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六十一年十二月四日-十二月十三日事)
登極大典那一場固請受禮的熱鬧又在爲皇太后上尊號的十二月四日重複。
心裡沒由來的覺得一陣厭煩, 這樣紛擾的唱戲般的鬧劇還要持續到什麼時候?明歲的正旦朝賀,又要上演固請,不允, 跪求這樣的循壞麼?
淡淡的看着太后擁着大行皇帝聖像, 欲追從冥漠的樣子, 不知曉應該怎樣勸解。
“額娘若執意隨皇考而去, 兒臣必將相隨額娘左右!”他暗了眼, 恨恨地對太后說道。
這對母子固執相互瞪視,誰也不作讓步。
“傳朕旨意,總理事務王大臣摺奏固請皇太后上尊號, 如若太后不允,令其跪到太后應允爲止!”他開口打破彼此的僵持, 雖然對着侍官吩咐, 眼睛卻定定的看着他的額娘。
“另有, ”他停頓了一下,臉上忽然露出一絲報復的快樂, “十四阿哥馳驛至何處了?即刻奏聞!”
猶豫着要說些什麼阻止他的無理,可看到他嘴角揚起的陰沉笑容,我絕望的閉上眼,他那樣的面目再聽不進任何人勸解的話語。
十四阿哥是太后內心最深刻的隱憂,他氣昏頭了, 竟拿這個出來要挾。
“知道了。不過大行皇帝梓宮尚未移奉山陵, 我是不會接受尊號的, 一切等安奉事畢再說。”皇太后冷眼看着她親生的皇帝, 緊抿了嘴。
最後一絲親情, 消失在這份費心強求的讓步中。
這樣的報復,他快樂麼?得到這句沒有結果的承諾, 卻失去無法用榮華富貴衡量的親情……露出那樣殘酷絕情的臉,他,會快樂麼?
與他退出永和宮,看着面前紅牆金瓦積攢着明亮的白雪,照耀得眼睛生疼。“皇上……”我輕聲開口。
“我知道,我自有分寸,無須擔心。”他蒼白的笑了笑,來不及多看我一眼,在侍衛、太監的陪伴下匆匆回到養心殿。
他日益消瘦的身影消失在眼前的雪白裡,我仍捨不得收回視線,嘴上喃喃說道:“禛,千萬忍住脾氣啊。”
“主子,有消息了……”一早不見人影的劉希文忽然出現,湊到我耳邊低語幾句。我神色一變,反問道:“此話當真?”
“千真萬確,此刻人還在呢……”不等劉希文說完,我壓低了聲音命令:“即刻帶我去拿人。”
一行人等裝作回寢宮的樣子緩慢離開永和宮,到了僻靜處下得軟轎,我吩咐衆人在此等候,僅攜紅鸞並兩個府邸慣常使喚的小太監跟着劉希文去到某處。
沿着偏僻小路往前走,眼前乾枯的樹幹擋住我們的視線,正欲拐過轉角,劉希文忽然作了噤聲的手勢,我對身後三人使了顏色,便聽得樹幹後傳來一陣謹慎小心的說話聲。
“怎樣?”心下疑惑,覺得這個聲音有些耳熟,仿若在何處聽過。
“您沒看見,精彩着呢!與上月登極大典比起來有過之而無不及,真真如唱戲般熱鬧。”我皺眉看向劉希文,此番着急讓我來此難道爲了聽這些幸災樂禍的混賬話?!
劉希文無辜的搖搖頭,指指樹幹背後的人,又指指養心殿方向,我按耐下臉上的不悅,仔細聽了起來。
“太后信麼?”
“怎麼不信?我說是確信無疑纔對。”
“呵呵呵,做得好,九爺自會重重賞你……”
震驚的聽着這段對話,困擾心中的疑問隱隱有了答案,眼看着這兩人就要離去,我回首對劉希文下令:“給我鎖起來!”
劉希文得我命令,領了小太監衝上前,不出片刻,便將說話之人押送至我面前。
“你們作甚麼?可知道我是誰麼?我是宜妃娘娘,如今宜太妃娘娘宮中的大太監,你們知道不知道?!”
我揚起微笑,柔柔反問:“宜太妃宮中的人,是麼?”
開口說話的太監好像未弄清楚狀況,驕傲的宣佈:“你們不知麼?快些兒把我二人放了,太妃定然不會怪罪你等,如若不然,洗好脖子等剮吧,哼!”
