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8章

興業錢莊確實替禎娘賺到了錢, 賺到了大錢。一開始是存下準備金,然後發行紙鈔。而民間換取紙鈔的是銅錢和白銀, 得到這些之後興業可以積攢下來作爲接下來的準備金——最後兩倍發鈔, 多出來的那一部分用來借貸, 哪怕只是承諾過朝廷的低息借貸, 數額上去了,利潤依舊十分可觀。

這其實就是一個拿錢替自己賺錢的遊戲,賺頭又大, 操作也簡單,只要沒有被誆騙, 傻子也能掙大錢了。這大概也就是都說如今富人越富的原因了,因爲當他們掌握了資產之後, 想要賺錢真的就變得很容易了。

或許中間偶爾有不諧的地方,但從來都沒有超出禎孃的預估範圍。這大概和禎娘準備的時間足夠長,完善了又完善有關係。幾乎任何一個細節都是經過推演的, 每一種意外情況也事先做了應對方法。所以表現出來, 就是興業錢莊穩定地可怕。

還是有人不滿, 特別是東南的豪商們。怎麼說呢, 往大了看同屬東南, 那就是天然的同盟。往小了看,就是方方面面都要對上的勁敵了。所以別看禎娘早在五六年前就在東南一呼百應了,這時候依舊有的是人不服。

不過服不服的也不重要了, 禎娘爲什麼喜歡在商場上搏殺?少女時代爲的是好勝心。現在她卻能看清好勝心之下當年沒有看清的東西——在這個男人輕視女人的世道里,她所做的這件事卻是赤.裸裸的弱肉強食。

這裡纔不會因爲你是女人就釘死了你不能在男人之上, 這裡不在乎男人對女人的歧視,也不在乎所謂的聰明,所謂的用功,甚至不在乎理想,不在乎你到底報以多大的期望。這裡唯一在乎的就是結果,只要站在高處,無論是什麼人都可以獲得尊重。

而禎娘現在總算真的站在了這個位置——其實好幾年前禎娘就站在了高處了。只是所謂高低都是對比出來的,真的說起來的話,禎娘從出生起不就相對一些人站在了高處?之所以現在才這樣說禎娘,是因爲這一次禎娘站在了最高的一個批次,至少和任何人相比,也能夠說不低於了。

只是不服氣的人還是要酸溜溜的說一句:“且等着看吧,這才只是一個開始,就抱起那女人的大腿來,川中孫家和兩湖趙家未免也太上趕着了!我承認那位周夫人有些本事,可錢莊行當水且深,她又新做出了這樣一個譁衆取寵的新玩意兒,最後有個什麼結果誰知道!”

也有同道的附和道:“就是這樣,且這樣大的生意,讓她這樣年輕的婦道人家掌舵,到時候千頭萬緒,她人又在呂宋,只怕爲難的地方多着呢!只要有一個地方不對,只怕就要虧死人了。”

話是這樣說,但也只是一點子酸話而已。禎娘已經用這些年的成績證明了許多東西,只要她做的足夠好,沒有人會在乎她本事之外。說這些話的人可能本人都被禎娘這些年的戰績震懾,內心是不相信禎娘會在這一次載了的。

而且也不是沒有說話公道的,旁邊人就道:“可別這樣說,顯得也忒沒見識了!況且心底裡說罷,若是周夫人把個乾股賣給你們,你們要不要?反正我可以正大光明地說,就算是傾家蕩產我也是要買的。只是可惜,我們這些人還夠不着那邊兒呢!”

且不管外界多了多少流言,讚譽的,毀謗的,總之身在呂宋的禎娘一概不管。那些光只嘴上說一說的,根本奈何不了禎娘——看不上她的不會讓她的價值減少,吹捧她的也不會讓她擁有更多。她在事業上在乎的只是實實在在的東西。

而她的事業裡實實在在的部分這些日子可以說是在極速變化,是因爲紙鈔,全都是因爲紙鈔。在之前不是沒有過紙鈔,元朝時蒙古人坐天下時有,朱明天下也發了寶鈔。但是有民間資本發鈔,而且是這樣全面、成熟地發鈔還是第一次。

只是禎孃的興業錢莊表現不像是第一次,按理來說這樣沒有經驗的大生意應該是漸漸摸索着來的。中間或許有磕磕碰碰,只要大方向是向前向上的,就足夠讓人滿意了。可沒有想到,興業錢莊的紙鈔營生卻像是做了千百次一樣順順利利就做下來了。

