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

經過了滿剌加之後, 禎娘一行人的行程就開始變得相當有趣起來。之前的地界繁華比不上大明, 至於風物則是受大明影響很大。再加上離大明頗近, 許多當地特色其實在大明也是見過的,也就沒什麼新鮮感了。

但是滿剌加之後就完全不同了,阿巴斯王國、奧斯曼帝國等這邊的大帝國展現出來, 這可是和大明完全不同!只是偶爾隱隱約約從遊記裡,從傳說裡, 從精緻的異域商品裡才能窺見這些國家的一點點朦朧影子。

這一路走來,才真能體會到那一句‘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是什麼意思了。紙上得來終覺淺, 絕知此事要躬行!許多東西書本子上見了也只是想象而已, 非得自己親身經歷一番, 才能明白其中奧妙。

不要說洪鑰洪鈞兩個孩子了, 就是禎娘自己, 自詡見識也不少了。從小讀書,經歷也多,大明的河山從南到北也看過了。如今還在海外之地呂宋生活, 而呂宋集散天下各處的貨物。說她是大明最有見識的一批人之一, 這是絕不用疑問的。

然而就是這樣的禎娘,出門這一趟,經過這些,才知道自己原來也是坐井觀天了!只不過人家是呆在井裡, 把井口大小的天當作是真正的天。而自己是呆在一個四方的院子裡,把院子大小的天當作了真正的天。看起來有區別,其實沒有什麼不同。

一路走下來, 規劃十分得當。按照路程和沿途的港口做的計劃,保證了補給從來沒有缺乏過——這是相當謙虛的說法了,禎娘一行人甚至一直能遲到新鮮豐富的水果,蔬菜也沒有斷過。這在海上真是十分難得,不是做得好這樣簡單了。

而在保證補給的基礎上,儘量停駐的都是比較有看頭的港口。這樣的港口一般都能讓禎娘有興趣下船,沒準備的就走馬觀花一番。有準備的則是禎娘在當地有開倉儲貨運行和興業錢莊,就像在新加坡拉一樣會有管事過來接人。之後幾日就細細看看這海外之地,也瞭解一番這邊的生意門道。

相當精彩的見聞和經歷,不過再精彩的旅程也是有盡頭的。到了十一月初,禎孃的船隊,包括一艘尼德蘭帆船、一艘馬尼拉帆船,以及另外四艘護航船已經繞過阿非利加,從當地稱之爲直布羅陀的海峽,進入歐羅巴的內海地中海。

地中海沿岸盡是歐羅巴諸國的港口,在這個地方還不如大明大的歐羅巴分出了許多的小國家,而這些小國家內部還可能有大量的小公國。這樣的分裂局面容易讓禎娘想起華夏大地上的春秋戰國時期,不過不同也很大,不能直接等而視之。

其中巨大的不同先不管,不過歐羅巴的這等局面確實造成了這裡各種各樣的風物與景觀。禎娘一路自地中海之外入內,有英格蘭、葡萄牙、西班牙諸國港口停留,見識都有不同。

最後到達佛朗吉南部馬賽港口,而在這裡,早就有接到消息的華夫在等待了。他是在九月份的時候才接到信件,知道禎娘已經決定來一趟歐羅巴。這對於華夫,對於他的家族來說很可能產生重大的影響,因此得到了整個家族十分的重視。而對於華夫個人來說,就是盡力使這位來自遙遠大明的貴婦人在歐羅巴的日子,能夠快活舒心,進一步加深對家族的好感。

佛朗吉是歐羅巴實力靠前的國家,而馬賽港是佛朗吉最重要的港口,也是整個地中海最重要的港口之一。這裡位於佛朗吉南部,擁有明媚的陽光,景色秀麗、氣候宜人,配上歐羅巴這邊對於禎娘來說是異域風情的建築,在港口的時候只看景觀就覺得很漂亮了。

同時禎娘也注意到了沿路看到的一點不同,雖然國家臨近。但是英格蘭和葡萄牙、西班牙、佛朗吉有很大不同——在英格蘭的港口,禎娘朝城裡瞥一眼就能注意到大量的工廠。

堆砌起來的工廠和密集低矮的房子的確讓城市不大好看,而且一看就知道工人的生活會不大好。但是禎娘也注意到了,這樣的英格蘭會在別的地方領先自己在歐羅巴的鄰國們。

葡萄牙和西班牙沒有什麼好說的,和禎娘看過的歐羅巴游記、傳教士的日記、畫冊裡一樣,就是那種歐羅巴城市的樣子。特別是西班牙,禎娘看到了大片大片的向日葵花田,看到了獨特的白色小鎮,石頭建築也十分具有風情。

