕭長河一派怡然,不慌不忙的站起身,拱手爲禮:“草民見過陛下。”
楚曄陰沉着臉,大步走到兩人面前,目光中滿是探究。
蕭長河風輕雲淡的說道:“草民進宮來見陛下,不想陛下早朝未歸。草民想來這飛雪閣坐坐,只是草民無職外男,不好在皇宮內胡亂行動,所以就煩勞瀲灩姑娘帶路。”
楚曄聽了,臉色緩和了許多,已不似方纔那般陰沉,又上下打量了瀲灩一番,方纔邁步朝前面走去。
蕭長河低聲問道:“姑娘的膝蓋不要緊吧?”聲音中滿是關切。
瀲灩因他的細心,心中頗有幾分訝然,不由擡頭看了蕭長河一眼,就見他那和煦的笑容中帶着淡淡的關心。
瀲灩忙搖頭道:“沒什麼?”眼波一轉,卻見楚曄正冷冷的看着自己和蕭長河,臉上不由帶了幾分慌亂。
蕭長河見瀲灩無事,方纔朝楚曄走去。瑟瑟秋風鼓起他紫色的長袍,衣袂迎風招展,宛若凌風而行,欲顯得他飄然如仙。
楚曄和蕭長河一起回到上書房,密談良久,蕭長河方纔作辭出宮而去。
蕭長河一走,楚曄負着手站在窗前,望着窗外沉吟良久。
來喜在一旁猶豫了許久,才勸道:“陛下,如今天氣已經轉涼,陛下不要站在這裡太久,小心着涼。”
楚曄點了點頭,習慣的看向書架旁的位置,卻不見瀲灩的身影,不由問道:“怎麼不見瀲灩?”
來喜遲疑了一會兒,才答道:“陛下昨晚吩咐瀲灩姑娘今天不用來上書房侍候了。”
楚曄聽了,這纔想起昨晚的事情來,不由流露出彆扭的神色來。
來喜察言觀色,已知楚曄想見瀲灩,卻又拉不下面子來,不由問道:“陛下要不要宣見瀲灩姑娘。”
楚曄別過頭去,半晌才咬着牙道:“宣。”
來喜忙答了一個“是”,匆匆朝外退去。
楚曄盯着來喜看了一會兒,突然說道:“來喜你站住。”
來喜聞言,忙站住腳。
楚曄不緊不慢地說道:“擡起頭來。”聲音雖然不高,可卻帶着一絲寒意。
來喜忙擡起頭來,卻垂下雙眸,不敢與楚曄對視。
楚曄看向來喜,見他的臉上還有一絲沒來得及掩飾的笑意,不由有些惱羞成怒,卻又不知該如何發作。
來喜見氣氛不對,不由有些惴惴不安。
楚曄看出來喜的不安,神色已不似剛纔那般彆扭,罵道:“還不快去?”
來喜躬身行了一禮,隨即匆匆退了出去。
過了一會兒,來喜帶着瀲灩走了進來,因見楚曄正在埋頭批閱奏摺,也不敢打擾,只是默然退到一旁。
楚曄低着頭,心緒紛亂,只是茫然看着眼前的奏摺,至於奏摺裡究竟說了些什麼事情,自己卻是連一個字也沒看進去。
來喜悄悄推了瀲灩一下,示意瀲灩給楚曄倒茶。
瀲灩因楚曄的態度陰晴不定,也不敢造次,只是來喜一直給自己使眼色,無奈只得走到桌旁,倒了一杯茶,輕輕的放在書案上。
楚曄眼角的餘光看到了那雙捧着茶杯的纖纖玉手,神情頓時緩和許多,擡起頭,看了瀲灩一眼,就見瀲灩低着頭,神情怯怯的,心中不由生出幾分憐惜來。
楚曄放下御筆,背靠着椅背,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
瀲灩站在一旁,見楚曄如此,已知楚曄的態度有了緩和。當下瀲灩心思電轉,思量着自己下一步應該怎麼做。
瀲灩見楚曄沒有說話,暗想此時不如以退爲進,因此忙默然退到一旁。
楚曄瞧見瀲灩那疏離而拘謹的態度,明白是自己昨晚嚇到她了,不由有些後悔,可解釋的話卻說不出口,因此心緒越亂,不由重重的放下了手中的茶杯。
茶杯中的茶水有些許濺落到桌面上,瀲灩擡頭驚慌失措的看了一眼楚曄,忙雙膝跪下。
楚曄見瀲灩如此,心頭涌起了一絲挫敗的感覺。
半晌,楚曄揮了揮手,道:“都下去吧,朕想要一個人待會兒。”
來喜和瀲灩行了禮,躬身退了出去。
楚曄輕嘆了一口氣,搖了搖頭,埋頭批起奏摺來。
來喜和瀲灩候在外間屋子裡,因沒有楚曄的明旨,兩人也不敢擅自離去。
一直到了晚膳後,楚曄才令服侍的太監、宮女回去歇息,只留下來喜一個人服侍。
來喜以爲楚曄要批閱奏摺,因此忙將燭臺拿到了書案上,又剪了剪蠟花。
楚曄看着燈影沉吟了一會兒,這才壓低聲音吩咐來喜:“你一會兒去請許總管過來。”
來喜有一刻的錯愕:許懷恩是太皇太后的心腹,皇上深夜召見他究竟是爲了什麼?
