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8章 劈波萬里踏碧浪,乘龍伏虎始登仙

朱祁鈺並沒有馬上揭曉謎底,而是讓興安去準備大宴賜席。

今天海寧號和廬江號兩艘三千料的戰列艦正式交付,而且驗證了兩艘渾身長滿了炮筒的戰列艦,有着和外表一樣強悍的戰鬥力。

今天是個高興的日子,自然要準備大宴賜席。

朱祁鈺依舊是滴酒未沾,只是用了些吃食,自然也包括極爲新鮮的旗魚,可惜的是,生魚片他是沒有機會嚐到了,興安作爲陛下的大璫,是不允許生食來到陛下面前的。

陛下是萬金之軀,即便是知道生魚片不會吃的滿肚子都是蟲子,但是陛下身體系江山社稷,更加重要。

朱祁鈺沒有爲了滿足自己的口腹之慾,爲難興安。

旗魚被庖廚們切成了薄如蟬翼的魚片,能夠清楚的看到魚肉上的紋理,若是加以蘸料,絕對是人間美味。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朱祁鈺才讓興安差人擡上來了一個紅綢布蓋着,大約有半個書桌大小的東西。

“這就是朕要送給唐指揮的禮物。”朱祁鈺笑着說道。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那個紅綢布,紅綢布下到底是什麼?陛下爲何如此鄭重?

他們忽然體會到了陛下的樂趣,這種紅綢布揭開之前的神秘感和期待感!

朱祁鈺看着羣臣們滿是等待開箱的表情,卻沒有着急,而是從袖子裡拿出了一卷書說道:“在揭開紅綢之前,容朕講個故事。”

“宣德五年,先帝下旨,讓三寶太監鄭和,帶領大明寶船再次遠洋西洋,出使西洋忽魯磨斯、錫蘭山、古裡、滿剌加等國。”

“隨行的官校、旗軍、火長、舵工、班碇手、通事、辦事超過了兩萬七千餘人。”

“那是三寶太監第七次下西洋,可是天不假年,三寶太監病逝古裡國。”

“在第五次和第六次的時候,大明的船隊已經達到了麻林地、慢八撒,這一次也沒有因爲三寶太監的不幸逝世例外,都知監李興,帶領大明的船舶走過了無風帶,再次來到了慢八撒。”

“都知監李興這一去,便再也沒有回來。”

通事堂祭酒、鴻臚寺卿馬歡拿起了桌上的酒杯,滿飲了一杯。

這位年已六旬的老臣,是當年大明第七次南下西洋的當事人,陛下說的這個李興,其他人都很陌生,但是馬歡對李興卻極爲熟稔。

李興、洪保、王景弘都是鄭和的副手,在鄭和死後,王景弘帶隊繼續出使,而李興則率領水師支隊,向着慢八撒而去,支隊在返航之後,不幸迷航。

都知監李興所率領支隊共計二十三艘海船,再次回航古裡國之時,就只剩下了七艘。

“李興迷航之後,向南而去,走過了羅經正峰,眼前一片大洋。”朱祁鈺站起身來,來到了半個書桌大小的紅綢面前,親手揭開了紅綢。

紅綢之下是個地球儀。

而且上面除了經緯線之外,居然標準了許多的地點。

“諸公,羅經正峰就在此處,羅盤行至此,指向了正北正南。”朱祁鈺的手點在了非洲大陸的最下側的大浪山角。

這個名叫大浪山角的地方,在後世叫好望角。

李興這個人真實存在,李興迷航,也確有其事。

但是李興去哪了,朱祁鈺當然不知道,他藉着李興這件事,說了謊話。

朱祁鈺繼續說道:“李興率領着船隻想要返航,可是信風不常有,只好隨風而行,船隻繞過了大浪山角,一路向西而去…”

“宣德十年,在大西洋上遭遇了前所未有的風暴,大西洋風高浪急,十餘艘海船,只剩下了三艘,李興亦不幸遇難,剩餘水手,到達了一個新的陸地。”

“而後,這三艘船行過了滄溟洋,直抵婆羅洲,三艘船隻剩下了一艘,無法前行,最後歸明的水師軍士不過十餘人,這些人回到了大明,已經是正統三年。”

“那時,衆正盈朝啊。”

朱祁鈺這話說完,所有人都聽出了陛下的陰陽怪氣。

正統三年,正是主少國疑的時候,即便是第七次南下西洋回到大明的大璫王景弘都自身難保,這十幾個人,自然沒人有精力去管了。

朱祁鈺抖了抖袖子,拿出了一本書說道:“回到大明的十餘名軍士別的都沒有帶回來,倒是帶回來一大堆的航海志書,都存放在了古今通集庫內。”

