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西挺長,兩頭鑲銀,頂部是個小煙鍋,尾部是菸嘴。擦的倒是挺亮,但顏色有些發烏,擺明已有好些年頭。
關鍵是中間這一截:光滑緻密,潔潤生輝,細密的牙紋呈螺旋狀,一圈連着一圈,中間骨棱突起,兩邊各有一道淺槽,隱約還能看到血色。
好傢伙,虎牙?
這麼長,不算兩頭的煙鍋菸嘴都還有十一二公分,而且還是去了牙尖的。
還這麼粗:菸嘴這一頭的牙根,都快夠得上大拇指粗細了,那這頭老虎得多大?
虎牙類的文玩李定安不是沒見過,關德海的店裡就擺着兩對:純天然,無雕琢,還專門用樹脂做了個虎頭擺件,專門用來放牙。
鄭萬九也有一顆,鑲金包玉,牙根上刻的就是一隻老虎,他還拿來把玩過。但那幾只,至多也就這一件的一半大小。
大還是其次,關鍵是這器形。
既便現在,也有好多玩家直接把這東西戴脖子裡辟邪。古代就更不用說了,這東西直接能當圖騰拜。而有人卻把整根的虎牙鋸短當煙鍋用,可見用這玩意的人多豪橫?
這麼一想,至少程老闆沒說大話,真就有好東西。也算是下了血本,爲了坑自己,竟把這樣的稀罕物件拿了出來?
如果是完好的,比如牙尖還在,光是這牙就能值個二三十萬。
暗暗感慨着,李定安指了指盒子:“程老闆,怎麼看!”
“簡單,李老師先給估個價!”程老闆一副很輕鬆的模樣,“再說說,誰用過的!”
李定安怔了怔,又無奈的搖搖頭:又來了?
你不如直接讓我說是從哪頭老虎嘴裡拔出來的。
暗暗腹誹,他擡起頭瞅了瞅,眼睛又一亮:“程老闆,看你身後:是倆美女吧?”
程老闆下意識的轉過身:背後確實站着兩女孩,都挺年輕,也很漂亮,確實是美女。
但和他有什麼關係?
他一臉茫然:“啥意思?”
“你給說說,都叫啥名,多大,哪的人,她爸她媽是誰,到這又是幹嘛的?”
“李老師伱扯什麼淡,都不認識,我上哪知道?”
“是程老闆你先扯淡的!”
李定安點了點菸鍋,“這東西一沒有字,二沒有款,三沒有紋飾,就一根骨頭加一煙鍋煙咀,你上來就問我誰用過的,我又上哪知道?”
“你不專家嗎?”
李定安雙手一攤:“別說專家,就神仙他也做不到呀?”
“哄”一下,圍觀的人又笑開了鍋。
錢金玉和江靈雨也抿着嘴直樂呵,小丫頭還指了指胸口的手機。李定安又一點頭,意思是想怎麼播就怎麼播。
明知道李定安不會上當,程老闆也不在意:“那李老師你說,你能看什麼?”
李定安嘆了口氣:“程老闆,看看材質可以,斷斷年份也沒問題,要不就估估價,或是你讓我說說這玩意的來歷,也不是不行。你要再問我哪造的,誰用的,對不住,真沒這能力!”
“這東西什麼材質、什麼來歷,還用的着看?但凡長眼睛的哪個看不出來?但李老師既然都這麼說了,你給斷斷年份估估價,也不是不行……但先說好,上下要是錯過二十年,可就是你輸了!”
程老闆慢悠悠的往後一靠,“而且有人出過價,三十萬我朋友都沒賣。我們也等不住什麼義拍,李老師,您要看不準,我們也不多要,三十萬你當場拿走……”
稍一頓,他又拍了拍懷裡的包:“你也別想着再像之前那塊化石,坑我多少鑑定費,東西早就找人看的明明白白,資料我也帶的齊齊全全,咱現場就能驗證……”
學聰明瞭?