除了感慨興業錢莊一干人足夠努力,早先準備做得好做得足。同時被想起的就是禎娘那讓整個商界豔羨不已的好運道了——她頭腦靈活驚才絕羨,是經商的一把好手,這很不錯,但又有什麼呢?這樣的人在蘇州,在金陵,在太原,在泉州,在許多地方都能找出來。只有這運道是不一樣的。

“說起來還是那一句話,什麼好也不如運道好!若是得了時運,再不好的生意到了手上也得得利。若是命運差的,手上一手好牌也得生生打爛了。爲什麼人人都想要和周夫人合夥——除了她身家豐厚又有腦子之外,最重要的就是她運勢實在太強了。正如賭場上的伎倆,想要贏,只管找一個一直在輸的做對手。商場麼,就找一個強運無比的。”

不管怎麼說,伴隨了禎娘這些年的強運都還沒有消失。同德元年民間資本發行紙鈔反響很好,這只是一個開始而已。第二年增多的準備金,增多的紙鈔,以及民間對紙鈔的進一步接受,這些對於禎孃的事業來說都是重大的利好。

而紙鈔的不斷增發,增發的部分禎娘可以借貸出去,也可以投資別人的生意,也可以憑藉巨大的財力參與那些本錢極大因此少有人涉足的行業——各種投資麼,這樣倒是有些像當初創辦興業錢莊,讓它在一衆錢莊中打出名頭業務了。要說當初取的好名字?真是極恰當的。

這使禎娘手裡可以使用的金錢極速增長,而在她這個位置,哪怕只是一點點增長也是一個大數字了,何況現在的這種情況!不過禎娘纔不會因爲錢的突然增多而不安,也不會因此感覺有什麼特別。

這一點去問任何做商戶都是一樣的,大家都只會因爲產業的龐大、資產的增多而睡的更加香甜更加安穩,因爲這意味着抗風險能力的大大加強,意味着機會的增多。而絕不會爲了資產上升這樣的理由惴惴不安——要是這樣膽小,還做這一行幹什麼呢?

這些錢流向的產業多種不同,凡是好生意誰不喜歡?不過也是有重點的,每個人都有自己擅長的領域,那些不大接觸的生意總是要小心謹慎一些,這一點禎娘也不例外——只是禎孃的重點和別人的相當不同,她在外邦投錢很多。

這也不是沒有原因的,正如興業錢莊幾位合作伙伴驚奇於她投錢的地方,她只能攤手道:“我倒是想在大明做生意呢,只是小打小鬧我們這些人還會做。若是大生意,那大都是各家佔下了地盤的,不是不能去,只是爭奪起來太慘烈,何苦來哉。至於說自家發展一門新生意,這就難爲了。”

禎娘已經是同行們公認的最能變通,最會發展新生意的人了,不然她憑什麼在如此短的時間內殺出一條血路,坐到如今的位置?在比不上人家的資本,比不上人家佔有先機,比不上人家的資源的時候,靠的就是另闢蹊徑!

然而她說出發展一門新生意十分難爲,卻沒有人認爲她是在自謙——即使她確實做出了一些不同的東西,卻大都有跡可循,她只是推陳出新而已。而且即使是這樣,推陳出新對於她來說也不是什麼常見的事情,只是相比別的人略多一些罷了。

禎娘想起了從傳教士那裡買來的最新的世界地圖,感慨道:“本土的生意幾千年下來還有什麼新的?當世是變革之世,之前雖有人知道外邦卻絕沒有如今清楚,商貿規模也達不到現今的程度。既然如此,何必還苦苦爭奪中原一些生意。跳出這格局,外邦其實大有可爲。”

禎娘是真的這樣想的,也是真的這樣做的。空口無憑,真的投錢纔算是真。而她自幾年前開始就在海外佈局了,在西夷那邊港口開設的公司是楔在西夷的第一顆釘子,也是最重要最牢固的一顆。有了這一家越來越壯大的公司,禎娘在西夷那邊就不算是無根之木。

再加上禎娘榨糖廠生產的,在西夷上流社會都十分有名氣的‘皇家御供’,作爲產品主打。這條河西夷的路線可以說是越來越穩固,以此爲主線的話,其餘的也就可以發展起來了——糖不僅可以換來金錢,還可以讓禎娘在對西夷的貿易中擁有一個十分有利的籌碼。

除了西夷之外世界依舊很廣大,在禎娘居住呂宋的五年多,禎娘不只是發展和掌控了一個呂宋,得到了一個世界貨物集散中心。而且是以此爲中心向外發散,在高麗、在倭國、在暹羅、在安曼、在其他南洋諸國,凡是貿易較多的國家港口都興建起來以‘富連城’爲號的倉儲轉運行。和在西夷下下的那一刻釘子一樣,這些都是禎孃的佈局。

而現在興業錢莊的成就就是佈局開始正式啓動的契機,依託倉儲轉運行禎娘在這些港口業設立了興業錢莊的各國分行。這不是什麼困難的事情,和當初興業錢莊國內大擴張,在兩京十三省興建大量分號是一樣的。至於擺平當地勢力,在國內的時候一樣有這種功課要做。甚至因爲大明在周邊地位尊崇,有時這些麻煩比在國內竟還少些!

