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五章 違背祖宗的決定

在嶽謙、季鐸、袁彬等人遇到夜不收的時候,朱祁鈺正在講武堂聚賢閣,召開第二次大明鹽鐵會議。

參加之人依舊是文淵閣大學士、六部尚書、六部各司主事、內承運庫的算盤太監等。

朱祁鈺手中的書,已經在此之前,發了下去,國富論很長很長,朱祁鈺只是就勞動分工、貨幣的作用、商品的價格等五章內容,按照記憶力的內容,根據大明的實際情況,寫了下來。

“參見陛下,陛下聖躬安否?”羣臣見禮,朱祁鈺示意諸公平身,而他自己本人坐到了正中央。

朱祁鈺擺了擺手說道:“朕躬安。”

大明的在廷文武,如願以償,每天都能看到陛下。

在奉天殿、在文華殿、在講武堂、在京營、在王恭廠、在泰安宮。

俞士悅頗爲興奮的說道:“陛下,上次三部聯袂,打擊私鹽鹽引,頗有成效,兩浙、兩廣的私鹽鹽引,就查處了三十四萬餘引,查沒近四十餘家坊刻私鹽鹽引,一百八十餘鹽場窩主參與其中。”

朱祁鈺點頭說道:“朕已經看到了俞尚書的奏疏,私鹽鹽引,需要長時間、多次的查處,不是一次兩次,一天兩天就能見到功效。”

大明在未能理解鹽引就是貨幣這個本質的時候,大明的私鹽鹽引,就從來沒有查辦過,地方私鹽鹽引和官方鹽引同時流通,一邊混亂。

這等同於私鑄貨幣。

漢代的時候,晁錯削藩,導致了七王之亂,其中最大的一股勢力,就是漢高祖劉邦,封的吳王劉濞。

吳王劉濞的封國,在蘇西南、皖南、浙北之地,此處產銅,濱海。

劉濞在自己的封國裡大肆鑄錢、煮鹽,富碩至極,所有吳國百姓,不納賦稅,卒踐更者一律給予傭值,起兵之時,僅劉濞手中,就有二十萬大軍。

私鑄貨幣,等同謀反,這在歷朝歷代都是規矩。

大明也是如此。

但是大明朝廷,並沒有意識到,其實鹽引,已經等同於貨幣,過去的數十年內,兩廣、浙江、南直隸,湖廣大肆私發鹽引。

而且很多私發鹽引的窩主,也沒有意識到,他們到底在幹什麼,只是爲了方便自己煎鹽,方便水商承兌鹽,才隨意開兌。

不教而誅謂之虐。

三部聯合布政司及地方有司,進行全面盤查此事,是一件長期性的國策。

只要慢慢執行下去,只有再有人大規模私發,那就要梟首、籍家了。

現在只是籍家,沒收非法所得。

內承運庫太監林繡俯首說道:“陛下,內承運庫太監們,得出每年最多可以多發一百三十餘萬引鹽引。”

這個數字是海專精計算的數字,是比較準確的。

但是朱祁鈺卻搖頭說道:“鹽引事關民生社稷,尤其是涉及到了邊鎮糧運和鹽場之事,不宜過多超發,就以查抄鹽引爲準,大明寶鈔的例子,猶在眼前。”

他繼續說道:“朝廷超發的每一張鹽引,其實都是朝廷向百姓的借貸,朝廷就是債主,我們每超發一張鹽引,超發的鹽引,就需要私鹽場去承擔使用價值。”

“這樣一來,我們就必須將借貸的權力,出借給私鹽鹽場,讓私鹽鹽場的窩主成爲債主之一。”

“於國不利,於民不利。”

大明只有一個主人,那就是大明皇帝。

讓私鹽鹽場的窩主,堂而皇之的分享這個權力,是絕對不可以發生的。

朱祁鈺必須要講清楚,財富即權力。

大規模的超發,必然導致權力共享,這涉及到了,誰纔是大明的主人這一根本問題。

大量超發,這不僅僅是在僭越君王的權力,也是在僭越朝廷的權力,這也是朝廷絕對不允許看到的。

“陛下聖明。”戶部尚書金濂鬆了口氣。

他就怕大明鹽引,變成了另外一個大明寶鈔,在深入的學習了陛下寫的大明版國富論之後,金濂就上奏,請停超發,但是又不能不超發。

因爲鹽引不超發,都拿去當貨幣用了,大明就沒鹽可以用了。

打擊了私鹽鹽引,卻超發了數倍官鹽鹽引,那對鹽政二字而言,是在毀掉根基。

一點都不超發,則無鹽承兌,鹽屯在鹽場裡,百姓卻看着鹽價高漲,卻無計可施。

超發多少?

