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其二十九 小園筵宴

(康熙五十三年二月初十事)

八貝勒府花園裡如期舉行的生辰宴會上,絡繹不絕的賀壽人羣、各種珍貴稀罕的壽禮,彷彿昭示二廢太子後,八阿哥空前的權勢。

我默默的飲着酒,冷眼看着,觥籌交錯,熱鬧背後人們個懷鬼胎的虛僞面容。

身旁的大福金與蘭心笑說着什麼,李姐姐離了宴席尋到相熟的友人說話,轉眼見到殿外不遠處的他,與九阿哥、十四阿哥暢聲談笑,心裡一陣厭惡。

趁着無人注意,我起身離座,悄悄退出酒席。

剛飲下的酒,有些上頭,我斜倚在漢白玉欄杆上,回頭凝望眼前的浮華,竟有些不真實的模糊,搖曳的燭光,在黑夜中燦爛燃燒,映襯着天上的繁星點點,這就是我皇朝輝煌的存在,這就是掌控權利的最好詮釋。

只是,我分明嗅到空氣中,那陣令人窒息的血腥和絕望的哀號,渾濁的盪漾在這片繁華上空,久久無法消散……

但求能離了這裡,我搖了搖頭,不去看那些虛僞的表情,讓人猜疑的笑臉。

酒勁上來,腦中一片混亂,人們的歡笑,在我耳中竟幻化成那日撕人心肺的求救聲。

我如何能與他們一起歡笑?在眼見了那樣的殘忍之後,握緊拳,不解這些高高在上的皇子阿哥們怎麼可以將鮮活的生命視同兒戲。

突然一個人影出現在我面前,揹着光,看不真切。用手擋了擋眼睛,待適應了燦爛燭光的亮度,我纔看清來人,忙收斂了醉態,垂首福了福身,道:“八爺大壽,給八爺賀喜了。”

“四福金無須多禮。”八阿哥輕柔的微笑着,問起我何故離席,又說了些蘭心招呼不周之類的客氣話。

我沒有出聲,微冷的夜風吹得我有些頭重腳輕,我扶着欄杆,定了定神。

“裡面有些悶,出來透口氣……”話一出口,我不禁有些懊惱。何必跟八阿哥說實話解釋呢,需編個謊話應付他纔好,雖如此想,卻無法再去更改脫口而出的話語了。

八阿哥揚起笑臉,雖然還是如常的溫柔,我卻覺得他眼中的笑意,帶着一絲絲戲謔。

我有些厭惡八阿哥的笑,那隻停留在表面的虛假的笑。

“前些時候,老九府上的奴才何圖去了趟西邊,見着福金二哥……”他笑着緩緩開口。

聽他說起二哥哥,我心裡牽掛,忙出言打聽:“我二哥哥可好?!”

“大好,福金放心。”他笑了笑,柔聲回答,“老九差了何圖去,也想在川撫面前爲他討個差事。”

方纔還奇怪他怎麼無端開口說起二哥,現下倒看清了,原來,最末這句話這個纔是他此次言談的目的。

何圖,我腦海中閃現着火光掩映下,下令燒房的那張可怕面孔,“……老九府上的何圖……”那天,他如此告訴我,那張臉的所有者的姓名。

“在下多謝福金能在川撫面前爲何圖美言幾句。”八阿哥又說道,微微前傾,聊作向我行禮感謝。

壓下心中的反感,我冷淡的說道:“我並未聽二哥哥說起這個事情。若要舉薦人員,八爺不會自己跟我二哥說麼?!”

八阿哥愣了愣,轉瞬又恢復了佛爺一般祥慈的神聖微笑。

“別笑了!”許是酒醉的原因,我腦中所想的話語竟然脫口而出。

八阿哥僵了臉,瞬間隱去了臉上的微笑,以一種不符合他“賢王”稱號的陰沉口吻說道:“四福金,在下只是希望,福金二哥能識時務。這不是請求,而是要求、必須!”

安插親信,他何須我哥哥的相助?忽然警醒,他此番說話,不過是個試探,試探尚未表明態度的我的家族,又或者,試探左右我家族未來的那個人冷漠背後的真實意圖。

看着八阿哥一副“順我者昌,逆我者亡”的強勢,我有些害怕的倒退一步,腳下開始搖晃。嚥了咽口水,我顫抖着說道:“八爺,這是……是皇上決定的事兒……我二哥沒有這樣的權利……”

八阿哥面色陰沉的看着我,腦中飛快思考着我的言語所表明的立場。我害怕得又往後退了一步,腳下一個不穩,眼看就要跌倒,一雙手適時扶住了我搖晃的身體,那熟悉的味道,我不由得安下心來。

“八弟,我福金有些醉了,有什麼事跟我說也一樣的。”他雲淡風清的微微一笑,將我拉到身後。

“我沒有……”我小聲地嘀咕,換來他惡狠狠的一瞥。與八阿哥的眼神一樣可怕,我心裡暗想,擡眼卻發現八阿哥已經恢復瞭如常的溫柔笑臉。

“八弟明白,四哥無需介懷。”說着二人相視而笑,我看着有些耐不住,將頭別向一旁。

他冷冷看了我一眼,大聲說道:“還不給八貝勒道歉。”

驚訝的回望他眼裡的堅持,氣憤至極,分明是八阿哥強詞奪理,央我哥哥舉薦親信,我加以拒絕,有何錯?我將頭轉開不理會他的過分言語。他用力的抓起我的手,不肯罷休的逼視着我。

有些不敢相信的看着他態度蠻橫,鼻子一酸,我滿腹委屈,無處發泄。

轉眼見得八阿哥一副等着看戲的幸災樂禍樣子,卻聽他說道:“四哥,作弟弟的怎敢當呢,不必了、不必了……”

“八阿哥,”我輕輕動了動嘴角,咬緊牙關定定的望着強迫我道歉的那個人,深吸一口氣,我努力壓下這份屈辱,接着說,“見諒,本福金酒醉了,有些昏頭……”

八貝勒見好便收,也不糾纏我無甚誠意的歉言,他所要的只是一份示弱退讓、俯首稱臣的態度。和善的笑了笑,八阿哥柔聲說道:“福金言重了,八弟並未怪罪。”

有些累了這樣的虛僞,我不再與他們說話,轉身告辭重入了宴席。

宴罷回府,看見他抓着的手腕處留下的紅印子,在我略顯蒼白的手腕上觸目驚心。

注:

康熙二廢太子後,曾下旨意,囑各皇子阿哥之間不可交結,若有宴請,須上折皇帝請示,批准後方可聚會。

現存有胤禛於西邊用兵前宴請十四阿哥胤禎而向康熙請示的奏摺數份。但雍正年間審理八阿哥胤禩、九阿哥胤禟案的時,倒是說幾位阿哥隨便入府議事,相互交結的。未知具體情況如何,此處存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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