託大明商人走遍了世界的福,在各國的分號禎娘可以說是大獲成功——主要是別的票號最多再高麗、倭國等幾個最熟悉、貿易最大的國家做生意,而興業則是格外全面,凡是海商所到之處,都能找到興業,這就十分方便了。

爲了海外做生意方便,這些海商們紛紛使用興業紙鈔,到了目的國,若是對方也使用紙鈔那自然最好。若是沒有,那也不必發愁,在港口找到興業錢莊的分號兌換成金銀也就可以了。相比攜帶大量金銀的不方便與危險,攜帶紙鈔當然好得多。

不只是大明的海商!當那些各國與大明有生意往來的外邦商人瞭解到興業紙鈔的好處之後也有很多開始嘗試使用興業發行的紙鈔。這樣看來,不管是不是大明,商人似乎都是最開放,最容易接受新事物的一批人。

而正是因爲興業錢莊開始試探外邦,以及這些外邦商人的接受。意料之外又理所當然的,有外邦的商人開始上門拜訪。其中只要是確定不是那等想要借錢、騙錢的,一般禎娘都會見一見。

見得這樣多,當然也有不同的。譬如當初那個和禎娘合作,幫助禎娘買下‘萬古商行’,也就是現在禎娘經營的西夷那邊的貿易轉運行的佛朗吉家族。這些年兩邊聯絡的人一直都是固定的聯絡員,然而這次出於重視,派出了當初最開始與禎娘接觸,能夠拍板話事的華夫。

這樣一直與禎娘有合作的家族出來的‘故人’當然格外不同,禎娘甚至專門爲了他們一行人推後了之後好幾個會面,專門留出了一個下午,專門接待這位佛朗吉貴族——中間也隔了好幾年,禎娘自己變化不大,這位名叫華夫的合作伙伴倒是變化很大。

當年華夫是一個黑髮白膚微胖的中年男子,現在絕不是微胖了,和大明許多富商一樣,可以形容爲‘富態’。不過沒有變化的是眼睛裡的精明,見到禎孃的一瞬間就相當熱情的問好,中間甚至參雜了有些蹩腳的大明官話。說的不好,禎娘推測他也就是臨時和翻譯學了幾句,但就算是知道這裡包含了他的小心思,也很難不生出好感。

華夫把自己會說的幾句大明話說完了,自然只能轉換成他們佛朗吉話道:“大明真是神奇,神奇,這一次來呂宋之前我去了一趟廣州,變化真的非常大,比世界上任何一個國家的城市變化都要大。但是我也聽到了傳聞,在夫人的主持之下,這些神奇遠遠比不上呂宋。”

應該說的是,這些西夷男子遠遠比大明男子來的直白。和禎娘有生意往來的人不知道有多少,其中也有好多男子。然而出於對禎孃的尊重,沒有一個人在禎娘面前稱讚過禎孃的容貌。

但是這位西夷貴族卻是在這一點上讚不絕口,這種事情若是大明男子做,那可不是什麼好事。就算不被當作是調戲,也會覺得相當失禮,或者看不起禎娘而刻意強調容貌。只是西夷人做就完全不同了,他們似乎把這個當作很普通的事情。於是,在開場幾句話之後,他就開始對稱讚起禎孃的容貌來。

這幾年和西夷人打交道越來越多,禎娘也不像最開始的時候還會無措,於是只是笑着擺擺手道:“這些客套話也就罷了,我們還是來說一說華夫你這一次親自過來的用意吧。我知道你現在在你們家族的地位,如果只是一般的合作,是不用你親自來的。”

華夫也笑着道:“好吧,好吧,我知道你們大明的夫人總是這樣,讓你們接受這些讚美是很難的。不過請務必相信,即使是出於禮貌,這也是我的真心,您確實是我見過的最美麗最有魅力的一位夫人。”

