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五十九章 殺人不見得要用刀

賀章罕見的緊張了起來,他站在早就破敗不堪的城池之下,看了許久。

門前是恭敬等候的脫脫不花、阿噶多爾濟,滿都魯,以及他們三臺吉的養父,烏格齊。

他們的身後是一衆的韃靼王,站在風雪之中。

他下了車駕向着人羣而去,和他預想的不太一樣,這些韃靼人實在是太過於恭敬了一些。

“恭迎大明天使。”烏格齊爲首,帶領所有人恭敬的行禮。

“起身吧。”賀章倒是一愣,萬萬沒料想到,他們居然面對使節的時候,行的是三拜五叩的大禮。。

使節奉節,代表的是天子,這些人跪的是天子。

賀章的緊張,是他終於明白了自己肩膀上的責任有多重。

大明和韃靼人來來回回打了將近九十年了,若是再往前算算,至少打了將近三百年的時間。

這種相互之間的征伐,從未斷絕,給兩地的百姓都帶來了兵禍。

被劫掠的大明深受兵禍之苦,韃靼的百姓何嘗不是如此?

“今日有些乏了,明日再議。”賀章進城前,先說了一句,然後纔開始進城。

脫脫不花左右看了看,趕忙大聲說道:“天使長途跋涉,車馬勞頓,此乃應有之意。”

脫脫不花文縐縐的整了兩句,將賀章迎入城中。

賀章之所以次日再議,不是他狷狂,更不是他沒有準備好,自從上諫的那天起,他就在做準備了。

他早就準備好了,只不過他需要知道更多的關於韃靼人的情報,方便談判之時,能夠有的放矢。

大明有墩臺遠侯,夜不收哨,深入虜營探查情報。

馬碩在臨近黃昏的時候,將一位夜不收帶入了驛站之內,彙集了這段時間關於韃靼人的許多情報。

這些情報,對賀章的出使,有着舉足輕重的作用。

“女真人的使者也在大寧衛?”賀章眉頭緊蹙的問道。

馬碩點頭說道:“是的,李滿住、董山二人派出了使者,希望韃靼人可以和女真人聯手,共擊大明。”

“來了有一段時間了,但是因爲烏格齊的反對,這件事遲遲沒有推進。”

範廣在京師組建了四勇團營,京師之戰後,按照功勳,範廣應該繼續在京營爲將帥,但是範廣最終回了遼東。

自從土木堡之戰後,大明這隻猛虎,虛有其表,成爲了塞外諸多部族的印象。

李滿住和董山二人,在京師之戰中,多次越過撫順所的界凡寨,從建州衛到遼東劫掠。

範廣再次回到遼東之後,嚴加防範,多處佈防,多次機動,狠狠的殺了李滿住和董山二人的威風,這建奴,再不敢南下劫掠。

但是他們賊心不死,居然打算聯和韃靼人,共擊大明。

這是一個新情況,但是並沒有出乎陛下的預料之外,河套之戰明明沒有範廣的事兒,但是陛下依舊給範廣升官加爵,就是因爲範廣在遼東鎮守之功。

“建奴的使者能到大寧衛來,想來是韃靼人內部,有想要這麼做的人,這個人是誰?脫脫不花嗎?”賀章敲着桌子,面沉如水的問道。

馬碩搖頭說道:“不是,是濟農阿噶多爾濟。”

“就是京師之戰帶兵入關,在清風店被截殺,在賈家營未戰先退,導致也先進退失據的阿噶多爾濟,是他嗎?”賀章既然要出使,自然做足了功課。

這個阿噶多爾濟,當初聯合也先,徹底架空了脫脫不花,宣府之戰的時候,阿噶多爾濟見大明防守嚴密,居然直接跑了。

讓賀章沒想到的是,脫脫不花居然能容得下這個跟他不一條心的阿噶多爾濟。

“滿都魯,也就是他們的三臺吉,傾向於投降大明,他跟那些跪在燕山長城下的那些韃靼人訴求一樣。”馬碩說到了一個現在不過二十歲的年輕人。

滿都魯,脫脫不花的弟弟,韃靼部的三臺吉,當年河套之戰的時候,年僅十五歲的滿都魯,曾代表了他大哥脫脫不花,參加了官山議事臺大會,拒絕了也先要求共同出兵。

馬碩將一大堆的諜報放在了桌上說道:“在很大程度上,那十三萬韃靼人,跑到北古口大營,就是滿都魯的授意。”

“一來可以阻斷大明進軍的步伐,二來,可以爭取更多的主動權和在韃靼的話語權。”