另一人卻煞是聰明,拍馬道:“這位主子好生面熟,只不知在何處見過。”
我冷冷斜了他一眼,道:“方纔的話我全都聽得清楚……”
這兩人的談話我聽得模模糊糊的隻字片語,惟知曉皇太后相信了他們編排的什麼鬼話,如今這樣言語,只期望引出他們的真實目的。
果不其然,我只一嚇,宜太妃宮中的太監立即慌亂了神色,急急辯解:“不關我的事,是他們要我傳先皇帝死於……”
另一人揚聲呵斥道:“張起用!一條繩上的螞蚱,你能獨活麼?!”
命喚張起用的太監打了個寒顫,我忙道:“劉希文!愣着作甚麼,給我把那個諸多言語的人的嘴堵上,等要他回話再扯開!”
“聽到又如何……”那人瘋狂的叫喊掙扎着,“死無對證……隨你們指派!”
“掌嘴!”聽我吩咐,紅鸞立即上前打了那狂徒十幾巴掌。
“張起用,”回首看着目瞪口呆的宜太妃宮中太監,我柔聲道,“如果你現下準備好了吞毒殉主,我再不問你。若你沒有這個打算,我勸你好好兒,一樣一樣的給我說出來!”
“你是雍王府的家眷麼?你不能這樣,若我有事,宜太妃不會放過你的。”張起用還是作垂死掙扎。
“放肆!”我看了紅鸞一眼,她上前就是一巴掌,打得那張起用眼冒金星,嘴角淌血。
我揮揮手阻止了紅鸞的動作,對張起用說道:“本福金位分與嬪等同,你個至微至賤的奴才,有什麼資格直呼本福金爲‘你’?”
“是福金……”張起用慌了神,不顧另一人阻止的眼神,喃喃道:“奴才什麼都不知道,福金饒命啊……”
“諸多狡辯!”我冷冷看着他,道,“你現下不願意說,我亦不勉強。一會兒交付有司,我等着你全家全族陪你一起兒說。”
“不關他們的事!不關他們的事!”張起用滿臉驚慌,不斷的搖手。
我冷哼一聲,道:“張公公也會害怕?你造謠此等流言的時候怎麼不知曉害怕?!”
“奴才沒想那麼多,不過照吩咐辦事。”張起用低下頭,含混不清的說。
“說,我保你家人無事,若再推諉,定不放過你的族人!”
“奴才……”張起用看了我一眼,斟酌着我的威脅有幾分可信。思索半天,見他有所動搖,也不催促,任他思考完畢慢慢說來。
“他們說先皇帝死因不明,是新皇毒……”他小心翼翼地擡眼看了看我寒冷的表情,越來越小聲地說出流傳宮廷的謊言,“毒死的。”
“你說什麼?!”我氣極,上前抓住他的領子,厲聲問道。
紅鸞不敢阻止,在旁邊小聲勸着:“主子……小心身子。”
張起用顫抖了聲音,重複了一遍方纔的話:“何玉柱他們說先皇帝是被當今皇上下毒毒死的……”
“你們竟然敢……你們竟然敢在皇太后面前這樣造謠生事……你們竟然敢……”怒火攻心,我腦中一片空白,腳下幾乎站立不穩,紅鸞慌忙將我扶住。
“主子,無須與這樣的狂徒動怒。”
“沒事,不用管我……”我穩住要昏厥的衝動,轉眼看着另一人,道:“這位怕就是九爺家的何玉柱吧?!”
劉希文答道:“回主子,這個混賬人正是九阿哥府上的太監何玉柱。主子是否要問他話?”
我揮揮手,睏倦的說:“有甚可問的,他們那些膽大妄爲的事還不清楚麼?”
“主子,您爲肚中的小阿哥着想,注意身子啊。”紅鸞看我臉色異常蒼白,不斷勸道。
我倚着她的手,卻無力揚起笑臉安慰她的擔憂。“劉希文,暫且將他們帶到我寢宮關着。不管是誰人來要人,就算是太妃來也不能放人,聽明白了麼?”
“主子,我們回去麼?”紅鸞輕聲問我。
我略點點頭,道:“回去,爲我更衣,我要見皇上。”
回到寢宮,紅鸞輕聲建議道:“主子,還是打發劉希文去,抑或着把蘇總管喚來……”
“我親自去一趟,不然我答應張起用的事兒怕是難保。”我邊說着,邊換上男裝。
“可是,您已有些身形,奴才怕瞞不過周遭的人。”
“不怕,天氣寒冷,各個穿得跟個糉子似的,哪兒就看得出來了?”我淡淡笑了笑,紅鸞還要再勸。
“沒事的,我片刻便回。”輕聲安慰這個跟隨我多年的侍女,我不敢保證這樣奔波是否有損孩兒的生命,可我必須去,在這片宮殿被鮮血染紅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