但是這兩個國家的上層似乎有一種太過於休閒度日的感覺,每日都在享受世界各地帶來的精美商品,其中最多的就是來自於大明的。想到東南沿海涌入的大量波託西銀幣,而波託西正是屬於西班牙,的確可以看出這兩個國家對於大明商品的喜愛了。

好東西人人都喜歡,這本沒有什麼。只是因此耽於享受,只管從發現的金銀礦中獲取黃金白銀,其他的什麼都不做,這就讓禎娘覺得不妥了。不過這都是人家自己的事情,禎娘這個外國當然不會管。

至於到了佛朗吉,一切又不同了。這裡沒有到英格蘭的程度,卻比葡萄牙和西班牙多了一股勃勃生氣。站在甲板上,禎娘一行人可以看到馬賽秀麗的風光,能看到港口的繁忙,同時眺望城中,還能看到作坊工廠林立,忙碌與悠閒都能在這裡找到。

九月的時候華夫接到信件,知道禎娘會來到佛朗吉。等到了英格蘭的時候禎娘又發了一次信件,華夫知道了禎娘一行已經臨近。然後之後每次靠港補給禎娘都會往佛朗吉發信,因此華夫這邊是掌握着禎孃的行程的。

直到上一次停靠補給的港口離馬賽已經相當近了,估計好抵達馬賽的時間,華夫就同禎娘派遣到這邊駐紮的幾位產業管事在港口這邊等待。運氣好的是,他們並沒有錯過,也沒有因爲各種意外多等了好幾天,只是從上午等到下午,然後就在幾艘掛着大明旗幟的船隻到港後飛快認出了那是禎孃的船隊。

相比其他掛着大明旗幟的商隊貨船,禎娘這船隊不同還是很明顯的。無論是主船明顯是客船,還是護航船的數量,都不是商船的樣子。因此在港口一直等待的華夫一行和管事一行很容易認出來。

實際上禎娘一行人的到港還在馬賽港引起了不大不小的轟動,不知道是誰說出去的,很多人都知道,有遙遠明國的貴族到達了馬賽。在馬賽這樣繁忙的港口,明國人並不稀罕,但是明國貴族就是他們沒見過的了。

對於《馬可波羅遊記》中記載的,傳教士們在日記中談及的,以及大量的書籍中會出現的那個國度。佛朗吉,或者說整個歐羅巴就沒有不好奇的。在他們眼裡,明國是遍地黃金,那裡的人文雅富裕,是人世間的天堂。

而那些移居到佛朗吉的明國人,和大量的隨商船過來的明國水手只不過讓他們窺見一點點關於明國的印象而已。實際上對於明國,他們依舊沒有什麼瞭解。而現在,即將有一位明國貴族到來,所有人當然會好奇。

不過他們也沒有什麼機會看到,禎娘一行人下船之後就立刻被接走了。華夫準備了馬車,管事們也準備了貨運馬車。前者把禎娘他們接住,後者則是看好東家的行李,送到早就準備好的住處。

禎娘帶着洪鑰洪鈞兩個坐上最前面那架四匹馬拉着的四輪馬車,華夫也一起上了車。他笑容滿面地對禎娘道:“夫人,夫人,您不知道接到您的信件之後我有多麼高興。我一點兒也不吃驚您會做出這個決定,我第一次看到您的時候就察覺到了您和您大多數的同胞都不一樣,您不是會被困在一個地方的那種人,您嚮往更廣闊的世界。”

禎娘在呂宋的時候已經和走南闖北的商人、傳教士學會了外邦話,其中西夷中間最普遍的拉丁語也包含在內。華夫是知道這一點的,所以並沒有用上翻譯,只是把這些話說的慢一些了而已。

禎娘確實聽懂了,不過她對這話不置可否,只是客套了幾句,然後就提及這些日子的見聞道:“......出門遊歷確實非常有意思,這一路見到了很多不同的國家,不過在歐羅巴印象最深刻的當然是英格蘭。雖然是葡萄牙和西班牙最先開始了航海發現,不過他們的國家並不讓我感受到上升的氛圍,英格蘭讓我覺得更有前途,當然,佛朗吉也很好。”

禎孃的拉丁語當然不能和那些從小學習,學習時間很長的人一樣熟練,說起來有些零零碎碎的,不過交流的問題並不大——華夫是完全聽懂了的。不過聽到禎娘提及英格蘭,他的神情就開始變得不自然了。