“這種請求大明冊封,劃分牧區,減少韃靼內耗的風力,都是滿都魯一手操持的。”

“脫脫不花本人,更傾向於維持現狀。”

現在的韃靼部諸臺吉,分成了三股勢力。

以阿噶多爾濟爲首,聯合一切可以聯合的力量,共擊大明;

以滿都魯爲首,清繳韃靼諸王,全面歸順大明;

以脫脫不花爲首,維持韃靼元裔汗廷的地位,歸順大明,但是不完全歸順。

大明可以冊封他們的可汗,但是韃靼仍歸他們元裔汗廷管理。

脫脫不花這種想法有些不切實際,確切的說,脫脫不花就是個騎牆派,他在二弟三弟之間搖擺不定。

賀章算是初步瞭解了眼下韃靼人內部的不同傾向。

他有些疑惑的問道:“滿都魯年紀輕輕,能煽動起如此大的風波嗎?”

馬碩挑了幾份諜報重合在一起說道:“滿都魯是個聰明人,他曾經直言不諱和屬下說,若是大明未能王化韃靼,反而是給韃靼一個喘息之機。”

賀章拿起了那幾份諜報,看了許久。

滿都魯走的是陽謀。

大明想要徹底解決邊患,想要徹底收復韃靼人,就如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

而眼下大明勢大,瓦剌已經西進了,韃靼人已經沒有了西進的可能,所以韃靼人唯有全面歸順大明。

若是大明無法消化韃靼這個部族,若到時候,黃金家族的後裔振臂一呼,應者雲集,那大明就是養虎爲患。

賀章十分意外,他居然在塞外看到了陽謀的味道。

“此子不可留。”賀章點了點滿都魯的名字說道:“得想辦法殺了他。”

馬碩聽到這裡,頗爲無奈的搖頭說道:“殺了他?韃靼內部有些人,比咱們大明人還要恨他。”

“但是殺不了,此人個人勇武不提,滿都魯在草原上本就是勇士的意思。”

“怎麼說呢,就是無從下手,他不給別人下手的機會。”

賀章想了想問道:“比陛下還要謹慎不成?”

大明皇帝在奉天殿監考,所用水食,居然自帶食盒,陛下不給任何人一絲一毫物理消滅他的機會。

馬碩深以爲然的想了想說道:“有過之,無不及。”

大明皇帝曾經下過最高指示,禁止暗殺,是因爲陛下覺得韃靼王的命,都不如夜不收的命金貴。

夜不收們在草原做事,也不是沒想過殺掉滿都魯。

整個韃靼部扒拉一下,也就這個滿都魯有點水平,殺了滿都魯,韃靼部怕是永無翻身之地。

可是這滿都魯做事太過於謹慎了,明明很勇武,卻過分的謹慎。

賀章斟酌了一番說道:“此事好辦,這個滿都魯今年不滿二十歲對吧,未曾及冠,就應該到四夷館就學,明日和議之時,就先說這一件事。”

“我想無論是脫脫不花還是阿噶多爾濟,都會同意的。”

馬碩呆滯的看着賀章,賀章真的這麼說,韃靼可汗和副汗,哪有不同意的道理?

這就是陰險狡詐的讀書人嗎?

殺人不動刀。

怪不得陛下從來不讓他們這些武將們和文臣們正面對壘。

不動手的前提下,這眼睛珠子一轉就是一個主意的文臣,真的非常陰險。

賀章繼續說道:“即便是滿都魯能夠說服兩位哥哥,把他留下來,他們之間還能像現在這樣維持表面的和睦嗎?”

“他們不肯撕破臉,我只是輕輕的推那麼一下而已。”

賀章手擡起輕輕推了一下,滿是笑意。

至於滿都魯的主張,賀章倒是覺得很不錯,至於日後韃靼人會不會反噬?

得看陛下的年齡。

如果陛下能再活五十年,三代人過去,大明怎麼都可以消化掉韃靼人了。

若是陛下再活三十年,兩代人過去,賀章也有信心,韃靼人翻不起什麼風浪來。

若是隻能活十年、二十年,賀章也不太好說,大明能不能將韃靼人徹底王化。

“胡尚書整日裡面聖,天天演示一些文臣的手段,也不知道有沒有教陛下一些養生之道。”賀章說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話。

他思慮的事兒,馬碩並不清楚。

馬碩清楚的事兒,賀章卻不知道。

馬碩說道:“雖然不知道你爲何莫名其妙的說到這個,陛下在講武堂御書房的案前,有一本胡尚書親自批註的預防衛生與簡易方,陛下愛不釋手。”

“你怎麼知道的?”賀章瞪大了眼睛,滿是奇怪的問道。

“我在講武堂進學的時候,常去陛下的御書房啊。”馬碩理所當然的說道。

賀章愣愣的問道:“常去?”