“正統十年,古今通集庫大火,《鄭和出使水程》大半焚燬,剩餘文牘,移交兵部庫保管。”

“朕在正統十四年,京師之戰後,命興安調取了《鄭和出使水程》的餘本,製版刊印了幾份。”

“朕在查閱之時,就發現了這本《牽星過洋志》,顯然已經剩下了三艘船,筆墨紙硯已然不足,這本《牽星過洋志》上的那些星星點點,如同天書。”

“不過朕細讀了數年,終於是看懂了。”

《鄭和出使水程》是鄭和南下西洋的檔案,正統十年大火後,移交兵部保管。

成化年間,朱見深力排衆議要再下西洋,前往兵部調閱三保舊檔,卻怎麼都沒找到,《鄭和出使水程》已經被車駕郎中劉大夏藏了起來。

劉大夏保管檔案不利,理應受到處罰,可奇怪就奇怪在這裡,劉大夏之後可謂是官運亨通,扶搖直上。

李賓言和唐興卻互相對視了一眼,《鄭和出使水程》是一大堆極爲冗雜的資料,當年李賓言和唐興在密州市舶司的時候,曾經收到了陛下雕版印刷的《鄭和出使水程》。

但兩個人發誓,他們從來沒見過這本《牽星過洋志》。

他倆當然沒見過,這書也是朱祁鈺自己編寫的…

這個時候,倘若是有人會站出來大聲的說:[假的!都是假的!]

[李興早就迷航死在了海上,他根本不可能又往所謂的大西洋而去,也壓根就沒有大西洋!慢八撒就是天邊!]

那到底是陛下說的是真話,還是揭穿了陛下謊言的那人說的是真話?

必然是陛下在說真話!

因爲陛下有證據!看到那本《牽星過洋志》了嗎?

誰來裁定誰說的是真話呢?

裁判只能是陛下。

所以,即便是此時那個迷航的都知監李興當面揭穿朱祁鈺,大聲的說自己沒有遠航!

那說真話的還是陛下,也只能是陛下。

這就是帝制。

鄭和下西洋的西洋,大約指的是後世的印度洋,滄溟洋則是後世的太平洋。

“朕將這牽星過洋志中的星象計算之後,在地球儀上大約算出了他們途徑的位置,畫成了《天下全輿總圖》並且在地球儀上表示了出來。”

“如今這個地球儀賜給唐指揮。”

“朕希望有一日,唐指揮帶着這地球儀,繼先人之志,告訴朕,這天下究竟是何等模樣。”

朱祁鈺看着唐興,他給唐興開了個全圖掛。

雖然這個地球儀不夠精細,但是即便是極其粗略的地圖,也足以讓唐興在環球航行上,多一分保障了。

朱祁鈺是十分關心唐興的個人安全問題的,唐雲燕也不止一次爲此憂心忡忡。

但是唐興是父親,唐雲燕也管不住愛自由的唐興,朱祁鈺作爲皇帝當然可以管,但是唐興一個不視事的外戚,讓他安靜的待在京師裡,還不如殺了他痛快。

朱祁鈺思前想後,既然唐興要自由,朱祁鈺就給他自由。

環球航行,海闊憑魚躍,天高任鳥飛。

“朕已經無從得知都知監李興到底去過了哪裡,大明那些好兒郎遭遇了何等的磨難,經歷了何等的辛勞才重回大明,甚至回到大明的人,朕也不知他們姓甚名誰了。”

“往事已矣,斯人已逝,鄭和之後,再無鄭和。”朱祁鈺的面色沉重的收起了志書。

羣臣默不作聲,松江造船廠大宴賜席的禮堂內,極其安靜。

鄭和之後再無鄭和,這是一個很沉重的話題。

大明到底是怎麼一步步的失去了海權,而後一步步的失去了海洋安全,致使倭寇橫行,沿海不寧,黎越僭朝生亂,麓川反覆?

“臣恭領聖命!定不負陛下所託!”唐興深吸了口氣,站到了地球儀旁,大聲的說道。

“好!滿飲此杯!”朱祁鈺拿起了酒爵,一飲而盡。

月上柳梢頭,清冷的月光灑在了海面上,海浪打起了珠簾晶瑩剔透,海風陣陣,大宴賜席結束,唐興和李賓言兩個人趴在桌子上,盯着那桌子上的地球儀。

李賓言時不時的伸出手,撥動着地球儀。

這地球儀是傾斜的,地傾角,李賓言和貝琳算出來過。

王復送到大明許多禮物,其中就有帖木兒王國的國王沙哈魯的文牘,沙哈魯是個天文學家,他算出的地傾角和李賓言、貝琳的計算,並沒有太多的差別。

“你不是心心念念要去天邊看看嗎?陛下爲何把這個事交給了我?”唐興喝的不少,但眼底還有清明。

李賓言的天邊夢,是從密州市舶司開始的。

那時候,李賓言癡迷於陛下送到密州的文牘,那些是鄭和下西洋的資料。

在松江府腳踏實地的忙碌之餘,李賓言最喜歡的就是對着天空發呆。

“效法羲和馭天馬,志在長空牧羣星,劈波萬里踏碧浪,乘龍伏虎始登仙。”李賓言轉動着手中的地球儀說道:“我也想去,但是走不開。”

