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三十六章 春秋有魯、樑之綈舊事

土司之間的爭鬥是極爲殘酷的。

朱祁鈺也是聽冉思娘說起了過往才知道,貴州土司之間的爭鬥,如同軍閥亂戰一樣,用李賓言的六等秩論,貴州土司之亂,就是二等秩軍頭共主。

冉思娘他們家這支分支世代行醫,名望在雲貴黔很高。

但是不擅長作戰的他們,很快就被播州楊氏所吞併,土司衝突中,冉思孃的父母和冉思娘走失了。

這種走失,冉思孃的父母,極大的可能是已經死在了山澗之中。

冉思娘說起的時候,並沒有多少悲傷的情緒,因爲在那裡,每天都在死人,死亡甚至算得上解脫。

或者說,已經過了那個痛不欲生的時刻,她已經學會了接受。

朱祁鈺並沒有逼迫冉思娘立刻結束手中之事,而且朱祁鈺也不打算讓冉思娘結束。

講醫堂現在有了女醫倌,慢慢來便是。

左鼎、練綱兩個人的致仕奏疏遞了上來,王直依舊在極力留住這兩個人,爲他們求情,貼條的理由依舊是左鼎手、練綱口。

尤其是左鼎的心狠手辣,是王直最欣賞的一個點,他依舊希望左鼎能夠留下來,作爲反貪抓腐的鷹犬。

低薪滋生腐敗,高薪不能養廉。

治理腐敗,就得重拳出擊。

大明不再默認貪腐,提高官員待遇的同時,就是高壓反腐。

這種反腐烈度,必然需要左鼎這樣的人。

王直的意思很明確,這麼放了左鼎,那不是浪費了國朝科舉浪費的人力物力財力了嗎?讓他戴罪立功。

朱祁鈺不喜歡這兩個人,他親自教諭,告訴他們不要亂來,依舊要在奉天殿彈劾王直,若非胡濙留了一手,把劉吉拉回京師,來了個牽連擴大化,左鼎和練綱幾乎就要成功了。

王直求情,朱祁鈺又也不能不理。

“送到李賢手下反腐抓貪吧,正好南衙一左一右。”朱祁鈺想到了一個主意,既然要戴罪立功,外放爲官,送去南衙,無疑是個很好的選擇。

南衙十四府,現在被拆分之後,依舊不太忠誠,朱祁鈺決定送兩個酷吏過去。

左鼎、練綱到底是徒有虛名,還是真才實幹,扔到南衙鍛鍊個一年半載,就徹底清楚了,反腐抓貪,去南衙,正正好。

很快邸報就開始刊發,而萬言書再次引發了劇烈的討論。

公車府詣闕上書作爲一種制度,歷經漢唐近千年的發展而逐漸完備。

從統治者出於權力的彰顯和證明王權正統性角度講,天子與百姓的溝通是天人合一、聖人掌神器的治國理念的體現,是天子與諸多階級溝通關聯的重要紐帶。

千年來,天子不斷加強與百姓的溝通,如唐時四色匭的設置與不斷完善,既是皇帝爲鞏固其地位作出努力,也是吏民實現自己某種意願、訴求的重要方式。

公車上書,常出現在對前朝經驗教訓的吸取時,或是當下統治形勢不穩時。

大明經歷了土木堡之變,又開始小心翼翼試探調頭的時候,公車詣闕,上書正君道臣義,就變成了一種衆望所歸。

這種廣泛的討論,對於朱祁鈺而言,是樂見其成。

總結利弊得失,調整政策方向,改變大明的局勢。

什麼時候這種自我糾正的能力,就會消失呢?

在黨禍盈天的時候。

黨禍盈天的時候,朝臣們會圍繞着兩個似是而非的目標,爲了自己的利益,開始無論對錯的攻訐。

亡國四禍,君出、虜入、播遷、黨禍。

比如北宋末年,兩個皇帝被抓走了,泥馬南渡,南宋朝廷,依舊在主戰、主和之間,反覆的橫跳。

比如明朝末年,崇禎自殺,南明朝中,就是黨禍盈天。

這段因爲李賓言在南衙抓捕奸商而起的公車詣闕,在《諫治國君道臣義疏》邸報刊發之後,終於落下了帷幕。

朱祁鈺對結果非常滿意,事情並沒有因爲一些既得利益者的私慾,變得更加糟糕,畢竟大明朝此時並未有黨禍。

爲什麼沒有黨禍呢?因爲于謙作爲執牛耳者,壓根不想挑起黨禍,架空皇帝。

于謙手裡拿着本奏疏,滿是笑意的走進了聚賢閣,走到了一樓的御書房,行禮說道:“臣參見陛下。”

“免禮,坐。”朱祁鈺放下了手中的一封奏疏,笑着說道:“於少保今日不研究西域了?”

