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玉堂表弟,靖北侯世子靳擇海跳了起來,世子威風大作,指着沈月道:“彈完再走!”
話音剛落,譚弈已拱手笑道:“恭喜沈月姑娘!咱們這些人受姑娘相邀來此,得聞喜訊,也替姑娘歡喜。”
舉子們個個都是玲瓏心肝。平時也常與沈月聯詩品琴,紛紛道賀。立時就將對面靳擇海等面露不豫的貴公子們襯得粗鄙不知禮。
沈月嬌羞着一一還禮。看得出心情格外高興。
她年已十八,雖是花魁,再過兩年容顏老去,最好的下場不過是嫁給商人爲妾。她心高氣傲,熟讀詩書。最羨慕書中所寫的一生一世一雙人。然而她身價又高。出得起銀錢的,她未必看得上。想許付芳心的,又拿不出贖身銀錢。突然廂房中來了一人,許諾爲她贖身,卻只放她歸良。這等條件,沈月自然立馬應下。
謝完這邊,沈月馬上向靳小侯爺賠禮:“求小侯爺憐惜一二。”
螓首低垂,顯得楚楚可憐。
沒等靳擇海開口,譚弈就嘖嘖兩聲,嘆息道:“小侯爺何必爲難一弱女子?”
靳擇海對錶哥許玉堂的文才極爲崇拜。今天是他先和潭弈等人爭執起來,相約鬥詩後,這纔去承恩公府請來了表哥許玉堂,一心想在詩文上爭口氣。原本聽到沈月說不彈了,他只是下意識地吼了聲,並沒有真要爲難沈月的意思。被譚弈拿話一擠兌,靳小侯爺就抹不下臉了。
他銀牙暗咬,眼白翻上了天:“想要小爺不爲難沈月姑娘也行啊。譚解元當街大吼三聲不如我表哥許玉堂就行了。”
“豈有此理!”
“當真以爲咱們怕了他?”
“只知走鷹弄狗之輩,知道詩字怎麼寫的嗎?”
舉子們憤怒地又說開了。
靳擇海爲首的公子們也不是吃素的,紛紛譏諷對方膽小怕事,腹中空空。詩文比不過,借沈月之事想耍賴。攔了沈月不讓離開。
其中一人紈絝勁上來,叫嚷道:“和這些酸才比什麼詩文?依本公子的意思,不服氣就打一架,打傷了本公子包賠湯藥費!”
靳小侯爺素來是個愛湊熱鬧的。當場脫了披風,揉開了腕子,蔫壞地說道:“小爺不考進士。打折了胳膊腿也不怕!誰來和小爺過招?”
此言一出,舉子們就愣住了。別說打折了胳膊腿,弄傷了手指握不住筆。想考春闈還要再等三年。事關一生前途,不免踟躕起來。
一舉子不屑地說道:“清雅之地竟成鬥毆所在,有辱斯文!”
貴公子們哈哈大笑:“不敢就是不敢。男子漢大丈夫,就剩一張嘴厲害,有什麼意思?”
說得舉子們神情憤慨,扯歪理卻不是這些紈絝們的對手。
許玉堂扯了靳擇海的袖子低聲說道:“打什麼打?都是要參加春闈的舉子。打壞了告到府衙,你爹不揍死你。”
“表哥,你沒看到嗎?我大不了挨家裡揍。他們卻是不敢應戰的。只曉得寫酸文說風骨,一提打架腿都哆嗦。什麼手無縛雞之力。家中殺只雞連刀都不敢拿,這種柔弱男人,我最是看不起了!”靳擇海賭這些舉子不敢打。夾槍帶棒地又損了一通。
“詩文譚某比不過諸位,打架這種事譚某擅長。各位仁兄就站在旁邊替在下掠掠陣好了。”譚弈突站了出來,說得誠懇,笑容燦爛明朗,將衆舉子的尷尬化爲無形。
舉子們鬨然笑道:“譚兄算了吧,小侯爺那細腕子也不比筷子粗多少。別讓人家說欺負小孩子。”
譚弈瞥着對面小猴兒似的靳擇海,微笑道:“小侯爺身子骨柔弱,在風裡凍着了想活動筋骨。在下陪着練練,定不會真折了他的胳膊。”
靳擇海是早產,十六歲瘦竹竿似的。他平生最大願望是如父親一樣靖北安邦,最恨別人說自己柔弱。聽了潭弈的話氣得白着嘴脣就要衝過去。
“海弟!”許玉堂大驚,伸手拉住了靳擇海,“好生站着!”