這個話題總算有了一個收尾,兩個都可以算成是大忙人的人開始轉入正式的,也是他們更想要討論的話題。是生意,當然也只能是生意!華夫端正了神色道:“這是我所希望的,也是我家族的意志,想要進一步與您達成更深入的合作。”

其實這些年禎娘和華夫的家族之間合作本來就是在不斷加深的,禎娘這邊地位越來越高,資本越來越雄厚是一個理由。而華夫的家族十分聰明,在歐羅巴那邊確實能說得上話,禎娘也和他們合作習慣了,這是另一個理由。但是最大的理由果然還是利益,在兩邊合作的這幾年,都收穫了自己想要的利益。

而在這個前提之下,華夫的家族正式提出要進一步加深合作,本身並沒有什麼問題。按理說這是一個水到渠成的過程,甚至不用特別提及,聯絡員兩邊知會一聲就是了。如果特意讓家族重要成員華夫親自過來一趟,禎娘只能想到事情沒有那麼簡單了。

事實也確實是這樣,華夫的家族有關於自己的利益訴求。不等禎娘詢問,華夫就直接道:“而讓我專門來一趟的理由,除了想要親自見一見夫人,見一見如今明國變成了什麼樣子。另外就是爲了銀行,我聽說夫人現在擁有明國最大的一家銀行,對嗎?”

禎娘知道銀行和錢莊是有不同的地方的,她瞭解過外邦所謂銀行的行業,只能說是和錢莊相似而又相當不同的存在。而仔細追究,自家的興業錢莊,名字是叫做錢莊沒錯,但在經營方式上似乎更像是外邦的銀行——很難說禎娘不是在建立和經營興業的過程中受到了外邦銀行的影響。

而銀行這個行業,在外邦是具有非凡意義的。自從百多年前在當時歐羅巴的商業中心威尼斯成立真正意義上的第一家銀行起,銀行業成爲歐羅巴一個相當重要的行業,在商業行爲當中佔有一個很必要的位置,同時也確實非常賺錢。

而華夫的家族,在歐羅巴名下也是有銀行的。這家銀行沒有什麼特比出色的地方,只是得益於背靠一個大家族,在歐羅巴也算是中等偏上的銀行了。在歐羅巴的銀行,固然有一些大商人開辦,但也有規模相當小的。這樣的銀行每年都會新開許多家,同時每年也會倒閉許多家。

華夫自從知道禎娘手上的一家銀行通過發行紙鈔,一躍成爲大明第一的銀行之後就立刻動心了。加上興業錢莊在世界各地開展業務,這樣大有前途的銀行要是不知道抓住豈不是傻?而華夫和華夫的家族都不傻,所以他們找上門來了。

通過兩家銀行的合作,藉助華夫家族的銀行做跳板,禎娘能夠真正打入歐羅巴,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只是‘淺嘗輒止’。而華夫的家族獲得的好處更加多,藉此能做到的事情當然也更多。

禎娘心裡很清楚這件事,不過也沒什麼好說的。如果說在歐羅巴重新尋找一家更厲害的銀行合作,誰是主導就很難說了。而且做生不如做熟,這些年來和華夫的家族合作都是比較滿意和順利的,兩邊已經建立了信任,就沒有必要再冒一次風險了。

於是只是商量了一個下午就把意向確定了下來,至於其中的細節?那不是簡單的事情,也有太多更專業的東西。在兩邊有了意向的基礎上,讓底下更熟悉這些的慢慢磨就是了,也不是能着急的事情。

然而在華夫告辭的時候,本以爲不會再有什麼意外的禎娘聽到華夫相當誠懇地道:“夫人,我一直覺得您是我見過的最有商業頭腦的人物,不管是在我的祖國,還是在明國。關於您打算在歐羅巴開疆拓土的決定,我覺得相當有遠見。不過如果您想做到更好,那就一定要親自去一趟歐羅巴親自安排。”

去一趟歐羅巴?禎娘在此之前從來就沒有這種想法。但是在華夫說出來之後,立刻就想野草一樣生長起來,並且相當難以拔除。她當然知道去一趟歐羅巴這種事情對她來說有多麻煩——她不只是一個人而已,她還有家人,她本身是妻子,也是母親和女兒。何況還有自己的生意,遠涉重洋到歐羅巴,時間不會短,怎麼看都是不合適的。

然而不管有多少‘不合適’的理由壓制自己的念頭,她始終還是想起曾經少女時代,在盛國公府附讀的時候。那時候大家說各自理想,有的人不就是走遍天下,禎娘當時也是一樣,想要踏遍這大好河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