英格蘭和佛朗吉之間並不是什麼友好的鄰居,這一點在歐羅巴是所有人都知道的。在幾百年之前英王覬覦佛朗吉國王王位,出兵佛朗吉,爆發了綿延百年的戰爭。戰爭的結果是誰也沒有討到便宜,兩國之間也因爲這一場漫長的戰爭關係相當緊張,就連國民也處於一種相當敵視的關係。

好在禎娘也只是說了這一句而已,他跟着附和道:“這樣啊,夫人的眼光很好,伊比利亞上的那兩個國度確實就是這樣。不過他們的運氣很好,發現了新的大陸,而且那裡有黃金和白銀。不過他們只是在浪費上帝贈送給他們的好運而已,金礦是會被開採完的。”

避重就輕,不過禎娘並沒有追究華夫爲什麼沒有提及英格蘭,這本來就不是什麼重要的事。只是順着他的話道:“佛朗吉的風光很好,馬賽港比之前看過的許多港口都要漂亮,和泉州,還有馬尼拉完全不同。”

這個話題當然是身爲佛朗吉人的華夫更喜歡的,不過也沒有說幾句,最後又迫不及待地說起了生意——商人大概就是這世上最直截了當的一羣人了,正是因爲這樣開門見山,大明商人還有‘無禮’的偏見。然而和這些外邦商人比起來,大明商人又差得遠了。

他大力爲禎娘推薦銀行生意:“當然了,當然了,銀行生意還是意大利,特別是意大利的威尼斯更加成熟。實際上我的家族開設的銀行在威尼斯也擁有分行,如果您想要去威尼斯看一看的話,我可以安排人陪同。”

對於現如今的歐羅巴來說,因爲航海發現,獲得大量黃金白銀的葡萄牙和西班牙只是有錢而已。然而歐羅巴真正的中心在意大利,而意大利的精華則是在威尼斯。憑藉的不是什麼國力強大,也不是什麼地理位置獨特,只是商業繁榮而已。

這一點禎娘在書上已經知道,這一趟旅程的目的地也有意大利——不然的話她何必走直布羅陀海峽入地中海呢?自英格蘭海峽就可到達佛朗吉了,這一條路離佛朗吉的京城似乎還要近一些。

而且禎娘對所謂的銀行合作也是相當有興趣的,當即笑着點頭,用生疏的拉丁語道:“是的,意大利我會去的,我聽過那裡很多傳聞,親自去一趟的機會也很難得。不過這是以後的事情,我想最近的一段時間我應該要領略一番佛朗吉的風光。”

華夫已經很瞭解明國人的習慣了,知道他們做生意的方式就和他們的性格一樣含蓄,沒有一次就要把事情說完的。於是也就不再提銀行的事情,轉而推薦道:“如果夫人是要遊覽佛朗吉的風光的話,當然還是坐船。佛朗吉的河運是很發達的,從馬賽到巴黎也用不了多少時間。不過夫人最好不要自己包下一艘船,那樣的話未免沒有趣味。”

馬車很快到達了目的地,華夫熱情地爲禎娘介紹道:“夫人,這裡是我的家族名下的一座莊園,雖然並不大,但風景十分美麗,有非常漂亮的玫瑰園——還包括了兩名佛朗吉女僕,專門爲您準備的。”

然後又嘆息道:“這當然比不上您在泉州的府邸,至於您在馬尼拉的總督府,雖然我們伊比利亞上的那個鄰居不求上進,但享樂還是很擅長的,能夠將海外的城堡建的豪華漂亮。不過,相信我,您會在這裡過的很快活的。”

兩個人在客廳裡交談,華夫還注意到之前沒有注意到的一件事,那就是禎娘隨行的人裡面竟然有一個白膚女人,從她的打扮樣貌上來猜測,不是奧地利人就是普魯士人。

禎娘當然注意到了華夫的目光,隨口解釋了一句:“那是我在西班牙的時候僱傭的一位小姐,她是一位裁縫,她的父親在西班牙開着一家相當有名氣的裁縫鋪,據說專門爲貴族裁剪衣裳——至於我,您知道的,我是一個入鄉隨俗的人,想要嘗試歐羅巴的漂亮衣裳。”

主要是出於女人的愛美之心,其次是禮儀,禎娘打算做一些歐羅巴這邊風格的衣裳,這就需要一個歐羅巴裁縫了。這位名叫安妮的小姐是少見的女裁縫,因此禎娘在見識過她的手藝之後就僱傭了她。

這是一位相當勤快的小姐,在西班牙的時候禎娘就選定了三套裙子。她帶着她的一個助手,以及禎娘借給她的,擅長做針線的兩個小丫頭,這一路在船上都在做這些活計。

禎娘當然不知道這位安妮小姐有多麼興奮!禎娘讓她定做的裙子並不是什麼普普通通的裙子——因爲禎娘無法接受歐羅巴一些相對‘大膽’的服飾,從明人的眼光來看,已經是傷風敗俗了。禎娘讀過書,知道這只是風俗的問題,並不會覺得哪裡不好,只是讓她自己去嘗試那就不是能輕易接受的了。