他盯着潭弈想,這位直隸解元究竟是個什麼來路,竟敢不懼自己和靳擇家的家世背景。看衣着定是出身豪富。但這天下豪富到了京城誰還敢如此囂張?他的言談舉止對舉子們頗爲照拂,怪不得一進京城,就大受舉子們推崇,風頭大盛。坊間都有賭盤開出,押潭弈能連中三元。今科狀元榜眼探花總能得其一。
許玉堂邊想邊解了披風,扔給了靳擇海,站到了譚弈面前:“我這表弟年方十六,心性純良,不受激。譚公子總拿話擠兌一個孩子,又有什麼意思?我陪你過幾招,如何?”
太后外甥,皇帝表弟,承恩公禮部尚書之子許玉堂也會武藝?譚弈想着許玉堂名字前那些個前綴,情不自禁笑了。他雙手抱在胸間,揶揄道:“我怕把你打傷了,許尚書拿我們這些舉子撒氣!”
衆舉子驀然驚覺。春闈由禮部主持。打傷了許尚書的兒子,被記恨上,多年寒窗苦讀都付之東流。一時間心有悽悽,看許玉堂的目光變得不善。
有人就譏諷道:“譚兄,算了。離春闈不足兩月,溫書要緊,哪有閒工夫陪這些貴公子過招呢。免得贏了遭恨。”
許玉堂斯斯文文地說道:“譚公子的意思是家父會詢私?”
譚弈卻不上當:“我等還要考試,誰願意和你們打架!若不是小侯爺死纏爛打,我和他打什麼架?有這閒工夫,還不如去天香樓替沈月姑娘擺酒慶賀!走了!”
衆舉子爆發出輕蔑的笑聲,高聲叫道:“走了!”
這個譚弈在舉子中的聲望很高嘛,許玉堂暗暗沉思起來。
“許三哥,你今天要不動手,我瞧不起你!”公子哥里有人就衝許玉堂嚷嚷起來。
“表哥,我今天不揍他們,我心裡過不去!打!”靳擇海一口氣咽不下去,招呼了聲。身後的公子哥們幾時吃過這種虧,叫嚷了聲打,跟着靳擇海身後就衝了過去。
許玉堂阻攔不及,急得直跺腳。扯了綠音閣看傻眼的小廝叫他去搬救兵。一咬牙朝着譚弈就衝了過去。
轉瞬間,鬥詩變成了鬥毆。
穆瀾津津有味地看着這場鬧劇如何發生。見真打起來了,她跟着圍觀的人就要離開。這時,她突然想起了林一川,左右一看,沒見着人。穆瀾懶得管他,轉身就走。
“哎喲!”身邊響起一聲嬌呼。
穆瀾轉頭看去,去是那位沈月姑娘被人擠着摔到了地上。她心頭微動,伸手扶起了沈月:“給你贖身的人去哪兒了?”
“恩公他有事先走一步。公子認得我家恩公?”沈月驚喜地捉住了穆瀾的胳膊,急切地問道。
“你不會連他姓什麼都不知道吧?”穆瀾奇道。
沈月的臉羞得紅了,輕聲說道:“他給了奴家兩萬兩銀子。便走了。不肯留下姓名。奴家記得他的模樣,將來會替他日夜上香祈福。”
嘖嘖,兩萬兩!穆瀾咋舌。聽她形容,就知道是林一川所爲。隨手花掉兩萬兩,隱姓埋名當好人。不像他的風格啊。轉念一想,林一川存心毀局,還真不能讓人知道是他所爲。被兩邊恨上,都不是好事。
“我不認識他。只是有些好奇罷了。夜長夢多,姑娘早點離開京城。”穆瀾回頭看了眼打得正熱鬧的兩撥人,好心地提醒了沈月一聲。
兩方打架都因自己中斷撫琴而起。想起靳家小侯爺的臉色,沈月一驚,匆匆謝了穆瀾,提起裙子就跑了。
穆瀾正要離開。大門口衝進來一大羣手執棍棒的家僕。爲首的指着庭院裡的人叫道:“看清了衣裳,打!”
他孃的!穆瀾聽到這句話知道要糟。她雖換了身緞面棉袍,離那些侯門公子的打扮還差得遠呢。思索間幾名家僕一眼就看到眼前的穆瀾,目光往她身上衣裳一打量,確認是個窮酸無異,揮舞着棍子就衝了過來。
“狗眼看人低!”穆瀾罵了句,左右一看,朝假山飛奔而去。
她沒施展輕功,一身雜耍工夫還在,藉着假山躲過了那幾個家僕。這場架打得轟轟烈烈,穆瀾尋思着京畿衙門的人也快到了。她得想法子躲着。擡頭看到假山上的亭閣,她順着臺階就跑上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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