查處多少私鹽鹽引,就超發多少官辦鹽引即可。

石璞坐直了身子說道:“李賢已至南直隸,他寫了很多的奏疏,其中多數都是鹽丁勞苦,行至淮安府,便不住感慨,十五進竈舍,雙淚日日掛。二十不識牛和馬,三十摸錯自己家。”

“當地百姓常常把鹽場,稱爲鹽牢,苦不堪言。”

十五歲竈戶孩子就要去鹽場,燒竈時的濃煙薰灼,每天都是淚流滿面,二十歲不到就看不清牛和馬了,三十歲的時候,連自己家門都摸不到了。

這就是鹽丁現狀。

石璞繼續說道:“但是李賢在奏疏中,也反覆提到,有的鹽場,卻並非如此,其中奧妙,在於煎鹽法子不同以外。”

“臣以爲可讓巡鹽御史,多多蒐集鹽場煎鹽之法,改善鹽竈,也多購置護目,讓鹽丁不至於煎鹽時瞎了眼睛。”

“護目,保護眼睛,煙熏火燎,也易衰力配以面罩更佳。”

“可有這護目實物?”朱祁鈺點頭問道。

石璞從袖子裡拿出一物,遞給了興安,俯首說道:“正是此物。”

朱祁鈺拿了起來,看了半天,不知道什麼動物皮,縫製兩塊鏡子,以繩索繫於腦後,雖然看不太清楚,但是防火星四濺,還是好物。

“哪來的,價值幾何?”朱祁鈺放下了這皮質護目鏡問道。

“石景廠鋼鐵司爲了工匠準備的。”石璞趕忙說道。

朱祁鈺頗爲欣慰。

這一個皮草縫兩塊玻璃,並不是什麼大的發明創造。

他欣慰的是,大明的官員,終於意識到應該保護勞動者的勞動環境,大明的官員,逐漸意識到勞動者,是大明的財富,這一根本事實。

在朱祁鈺孜孜不倦的可持續性竭澤而漁的大方針的領導下,大明終於開始走上了這一步。

爲工匠們配上勞保用品。

好事。

雖然朝臣們,似乎並沒有意識到,保護勞動報酬,也是保護財經事務穩定的必要手段,但是已經是極大的進步了。

“準。”朱祁鈺將護目鏡還給了石璞,示意會議繼續。

這場會議在繼續,除了鹽引之外,工部還討論了下關於石景廠四司生產的一個計劃表。

戶部尚書金濂點着鋼鐵司說道:“洪武十五年王允道上言,恢復元時磁州臨水鎮官冶所,太祖高皇帝言,利不在官,則在民,民得其利,則利源通,而有益於官。”

“洪武二十八年,太祖罷黜各地官冶所,按產量納稅三十分之二,是爲鐵課。”

說到這裡,大家都有些沉默。

朱祁鈺知道金濂在說什麼,磁州臨水鎮官冶所,元時一年產鐵百萬斤,王允道上書請旨,請朱元璋恢復官冶所。

結果王允道被廷杖流放海外,大約送到了爪哇。

朱元璋在洪武二十八年,罷黜大明十五所官冶所,改爲十五抽一的鐵課。

朱祁鈺現在辦的石景廠,其實是違反祖宗的決定。

石景廠不就是官冶所嗎?

“繼續。”朱祁鈺要辦石景廠,朝中反對的意見並不是很多,因爲鐵課已經收不起來了。

戶部尚書金濂,左右看了看,深吸了口氣說道:“正統一十三年,山西陽城鐵課六十二萬三千斤,按照十五抽一的鐵課,陽城一縣產鐵定額爲九百三十四萬五千斤。”

“洪武二十八年,太祖高皇帝給山西一省定額爲一百一十四萬七千斤。”

“也就是說近陽城一縣的定額,就是洪武二十八年山西一省定額的七倍以上。”

“時過境遷,而朝廷法度不變。”

定額是朝廷派下去的產量,鐵課是朝廷收多少鐵。

陽城一縣的產量,已經是朱元璋時期給山西一省產量的七倍了。

工部尚書石璞接過了話茬說道:“大明兩京一十三省,去歲鐵課應爲一千八百萬斤,鐵定額兩萬萬六千九百二十三萬斤。”

“但是鐵課歲收僅爲兩百萬斤左右。”

兩百萬斤多少?