好在歐羅巴有許多國家,風格也略微有所差異。有的國家大膽,自然也有的國家含蓄許多。雖然在禎娘看來,有同樣的裝飾,同樣的配色,同樣的基本風格,但實際上是很不同的。

有露出雪白胸口,自然有立領將脖子都遮住的,而且層層疊疊下來,這比一般的明人服飾都要遮擋的多了。這樣的服飾即使看的不習慣,但美是相通的,禎娘倒是能欣賞的來,也願意穿一穿。

不過禎娘也不是照單全收,她平常也會和家裡的針線上人商量做什麼衣裳,審美也甚好,因此很能在這些衣裳上提出一二三四點建議。再加上禎娘帶着的丫頭個個都有一手好針線,提出要在衣裳上繡花纔是,這改動就更大了。

其實歐羅巴這邊也有刺繡,不過路子走的和大明不一樣。這一回也跟着出門的紅豆看過其中一些最好的,有的是宮廷出來的,有的是修道院出來,當即就笑道:“這是什麼?咱們這些人七八歲的時候練着玩也比這個強了,最多這裡就是齊整一些。”

西夷人的刺繡不是說女子手工差了多少,而是技藝本身就沒有什麼特殊的進展。似大明,各類繡法早就有了長足的發展,成了一套體系的,後來人也越做越精深。現在對比來看,自然就差得遠了。

安妮自看了禎娘身邊這些女孩子刺繡的功課就完全迷上了這門藝術,在一邊縫製衣裳的同時和那兩個小丫頭從最基本的繡法開始學起。當她得知這些女孩子都不是刺繡技藝最好的,在明國有專門依靠刺繡爲生的女子,稱之爲繡娘。她們中技藝高超的才讓人驚歎——紅豆給她看了一些禎娘打算當作禮物的繡品。她甚至想要去明國學習這些。

不需要寶石,不需要花邊,不需要緞帶,什麼也不需要。這些明國的女孩子只需要一塊布,各種顏色的絲線,然後就能憑藉一雙靈巧的手讓裙子美麗非凡!

在之後禎娘出席受邀的舞會上,禎娘就是穿着這些安妮縫製的裙子——幾乎所有的佛朗吉貴族和富商都想來認識她。除了因爲對傳聞中聖人王統治的明國的好奇,就是出於禎娘自身展現出的風度了。

對於這些佛朗吉本土的貴族和大富商來說,一生也沒有機會去到書裡面說的聖人王的國度,那人間的天堂。那麼對於這個國度來的一位貴婦人就相當有興趣了,禎娘於他們,其實就是明國的一個具現化,一個象徵。

而禎娘本人確實也滿足了他們對明國的遐想——她美麗而有才華,富有、文雅、高貴,能和他們使用拉丁語交流。並不算特別平易近人,但對於這些人來說,冷淡、拘謹、剋制正是貴族的象徵。

也是禎娘從馬賽北上巴黎,一路參加貴族和富商的舞會開始,本來就備受歐羅巴上流社會追捧的東方商品,更加受歡迎了。特別是禎娘穿着的那些美麗非凡的裙子,幾乎每一位夫人小姐都想要有一條。

然而裙子的款式並不難以仿製,上等的綢緞布料對於她們這些上流社會的夫人小姐也不難得到。真正困難的是裙子的裝飾,那些精巧的手工,從刺繡到彷彿真花一樣的布花,這是遠遠超過她們平常所見的。

等到來到巴黎之後這股風潮更是影響力驚人,巴黎是這個國家的京城,但是禎娘來到這裡之後才明白,不只是京城那麼簡單。如果比較大明的話,那大概就是京城、揚州、蘇杭加起來的分量。既有這個帝國的朝廷,也有這個帝國的經濟,還有這個帝國的文化。

在這裡禎娘參加了數不盡的舞會,洪鑰甚至被佛朗吉貴族子弟求婚,只是拒絕也是當然的。最後禎娘還見到這個國家的國王以及王后,這是禎娘第一次見到一國之君,這也並不是一次刻意的拜見,只是舞會上的巧合——有人告訴禎娘,國王和王后想要在休息室見她一面。

事情也沒什麼特別的地方,相比起‘重視’這個詞兒,似乎更像是國王和王后夫婦對她這個明國的女人的好奇,這一點和舞會上的其他人沒什麼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