泛黃的宣紙特有的質感,讓收藏家唐老齋有些難以剋制,血管裡的血慢慢地熱起來。
他感到自己的後腦勺微微發熱。
這是興奮的特徵。
八旬老翁,一生紮在學問堆裡。收藏的經典、孤本、珍本,以爲失傳卻失而復得的驚喜,伴隨着一個收藏家的畢生。
驚鴻照影,一本《枕鶴記》是對窮畢生精力收藏的大收藏家的賞賜。因此,他甚至捨不得與別人分享。束之高閣,一直到帶出國門。與無人處,在閒暇時逐字去品,去看,去摩挲,去嗅。
彷彿真能嗅到宮中女子特有的胭脂香粉氣息。
拂去泛黃的塵埃,年輕的熱血,君王的悲情,短命朝代的哀傷,曇花一現,卻又綿亙兩千年。
唐老齋,生於二十世紀三十年代初的老者,與隔了兩千年,卻有着鮮活形象的她,同一個籍貫。
她叫秋妃。
皇帝在被黑衣人奪命之前的一刻,於纏綿之時的一聲輕喚:“秋妃”。一個是忘乎所以,一個是居心叵測。
她,站在二千年歷史長河的景深裡,與唐老齋,仿若有着某種惺惺相惜。
不可思議。
無法解釋。
在地球的另一半,在大西洋的北部灣區,推窗遠眺,海燕飛翔,掠過羅德島的海風,吹拂着宣紙的《枕鶴記》。
一頁,一頁,彷彿掀開了一個人的人生。
時空交錯。
《枕鶴記》沒有句逗,記敘隱晦,不足萬言,難以考據。
事實上,讀者看到的,讀到的故事,是唐老齋一字一字掂量着的。
他用一個職業收藏家的眼光,去打量書的價值與意義;用一個七旬翁的人生經歷,去感悟古代奇異女子的人生故事。
有時,出生有前後,卻一點也不影響兩個人能產生共鳴,成爲知音。
如果她生活在當代,而不是小宋王朝,與自己相識呢?
會不會愛上?
像大將軍、皇帝、大學士一樣,愛上她?
《枕鶴記》裡的秋妃,絕色美貌並不是吸引男人的主要因素。
其果敢,其浪漫,其坎坷,其傳奇,令人唏噓。
那麼,秋妃的第一個情人,是何方神聖?
她的弟弟,劉雨錫是謝大將軍的走狗、繼承者、嫡系,還是一個更大的陰謀家?
作爲一個罪臣之妾,她居然又勾上了君王。
她懷了前朝皇上的龍種了嗎?
史書記載,她後來,是的,後來,在發配回原籍後,她與第一個情人的幼子,神童級學問家謝頤睡到了一張牀上。
最後一個情人,居然是她第一個情人的兒子。
匪夷所思。
而且,
她的兒子被擁戴爲小宋王朝的君王,幕後推手居然是她。
……著名的收藏家,國學家,家學淵源的唐老齋,深吸了一口略帶鹹味的海洋之風,他對她有些癡迷了。
甚至在想,她長的什麼樣?果真是故鄉某個僻靜的公園一角,那尊漢白玉雕像雕出的美貌?
那雕像,與唐老齋在某年的端午,坐在廊下,看着雨陣裡的雕像,懷念他慘死於某個運動中的妻。
這纔是錐心的疼。
有了這本《枕鶴記》,再艱深,再佶屈聱牙,他都會啃完。
在他中國的家,有一條宜侯路,拐進一條小路有一處冷寂的廢園,不足一畝地,文博館是這麼介紹它的:這裡是兩千多年前,小宋王朝毗零王的妃子,劉愛蓮的衣胞之所……
信乎?
懷疑乎?
匪夷所思乎?
歷史迢迢。
青山隱隱。
《枕鶴記》,深藍色緞子封面,宣紙產於安徽涇縣,揚州古籍線裝書承接印刷。
這本書是何人,在歷朝歷代的兵燹、火患、水患、蟲蠹、搬運中,保留了下來?
又是在哪一朝哪一代,請了刻印高手,重新翻印?
爲什麼是擷驪閣藏而納之?
往事如風。
剪不斷,理還亂。
當理智的收藏家,學問研究家,遇見兩千年的同鄉時,好奇心像一撮火苗,燃了起來,併成熊熊之勢。
《枕鶴記》!
然而,爲什麼叫《枕鶴記》?
綿綿思緒,繞的唐老齋緊鎖住眉頭。
讀《枕鶴記》,是困難的事,沒有句逗,語言遠古。
但時有靈犀。
唐老齋埋頭看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