于謙笑着說道:“陛下容稟,臣爲襄王利柄輕重論而來。”

朱祁鈺笑着問道:“於少保對襄王的輕重論,有何見解?”

于謙坐下之後,喝了口茶,看到興安也在,也就沒了下棋的興致,笑着說道:“陛下,春秋有魯、樑之綈舊事,不知道陛下聞否?”

朱祁鈺點頭:“略有耳聞,不得甚解。”

于謙稍微組織了一下語言說道:“前日,金尚書朝天闕曰:鼓勵商賈前往倭國販銀,以供國需,太僕寺夏衡曰:以再增互市給馬銀,以弱韃靼、兀良哈之勢,此亦乃襄王利柄大論。”

“齊桓公有一天對管仲說,魯國這個地方,對於齊國而言,是重要的糧倉,就像是蜂的螫針,和齊國相輔相成,卻分爲兩國,想要打下魯樑,有什麼好辦法?”

“管仲說:簡單的很,只要王上穿綈衣即可。上有所好,下必甚焉,王上穿綈衣,則齊國天下皆穿綈衣。”

“齊桓公雖然不明白,但是卻答應了下來,開始穿綈衣。”

朱祁鈺坐直了身子,于謙的說法引起了朱祁鈺的好奇來,他點頭說道:“齊國大,魯國小,魯國擅織綈,齊國有需,這樣一來,魯國上下便都是織綈,而不種田了。”

“然也。”于謙繼續說道:“齊魯兩國,往來商賈皆販帛爲生,後來管仲看火候差不多了,關閉了邊界,二十四月,魯樑之民歸齊者十分之六;三年,魯樑之君便投降了。”

朱祁鈺倒是看到過這個典故,有些疑惑的說道:“那齊國不收綈,魯國百姓繼續種田便是,爲何會鬧到亡國的地步呢?”

于謙低聲說道:“陛下啊…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齊國不收綈,多少織戶無以爲生,又不想種田,只能奔逃齊國。”

“關鍵的產業被控制在別國之手,則是將生死掌控在他人的手中啊。”

“韃靼、兀良哈的畜牧,倭國的銀礦皆是如此。”

“此乃利柄。”

朱祁鈺陷入了沉思之中,于謙的這番話並不難理解,控制其國家經濟命脈,在攻伐之時,突然給予重創,其國百姓逃亡,大軍再至,就更容易攻打了。

于謙總結性的說道:“綈重谷輕,齊滅魯國,就是這輕重之術,亦請戰衡,戰準,戰流,戰權,戰勢,此所謂五戰而至於兵者也。”

管仲經濟戰把魯國玩崩了,大明此時如同齊國一樣,可以利用經濟戰最大程度上的削弱敵人,然後以戰取勝。

“利柄輕重,好。”朱祁鈺不住的點頭。

于謙繼續說道:“襄王殿下觀察到了一個奇怪的現象,他解釋了一個之前我們未曾解決的問題,鹽鐵議中,陛下曾經提到過谷租,藁稅,鄉部私求,民棄本逐末,耕者不能半。”

“百姓爲什麼不肯種地呢?其實在蘇鬆一些地區,也出現了這種耕者不能半的情況。”

“襄王殿下說,一個農民如果不能收穫本錢的三倍收成,那麼他就懶得種地,如果不能收穫本錢的兩倍收成,則百姓則會喪亂,稍有徵斂,必然引起百姓暴亂和起事,如果人民暴亂之後還施之以刑罰,那就是殘殺百姓,即所謂的摲民。”

朱祁鈺自然看到了襄王的這段論述。

如果說蘇鬆地區富碩,百姓們不肯種地,但是在貴州,百姓也不肯種地,這就很奇怪,襄王在認真研究後,得出了的結論。

研究雲貴百姓起事不斷,是襄王在雲貴川黔的重要工作,而襄王大約搞明白了其中的道理。

收成太低了。

蘇鬆地區是因爲種地的勞動報酬不如去做工,那麼貴州等地方不肯種地,則是種了也沒用,沒啥收穫,稍微有點天災人禍,自然是起事不斷。

如果百姓起事,那是君主失道於天下,如果平叛之後,皇帝還要追罰,那就是摲[chàn]民,是虐,是失道,是丟了天下也活該。

襄王就是這麼說的,他的利柄輕重論,可不是一味的讒言,而是有很多的規勸。

只要不是要命的事兒,襄王還是很敢說的。

也真的有這麼幹的,比如宋徽宗平定了方臘起義之後,就開始了恐怖的十抽一殺令,要以殺止暴,最後失道天下,丟了江山。

于謙感慨萬千的說道:“《管子》曰:事再其本,民無米(火亶)者賣其子。三其本,若爲食。四其本,則鄉里給。五其本,則遠近通,然後死得葬矣。”