圍觀的人又開始笑,李定安也笑:看來程老闆還是很清醒的。
轉着念頭,他把東西拿了起來。
入手很沉,骨質很密,光澤度很飽滿,表面也沒有打磨過的痕跡,無論是牙紋、骨棱,還是血槽都很自然,至少說明本身就長這樣,不是牙粉壓制之類的合成品,
銀質很老,無論是顏色還是包漿,都像是自然形成,而非後做舊。
還有煙鍋底部以及菸嘴孔中殘留的煙垢,早和東西本身融爲一體,摳都摳不下來。說明這玩意確實挺老,少些也有百八十年的歷史。
再仔細看:煙鍋有點小,整體也就食指指甲蓋那麼大,鍋鬥內部更小,將將能放一粒黃豆。往裡瞅,就能發現鍋鬥內壁有許多劃痕,像是針挑勺挖過的痕跡。
看到這裡,也就不難猜出這玩意的具體用途,如果給結論,大致就是:晚清時期王公貴族用來抽福壽煙膏的銀鑲虎牙煙鍋。配套的應該還有銀耳、銀針,估計是丟了。
李定安總覺得沒那麼簡單:真要是這麼容易就能辯別的東西,好像不值得程老闆勞心費力的讓朋友那麼遠送過來,還做了那麼多鋪墊?
要說問題,也確實有那麼一些:比如牙太大。像國內常見的文玩虎牙大都是孟加拉虎,一般只有這一半大小。既便是最大的東北虎,虎牙超過十公分的都不多,而且必須得是成年虎的虎上牙。
但這一隻就大的有點離譜了,算上牙尖,至少該有十四五公分。
要說不是老虎的,但所有的特徵沒有一樣不符合:一道骨棱,兩道血槽,牙紋呈螺旋狀。
而所有的貓、犬,乃至熊科動物中,也就老虎的牙最大最長,棕熊排第二,獅子都只能排第三,像豹之類的就更小了。
而且也絕對不是拿象牙、大型魚牙之類雕的……這點眼力李定安還是有的。
感覺一時間卡住了,憑眼力看,這東西好像沒什麼問題。但要說直覺,這裡面絕對有坑。
想想程老闆是幹嘛來的,要是沒點問題的東西,還不一定拿到這裡來。
想了想,他終究還是沒開系統:積分不是說有就有,後面還有大用,最好是能省則省。
再者學以致用,下了這麼長時間的苦功,又是泡圖書館又是查資料,不用學來幹嘛?
正在思忖,程老闆倒先有點不耐煩了:
“李老師,只是讓你看看材質、斷斷年份,再估估價,您都要看這麼久?你要拿不準,要不咱們換一件?而且旁邊還有這麼多位專家,你請教一下也不是不行,咱也認!”
“不用請教專家,問我就行。”旁邊有人起着哄,“鑲銀虎牙煙鍋,晚清的,再看細點:抽大煙的!”
旁邊又有人笑:“確實挺像,也基本上一眼真,不過這麼大的虎牙,也確實少見!”
“這不是大不大的問題,他應該是懷疑這裡面有其它的坑” “結構這麼簡單,幾乎一目瞭然,能有什麼坑?我看這位李專家就是小心過頭了!”
“小心無大錯,不然一個小疏忽,三十萬就沒了!”
旁邊議論不止,李定安也不在意,只是呲牙笑了笑,又看了看程老闆。
不知道是不是他笑的太怪,程老闆的眼神下意識的飄的一下。
看吧,就知道有問題?
不然你躲什麼躲,還讓我找人請教,這怕不是故意誤導人吧?
李定安更加確定了:東西有問題。
外面肯定是沒有,就像客人剛說的,結構就這麼簡單,一頭煙鍋,一頭煙咀,中間加一根鑽孔的虎牙,一目瞭然。
所以有問題也只能是裡面……
嗯……裡面?
腦海裡好像閃過了一道亮光,李定安手一伸,拉過桌子上的工具匣,拿出了一根針。
本能的,程老闆的神情微微的一頓,他身後的三位同伴也下意識的對了個眼神。不過沒人吱聲,只是靜靜的看着李定安操作。
針很細,也挺長,李定安拈着一頭,把針尖從煙咀這邊捅了進去,一邊捅還一邊轉。
初時挺順暢,也就稍微有一點磕絆的感覺,說明牙管中間的孔鑽的不是太絲滑。不過是手藝活,可以理解。但轉着轉着,手上微微一頓,感覺針尖像是卡到了什麼縫隙裡。
再一看,近十五公分的針,手裡只剩了個針屁股,算算長度,卡到針尖的位置恰好就是煙鍋與虎牙鏈接的地方。
頓時間,李定安就有了大致判斷,但他不動聲色,又開始捅。捅了七八下,才抽出了鋼針:針尖上粘着一丁點黑色的東西。
再仔細看,這玩意難道不是煙垢?