馬碩滿是回憶的說道:“陛下在講義堂親自授課,所以我們這些門生要有不懂的地方,就可以寫陳條問,陛下一般都會宣見我們,爲我們作答。”

賀章臉色數變,一陣青一陣白,一甩袖子站了起來說道:“你們一點都不體恤陛下!陛下日理萬機,國事家事天下事,事事關心,案牘勞神!”

“講武堂講義堂,千餘學員,人人問詢,陛下得忙成什麼樣!沒有一點恭順之心!”

“哼!”

賀章憤憤不平。

講武堂的聚賢閣御書房,那不是誰都能進的,能夠自由進入的只有六部明公和文淵閣的閣老王文,其他人只有被宣見的份兒。

當然,原兵部尚書陳汝言,就是在陛下南下平叛主動讓賢的那位,也可以自由出入御書房。

說白了,身上不掛牌子,想進那御書房,比登天還難。

賀章至今只去過一次,還是他從四川回到京師,被任命都察院左都御史之前,陛下找他聊了一炷香的功夫。

他今日才知道,他心心念唸的地方,對於天子門生而言,不是個神秘的地方,甚至有功夫四處打量。

“你這人,師長傳業授道解惑,多正常的事兒,你至於嗎?”馬碩並不知道賀章嫉妒什麼。

賀章慢慢坐下,陛下對文臣有偏見,這事從陛下還是郕王監國的時候,就是如此。

這麼些年了,他還以爲陛下早就放下了對文人的偏見,可是現在看來,陛下一如既往,對他們文官並不放心。

陛下給了於少保文安侯的爵位,硬生生的把於少保從文官變成了武勳。

賀章坐下之後,也理解陛下爲何這般。

其實說到底,還是文官們自己辦得那些事兒,最近京師的張鳳案,就是一個十分鮮活的例子。

金濂薨逝,江淵被降職,張鳳鋃鐺入獄。

賀章離開京師的時候,聽說陛下還問過陳汝言,要不要從文淵閣再至兵部履任兵部尚書。

具體的結果,賀章不是很清楚,但是很明顯,不是陛下不想信任文臣,是他們這幫文臣屬實是有點不爭氣。

也不能怪陛下。

賀章長嘆一聲,繼續和馬碩商談關於明日談判諸事。

“這麼看來,脫脫不花其實隨時有可能倒向阿噶多爾濟,聯合李滿住和董山出兵,共擊大明。”賀章看完了那些諜報,憂心忡忡的說道。

“我也是如此判斷。”馬碩附和的說道。

脫脫不花之所以現在在牆頭上騎着,是因爲大明皇帝的釜底抽薪之計,在草原上大量發行銀幣,把草原的血肉抽乾了,否則脫脫不花能這麼老實?

賀章由衷的說道:“陛下的銀幣政策,我看吶,還是繼續推行的好。”

“再推行個十年不算多,二十年不算少,讓他們自己殺死自己。”

賀章這才發現了陛下的手段看似酷烈,卻極有效果。

銀幣法,大大的加劇了韃靼王自上而下對下的朘剝,讓本就脆弱的草原財經事務,徹底崩潰,韃靼人無以爲生,能走的只有一條路,逃入大明。

次日的清晨,賀章草草用過早膳之後,就來到了過去的寧王府,現在的韃靼王帳,見到了早就等待着的諸多韃靼王。

賀章簡單的客套了一番之後,笑着說道:“大汗三弟現在還未曾及冠,按照大明禮,他應該到四夷館就學纔是。”

“陛下寬仁,想要讓韃靼諸王未及冠子弟,皆前往四夷館就學。”

滿都魯面色驚變,他小心的防備着夜不收可能的刺殺,小心的防範着自己兄弟給他使絆子,這使者,一開口,就是如此殺招。

到了大明,他是死是活,那還不是全看大明皇帝的心意?

脫脫不花猶豫了下問道:“我怎麼沒聽過這種禮法?”

“禮部尚書胡濙胡尚書說的,大汗要跟胡尚書辯一辯禮法之事嗎?”賀章早有準備。

跟胡濙辯論禮法,天下還沒有人是胡濙的對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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