“輕重不調,無米(火亶)之民不可責理,鬻子不可得使,君失其民,父失其子,亡國之數也。”

這也是襄王表達的觀點,就是事有輕重,百姓起於阡陌喪亂,爲上者應該考慮下是不是政策出了問題,如果君王失去了百姓,就是亡國之君了。

“有理。”朱祁鈺十分贊同朱瞻墡的觀點。

所以福建有百姓起於阡陌之後,朱祁鈺將其過錯歸咎在了有司,最終將宋彰等人斬首示衆,佐以農莊法,恢復生產,還免了一年的正賦,讓百姓度過了最艱難的時候。

朱瞻墡、管子、于謙等人所言,朱祁鈺所做,其實都是這個道理。

于謙繼續說道:“而且襄王提到了一個很有趣的觀點,他還在思忖計省存在的必要。”

“襄王的意思很明確,土地、人丁、常費、貨幣、鄉野、穀物,都要有統計,不懂得統計統籌,想要主持國家,是萬萬不可能的。”

“管子將其定義爲山國軌,曰:田有軌,人有軌,用有軌,鄉有軌,人事有軌,幣有軌,縣有軌,國有軌。不通於軌數而欲爲國,不可。”

朱瞻墡的論點和管子的論述中多有相似,但是又不太一樣。

管子在《山國軌》之中,十分推崇「不徵收賦稅而滿足國家財政需要」,但是朱瞻墡則認爲利柄才最爲關鍵。

無論多少也要徵稅,否則就沒人去管理了。

比如朱瞻墡在貴州就對三七、金不換等藥材進行徵稅,而且抽分六分,和市舶司無異。

但是這筆錢朱瞻墡都留在了貴州,對三七、金不換等雲貴藥材的種植進行育種,再定期把培育好的種子,以低價賣給百姓。

在朱瞻墡眼中,稅賦是利柄實現的重要環節,如果不收稅,則無人治、更不能治。哪怕是徵了稅,再退回去呢,也不能不徵。

朱瞻墡對錢不是很在乎,他一輩子都沒在意過錢多錢少,他認爲這是權力的一部分。

朱祁鈺笑着說道:“襄王的利柄輕重論,大有可爲啊。”

“襄王治貴,日後必然也是一樁美談。”于謙喝了口茶說道:“陛下,今年會試添了《算學》,能不能添一門《管子》,不計好壞。”

算學在秋闈之中,依舊不算成績,但是到了景泰五年的會試,也就是選拔進士的時候,《算學》已經算成績了。

這一點上,國子監的稟生和翰林院的翰林們,深有體會,吳敬作爲數學老師,日考月考,天天考,已經把他們考的外焦裡嫩了。

添加的這門《管子》,是不算成績的,就是鼓勵讀書人,不只讀儒學。

科舉側的改革。

朱祁鈺點頭說道:“善。”

等學完了管子,再學襄王的利柄輕重論,再學朱祁鈺的財經事務,那麼大明在財經事務這塊的短板,就算是徹底補齊了。

于謙拿出了一本很厚重的書說道:“陛下,臣註解了《管子》,還請陛下御覽,若是等舉子入京,則每人發一本,省的殿試時候,什麼都不會。”

于謙這哪裡是《管子》,分明是考綱!

朱祁鈺拿過了那本厚重的管子,除了少數篇散迭之外,其餘的都有了註解,這是于謙所注的內容。

他翻動了兩眼,深吸了口氣問道:“什麼時候開始有註解《管子》的想法的?”

于謙認真的回想了一下,有些不確定的說道:“陛下第一次總論財經事務之後,臣與陛下談十年樹木,百年樹人之時,就已經開始註解了。”

“或許更早。”

朱祁鈺握着手中的《管子》點頭說道:“於少保,國之柱石。”

“臣的本分。”于謙趕忙說道:“其實就是讀書,不費什麼心力。”

自從京師之戰後,于謙很少有費心力的時候了,去河套、南下平叛,都跟旅遊一樣,看看大明的大好河山,他很少像土木堡喪亂之後,那般日夜寢食難安了。

國有英主,他能多思考一些國朝前進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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