唐興用力的一拍李賓言的肩膀說道:“嘿,你真想去,就跟陛下說唄,陛下還能不同意?你李巡撫簡在帝心,連我在倭國都聽說了,陛下還能不答應?”

李賓言露出了幾分憨厚的笑容說道:“陛下之前跟我說過這事,我當時說真的想去,陛下也就讓我去了,但是我沒說要去。”

“國事私事之間,並不是那麼難以抉擇吧,至少對於我而言。”

唐興大大咧咧的說道:“沒事,到時候辦啥事的時候,我就說我叫李賓言!”

“到時候我出海的時候,刻一大堆的石碑,走到一處,就留下一個,寫上…就寫上,大明巡撫李賓言,到此一遊!”

“雖然伱人沒到,但名到了,也算是去過了!”

李賓言看了唐興一眼,不鹹不淡的說道:“就像在倭國一樣?”

“就像在倭國一樣!”唐興理所當然的點了點頭。

他咧着嘴笑的非常開心,殺人放火李賓言,在倭國幹壞事的可不是他唐興,而是李賓言乾的!

“你還好意思說!去年,浙江巡檢給事中參了我一本!說我在倭國壞事做盡,陛下還下了敕書詢問爲何有此傳聞!”李賓言火冒三丈的說道。

到大明行商的商舶倭商,都在傳大明有個叫李賓言的人到了室町幕府做了大老,還把倭國的御令今參局給拐跑了!

這件事傳到了給事中的耳朵之中,立刻就參了李賓言一本。

李賓言的惡名已經響徹四海之內,大家都知道倭國有個無惡不作的李賓言了。

唐興悶聲笑,就是傻樂,樂了一會兒,就開始胡言亂語,顯然是喝大了,酒勁兒上來了。

今參局看着唐興就將他攙扶了起來,唐興也不再鬧騰,大呼小叫的準備回去。

“讓御令見笑了。”李賓言看着耍酒瘋的唐興,也是有些無奈。

今參局搖頭說道:“我已經不是御令了,沒什麼見笑的。”

“大明真好。”

今參局攙着唐興回到了住處,唐興又纏鬧了半炷香的時間,便睡了過去。

而此時的金山海灘之上,冉思娘光着腳丫子在海灘上踩着浪花,白天人多眼雜,冉思娘不便玩耍,這晚上了,她便央着朱祁鈺到海邊來看海。

月色之下,海浪很美。

冉思娘銀鈴般的笑聲不斷傳來,她忽然轉過頭來,捧了一捧海水,向站在幹岸上的朱祁鈺撒了過去,滿臉喜悅的說道:“夫君過來一起玩啊,水很暖。”

“咱就不過去了,你自己玩吧。”朱祁鈺看着冉思娘那掛着水珠的俏臉,頗爲溫和的說道。

大明皇帝忌水。

韓山童、劉福通、杜遵道等人稱韓山童爲宋徽宗八世孫,揭竿而起,建立韓宋。

劉福通的紅巾軍,是元末羣雄蜂起中極其重要的力量,三路北伐蒙元的壯舉,青史留芳。

朱元璋也奉韓宋王命,接受了韓宋王命旗牌,受封吳王。

劉福通兵敗,小明王韓林兒走投無路,朱元璋派人接應,小明王韓林兒便溶於水了。

大明皇帝忌水,也因此而來。

“來嘛,這水很暖和的。”冉思娘起了一些心思。

一個小黃門在興安耳邊耳語了幾聲,興安面色變了幾下。

冉思娘見狀,也不在纏着陛下耍鬧,便從水中走了出來,略帶些遺憾的說道:“夫君,妾身乏了,咱們回去吧。”

朱祁鈺看着興安欲言又止的模樣,只好點頭說道:“嗯。”

冉思娘抿着嘴脣,看着朱祁鈺寬大的肩膀,再看看銀白色的海浪,上了轎攆。

回到了駐蹕之處,朱祁鈺才眉頭緊皺的說道:“說吧,出什麼事了。”

正所謂:昏君撒彌天謊欲問天下何狀,袍澤話昔日情借名劈波斬浪,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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