一千噸。

大明鐵定額產量爲兩億斤,大約十六萬噸,但是朝廷因爲沒有官冶所,收鐵課就收了一千噸。

石璞面露難色的繼續說道:“各處鐵冶,久已住罷,今內庫國帑所貯鐵有限,而營造。軍旅差遣、在京各官署所費靡多,恐歲用不敷。”

朱祁鈺坐直了身子說道:“所以,官冶所,勢在必行。”

大明一到用鐵的時候,就得向民間撲買,用糧食或者銀子去換,這從永樂年間就開始了。

朝廷沒有官冶所,就受制於地方,受制於勢要之家把持的鐵廠,就得看他們的臉色行事。

皇帝想辦點事,就得巧立名目,拉攏豪紳勢要之家,他們肯做,讓百姓纔跟着做。

得錢得物之後,豪紳的錢如數奉還,百姓的錢三七分成!

而現在隨着石景廠的逐漸建成,朝野之中,也不斷的浮出了不尊祖訓、與民爭利的種種聲音。

想要站着把這個皇帝當了。

朱祁鈺就得做出這個違背祖宗的決定。

與其去折騰已經完全崩壞的鐵課,不如另闢蹊徑,官冶所必須要辦。

偌大個大明王朝,朝廷手中就一千噸鐵可用,臨到用鐵,就得撲買,萬萬不行。

胡濙認真的思考了許久說道:“陛下,太宗文皇帝,當初其實多次反覆重開官冶所,而後還多次下西洋,臣以爲此事,也不算違背太祖皇帝的皇明祖訓啊。”

“陛下,太祖皇帝銳意進取,國朝初創已與今日大有不同,太祖高皇帝言,革故鼎新,方爲萬世之良策。”

胡濙專門爲朱祁鈺打補丁,違背祖制?

根本不存在。

太祖高皇帝一生踐行革故鼎新,進退而不失其正,就不算違背祖制!

祖訓還有宦官不得干政呢,但是隨着時代的發展,那不也成了既定事實了嗎?

諸位大臣都長長的鬆了口氣,胡濙的解釋很合理!

大家都沒有違背祖宗的決定!

營繕司主事蒯祥俯首說道:“陛下,即便是石景廠日夜不息,這恐怕也僅僅夠朝廷用度,臣以爲也應督促民爐鐵匠,來到石景廠看一看,學一學,景泰爐之巧妙。”

“自採自煉,如同盲人摸象,始終不得要領,鐵料極差,鋼料極少,臣以爲應行教化之功,方爲治世無遺賢,不爲天下無遺利。”

蒯祥的意思頗有點大明版的堅持公有制的主體地位,發揮國有經濟的主導作用,大力發展和積極引導非公有制經濟…

只不過在大明的語境裡,就是教化之功,大明的官冶所,並非與民爭利,而是代表着大明皇帝的教化之功。

朱祁鈺卻搖頭說道:“此事以後再議,石景廠初露鋒芒,亦未成定式,不宜擅動。”

他否了蒯祥的建議,不是蒯祥講的不對,而是時機不對。

現在這個時間,石景廠還沒開始發力,若是早早炫耀一樣讓人看,萬一失敗了或者無以爲繼,豈不是貽笑大方?

鹽鐵會議,自然是有鹽有鐵,梳理一下過往大明關於鹽鐵的諸多慣例和管理辦法,然後推陳出新,改變目前大明鹽課、鐵課的窘迫。

每次開鹽鐵會議的時候,朱祁鈺都不得不感慨,大明真的強大,如此粗放式的管理之下,大明一直到萬曆年間,依舊有萬曆三大徵,落日前的最後餘暉。

計省計算,石景廠的年產量在五千噸左右,比之一千噸的用度,強太多了。

一年五千噸,在大明這十六萬噸面前,看似不起眼,但是這是朝廷能夠直接掌控的鋼鐵料。

就跟知府收田賦一樣,收不齊,就得四處求爺爺告奶奶,沒辦法站着把官給當了。

于謙則深吸了口氣說道:“陛下,鹽鐵國之重器,鹽引做錢幣萬萬不可,鹽引涉及邊方糧草,又涉及國朝鹽政,牽一髮而動全身,臣以爲,應早做定奪,天下缺錢,朝廷應該想辦法。”

貨幣,極其重要,陛下寫的書裡,也很清楚。

金濂附和的說道:“白銀,白銀是最合適之物。”