但來喜卻明白不該自己問的事情絕不要開口去問,因此只是答了一聲“是”,就匆匆退了出去,去請許懷恩。
許懷恩因年事漸高,早已歇下。如今他聽說楚曄召見,委實也有些納悶,可還是換好了衣服,隨來喜去見楚曄。
上書房內燈火通明,可屋內卻只有楚曄一個人端坐在書案後。
許懷恩忙跪下給楚曄請安。
楚曄對來喜使了一個眼色,來喜忙躬身退了出去。
許懷恩跪在地上,可遲遲不見楚曄讓自己起身,不由偷偷看了楚曄一眼,就見楚曄正若有所思的看着自己,忙垂下眼。
“許總管進宮多少年了?”楚曄的聲音傳來,淡淡的,沒有一絲起伏,彷彿只是在閒話家常。
可不知爲何許懷恩卻感到了一絲寒意,忙答道:“老奴進宮已經三十餘年了。”
“哦。”楚曄的聲音依舊是淡淡,“那許總管對宮裡的規矩想必是爛熟於胸的了?”
許懷恩一時猜不出楚曄的用意何在,可還是斟酌着答道:“老奴因在宮裡的日子久了,所以對宮裡的規矩比起新進宮的小太監們還是熟悉許多。”
楚曄微微一笑:“朕記得乾德宮前有一塊石碑,上面刻着太祖皇帝的祖訓,許總管想必知道上面刻的是什麼吧?”
許懷恩不由大吃了一驚,額間已是冷汗涔涔,忙叩頭道:“回陛下,石碑上刻的是‘太監有干預朝政者,斬’。”
“許總管原來還記得太祖皇帝的祖訓,朕以爲許總管已經忘了呢?”楚曄的聲音中已帶了一絲寒意。
許懷恩連連叩頭道:“老奴不敢。”
楚曄威嚴的聲音傳來:“許總管既然記得這條祖訓,想必該明白什麼事情該做,什麼事情不該做吧?如今朕要憑此祖訓除去你,只怕連太皇太后娘娘也無話可說。”
許懷恩忙道:“陛下的話老奴定牢記在心。”
楚曄點了點頭,道:“你退下吧。”
許懷恩謝了恩,忙爬起來,躬身退了出去。
在走到門口的時候,許懷恩不由擡頭看了一眼,就見楚曄儀態威嚴的端坐在書案後。在這一刻,許懷恩竟有些恍惚,彷彿看到了太祖皇帝威嚴的坐在那裡,決斷天下。
等許懷恩出了上書房,不由仰頭看着夜空,只見明月皎皎,星漢西流。
在雲州出事之後,許懷恩就清楚的明白楚曄和太皇太后之間爲爭奪權勢必然將有一場爭鬥。在這場爭鬥中,自己無法,也不可能置身事外,只是自己到底應該站在哪一邊呢?前些天,太皇太后召見自己是許以重利拉攏自己。而今天,楚曄卻用了另一種手段。
想到這裡,許懷恩不由長嘆了一口氣,這場賭局的結果會如何?自己又該如何選擇?
許懷恩走後沒多久,來喜就拿着一本奏摺走進上書房,雙手呈給楚曄道:“蕭先生適才派人送進宮的。”
楚曄忙接了過來,認真的翻看着。過了一會兒,楚曄的臉上流露出一絲笑容來,一下子站起身:“去崔貴嬪那裡。”
次日早朝,太中大夫王壽上奏摺稱歷陽侯何恭禮和淮安侯何興禮交結藩王,圖謀不軌。
此奏摺一上,朝野大驚。何恭禮和何興禮兩人分別典南北軍,負責京師的防衛。統兵的將領和藩王結交的下場只有一個,那就是死。
而王壽不過是一個小小的太中大夫,卻敢上奏摺言及這樣的大事,而且是針對權傾朝野的何家。加上王壽又是崔家的黨羽,朝中諸人皆明白王壽的背後定有主使之人。
何勖禮慌忙跪下,叩頭不已,口稱冤枉,併力辯絕無此事。
楚曄故意呵斥王壽,說王壽意欲污衊大臣。
王壽奏稱:何恭禮和何興禮暗中與陳留王往來甚密,時常有書信往來。昨日陳留王的信使誤將書信投到自己的府上,書信上都是些大逆不道的話。因此自己忙派人將那名信使抓住,嚴加拷問,才得知此事。
王壽說完,又將書信呈上。
楚曄看了之後,默不作聲。
朝堂上一時一片沉寂,所有人都明白何家和崔家的爭鬥已經拉開了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