除此外,針尖稍有點亮,像是油之類的東西。
哈哈……煙油?
要是百多年前的老物件,哪能把這東西捅下來。就像煙鍋菸嘴上那一層,比鏽還裹的緊實,別說用針捅,拿刀都不一定刮的下來。
保險起見,他捻了一點在手指上,又放鼻子底下聞了聞。越聞,眼神就越亮,到最後,“哈”的就笑出了聲。
可不就是煙油?
“難爲程老闆,算是煞費苦心!”
他嘆了口氣,把煙鍋放在桌上:“就說誰這麼豪橫,拿這麼長、這麼粗的一根虎牙做煙鍋……原來,牙是斷的?”
“你說斷的就是斷的……”
送東西過來那位頓時就不樂意了,但話沒說完,就被程老闆攔了回去:斷沒斷,他們不比誰清楚?
只要把煙鍋掰開,長眼睛的都能看出來。
他點點頭:“還有呢?”
“煙鍋煙咀都是老物件,至少也是民國以前的東西。包括積的那層煙垢,最短也有上百年的歷史,而且十有八九是大煙……但這不是!”
李定安往前推了推捅過牙管的那根針:“這就普通的焦油,說明前段時間還有人拿這東西抽菸,抽的就是普通的紙菸……”
程老闆眯了眯眼睛:“李老師什麼意思,怎麼聽不懂?”
他輕輕一笑:“程老闆其實還是能聽得懂的,不過沒關係,我再說細一點:這根虎牙之前應該是隻擺件,上百年肯定是沒有的,二三十年應該差不多,但不知道什麼原因斷了。而虎牙最有價值的,就是牙尖,牙尖一斷,原本能值二三十萬,估計十萬都沒人要。
本着廢物利用的心思,就把粗的這一頭做成了煙咀,別說,還挺別緻,而且用了很長一段時間。後面可能是機緣巧合,碰到了一件有點年頭的銀煙具,然後靈機一動,把煙鍋和煙咀鋸了下來,裝到了虎牙上……
也不得不說,做這件東西的人用了心思:粘合用的是骨膠,甚至灌縫都用的是從老煙具上刮下來的煙垢和包漿,也沒有用任何化學材料,更沒急着做舊,而是自然風乾、暴曬……所以看不出一丁點現代的痕跡。
這麼一來,這東西就成了一件足足有上百年曆史的老物件,而且乍一看:好傢伙,拿虎牙抽大煙,至少也得是個王爺……可惜,外面的破綻好彌補,裡面卻不行,至少沒辦法把老煙垢粘到牙管裡去……”
程老闆低着頭,也不知在想什麼,其餘三位則面面相覷,好像在說:這都能猜的出來?
所以吃瓜羣衆也就知道了:十有八九,這就是事實。
乍一想,感覺挺簡單:這不就瓷器中的新瓶接老底,字畫中的名家款拼無名畫一樣的手法嗎?
但仔細一想:還真就不是一回事!
就不說瓷器和字畫的主要價值就在於品牌效應,買家會看到多麼仔細,就說兩者所需要的技術含量就壓根不在一個檔次。
前兩者又是焊,又是粘,又是添釉又是復燒,又是填墨又是補色,難度高不說工序還繁複。但這玩意多簡單啊:一鋸,再一拼,就完事了。
鑲銀煙鍋和煙咀是老的吧,虎牙是老的吧,煙垢也是老的吧,就連縫隙裡填的也是老包漿的粉末,你怎麼認?
不誇張,也就知道程老闆是來者不善,李定安留了個心眼。這要是普通藏友送來的,他十有八九就得打眼。
暗暗感慨,他又點了點桌子:“程老闆,我看的對不對!”
“厲害……名不虛傳!”
程老闆豎了個大拇指,“那結論呢?”
這就是個四不像,你還要什麼結論?
明白了,還是不死心。
李定安想了想,又嘆了口氣:“程老闆,你如果非要讓我估價,對不住,我估不了!”
“爲什麼?”
“因爲這東西,不一定就是虎牙!”
所有人都愣住了:嘛玩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