第四百五十九章 三界靖魔大帝第六百零一章 男兒有淚不輕彈第690章 限制兼併 均田免賦第四百零七章 陛下不唱紅臉,也不唱白臉第926章 天子一怒,伏屍百萬,流血千里第四百二十四章 這就是賢臣良相?第809章 霍光傳不可不讀第三百零三章 再賞一塊奇功牌第934章 朕只要活着,就決不投降!第690章 限制兼併 均田免賦第790章 大皇帝回到了忠誠的順天府第716章 什麼是天命?第五十一章 朕有個想法第789章 南洋‘務工’的最佳人選第三百八十九章 翻譯翻譯,什麼叫心安立命!第五百六十三章 朕,包藏禍心第一百二十八章 申斥都察院第三百五十八章 那隻能苦一苦勢要豪右之家第四百一十三章 我欲借劍斬佞臣,黃金橫帶爲何人第895章 惟願華夷一文軌第一百八十四章 抓捕喜寧的超級長跑第905章 無情的權力遊戲第六十三章 朕不得不爲第四百章 金濂路倒第669章 爲上者隱,爲尊者諱第852章 你皇帝就一點點錯沒有嗎?第八十四章 朱叫門迤北娶親第五十八章 衆人拾柴火焰高第886章 交趾的歷史定位問題第五十七章 八百里分麾下炙第三百七十章 公侯優遊享富貴 勢賈食租死安逸第六百二十二章 《陽春》、《白雪》和《下里》、《巴人》第六百二十九章 死掉的瓦剌纔是好瓦剌第四百八十一章 陛下是真的不坑窮人第736章 一個安南,兩個國王第一百七十七章 先上船再補票第三百七十四章 不如送於陛下!第六百一十八章 四時之序 凜冬將至第727章 膽小者遊戲和勇敢者遊戲寫在十月末第700章 換家戰術第四百八十一章 陛下是真的不坑窮人第880章 海道清寧,番人仰賴第一百五十四章 兵推棋盤第847章 不守規矩朱祁鈺第五十四章 可借瓦剌大勢施爲第八十章 統統拖到午門外,斬首示衆第一百五十五章 大明:已經吃的很飽了,別送了(打賞加更)第884章 第一站,峴港第五百七十四章 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後第三百四十二章 商舶稅十抽一,給銀再減四分第690章 限制兼併 均田免賦第988章 生命的“薯光”第896章 沒有贏家,都是輸家第六百一十一章 文武百官親眷不得營商第三百八十八章 敢問閣下何方高人?第六百零三章 都是有頭有臉的人,誰不要個臺階?第670章 敬神拜石 不如求我第967章 不動如山,侵掠如火第一百一十九章 拿這個考驗皇帝?第四百三十章 烏魯格別克天文表、六分儀第六百三十三章 此間樂,不思明第四百一十三章 我欲借劍斬佞臣,黃金橫帶爲何人第三百二十四章 誰在配合謀反?第二百九十三章 戲子無情耍翰林,入戲貪嗔恨尋覓第三百一十四章 天下焉有如此酷烈之法?第724章 用愛消滅仇恨第986章 遠洋艦隊抵達珊瑚宮海第764章 達則混吃混喝,衰則反咬一口第三百零六章 歲不能災第一百一十三章 重鑄蒙兀榮光!第一百零五章 可持續性竭澤而漁(爲舵主“蝙蝠俠JoKer”加更)第776章 工業革命的本質就是燒開水第七十七章 少保第一百六十七章 倒於不能涉及陛下第六百零七章 格物致知,即物窮理第735章 好戰必亡,忘戰必危第951章 微雨見晴,六合清朗第七章 《帝範》李世民著第869章 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第七十九章 朕,要多生兒子!第889章 由盛轉衰的共同特性第五十四章 可借瓦剌大勢施爲第五百一十六章 斷章取義也,小道耳第790章 大皇帝回到了忠誠的順天府第七十三章 京師保衛戰,大獲全勝第889章 由盛轉衰的共同特性第802章 信我者信,非我者非第二十四章 朱祁鈺的奇思妙想第969章 大明興衰疏第736章 一個安南,兩個國王第906章 俗不可耐大皇帝第八十四章 朱叫門迤北娶親第939章 引經據典等於懂的都懂第五百七十九章 脫脫不花在津口第三百七十三章 大明皇帝也不行!第一百七十一章 還是做成了一鍋夾生飯第三百八十章 養豬,到底是集中養殖還是散養?第三百一十九章 像模像樣的造反第873章 瓦剌人沒有武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