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
傷秋。
文人傷秋。
古代文人傷秋,可真是把腸子都愁斷了幾截。
唐老齋口述,唐念約整理的秋妃生平已講到宮廷譁變。
突然傳來一個噩耗,是的,你聽到的不錯,你聽到的是噩耗。
那個在每晚的江洲新聞茶話裡,說書10分鐘的夏冬,在深秋的夜裡,突然頭痛而死。
對,最後一個接到他電話的,是一個畫家朋友。
畫家朋友接到夏冬的電話,他說,頭痛。
爲什麼夏冬打電話給畫家朋友,說的又是頭痛。
因爲這個畫家也時常頭痛。
夏冬可能是急着想知道頭痛吃什麼藥。
夏冬家離畫家住地很近,前後樓。
怎麼樣。
這頭痛與那頭痛不是一回事。
畫家的頭痛,不過是神經質,偏頭疼。
對,畫家也有偏頭疼。
夏冬卻沒有這麼幸運,他死於腦溢血。
一個壯年人,死於腦溢血。
唐老齋在知道這個消息後,讓唐念約歇歇。
不要再弄這東西了。
“爸爸……”
唐念約猶豫。
不弄,那秋妃的故事,《枕鶴記》全本校注,通俗版本的《枕鶴記》如何操作?
“爸爸……”唐念約放下一桌子的資料,扶父親外出。
院子很大。
天空高遠。
波士頓的秋天啊,美到想收藏。
可是,夏天還在這裡治腿疾的夏冬,突然間死了。
唐老齋緘默。
秋妃,爲什麼一碰秋妃,人俱亡。
唐念約一怔。
都說一語成讖。
父親,你參悟到什麼了嗎?
你一輩子,沒有放下秋妃,可是,關於秋妃,你什麼也沒有完成。
難道是怕秋妃是個魔咒嗎?
你信。
你怕。
你逃避。
可是,爲什麼不放下。
父女倆從院子外散佈,走到了大路旁邊。
景色無邊,大地深遠。
父親,的確,我也猶豫,江洲天坑的事,夏冬說了。第一個下天坑的人,自從坑裡出來,就沒有站起來,沒過一個月,也死了……
真這麼邪門。
就這麼邪門。
唉,江洲啊,是該建一座廟啦。
幾十年前,旻元寺還好好的,可是被砸了。
後來,旻元寺只剩下一個地點,空無一物。
這是一個提醒啊。
“爸爸,我倒是想起一個人來。”
“你是說,有人可以來寫秋妃傳?”唐老齋說道。
“爸爸,你的頭腦可真是靈活。你知道這個人是誰。女兒來跟她聯繫,這個人,的確是不可能有第二個了,最合適的就是她……哈佛的女博士,一心想寫秋妃的陳辰……”
那天晚上,如有神助。
陳辰也通過電話找到了唐老齋。
她是如此迫切地想完成《枕鶴記——一個宮中女官的日記》。
唐念約接過電話,迅速地指示:陳教授,請你把你已寫好的提要發我過目,我會決定是不是把我父親一輩子的心血,秋妃的研究成果給你,另外,我的父親有一本關於秋妃的孤本,從漢代竹簡始就有記載的秋妃傳略。另外,我父親重金購得秋妃殘碑,內有極爲珍貴的史料……
“唐教授如此託付,有什麼要求,請開誠佈公……”
“我的父親還沒有想好以什麼方式合作,但……”唐念約還在斟酌着怎麼提要求,父親唐老齋接過電話,“小陳老師,我沒有要求,我的意思很明確,你,完全隨意。你想怎麼寫都可以,關鍵的一點是,要完全,有始有終。我比任何人,任何事都迫切地希望看到完整的秋妃傳。”
“這個,唐老,你這個擔心我理解……”
“念約是我的女兒,來我這裡做助手,你完全可以相信她,把手稿給她,她是京都大學的圖書館副館長,是專業的……”
雙方一拍即合。
在半夜,12點後,陳辰傳了來一篇東西。
《枕鶴記——一個宮中女官的日記》
秋寂寂,紅蓼澗邊生。
一湖的秋水。
那個人,與天齊。
風雲變幻。
你是我的禪,一生參不透。
人生多少尋常事,都在憶起恨不知。
白首春秋,誰與誰兩兩相憶?
卻原來,易水之上,死不可惜。
深宮苦寒。
黑暗中大雪紛飛時。
鶴鳴於皋。
枕邊如雨。
梅香暗渡。
遇見那個提着紅燈籠的人。
明明滅來。
他來,雪地霓虹。
他去,無聲再無息。
尋找這樣的遇見。
等待。
於凌晨的清風裡傾聽。
三言兩語間,了知諸法。
進退疾徐裡,如鳥飛空。
這個人,是宿命。
好似在浩渺紅塵中站了幾千年,坐穿一世愁腸。
山河畢立。
江河不息。
綠水長流。
突然遇見一個似曾相識的人,忍不住就想對他淺笑:原來,你也在這裡。
原來,亙古長河,生生不息。
有一個人,他是爲你而來。
即使穿越千年幽冥。
信念不變。
隔着時空。
相思很痛。
一地紅豆。
明晃晃的春天,天空恍若琉璃色。
綠水漾了多少年華。滄月亂了額前硃砂。
一直以爲是自己藏在深淵裡,只有她知道他,卻原來,他纔是藏得最深的那一個,是他一直知道她。
各種滋味霎時涌上心頭,淚水模糊了視線。
原以爲,山有木兮大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
卻原來,她心尖尖上滑過的細痕,都亂紅一般飛過鞦韆去……
爲什麼?
爲什麼?
行走那麼艱難?
又不可以選擇?
想人生好似春夢,不過是煙花中,作樂一場!!!
千念生滅。
盈盈一水間,脈脈不得語。
一首至悲至痛的詩。
送給南歸的大雁。
託它問候那個人,那顆枯井一般的心。
既然相惜,且將惜矣。
彌留。
餘生這麼長。
他突然想起來,仿若驚鴻落在心底,呼嘯洞穿。
我終於要去見你。
我們明明面對了千年。
你認我麼?
你肯認我麼?
你還認得我麼?
你真是一個倔強的人。
你可以有另外的人生。
以錦衣玉食開始,以錦衣玉食結尾。
可是,你
掙扎。
逃避。
淪陷。
糾纏。
湮滅……千百年的時光,就這樣,旖旎而過。
值嗎?
值得嗎?
後悔嗎?
後悔過嗎?
仿若那株朴樹,因風起舞。
索索墜落。
紛亂如風。
輾轉年華。
竹籬疏影。
煙生雲起間。
嗯,你是我的禪,一生參不透。
從別後,憶相逢。
千山萬水轉頭空。
唯途中與你相遇,比月色柔軟,比清風柔軟。
比天空飽滿。
比如住進你的四季,
就這樣,恍如重生。
《枕鶴記——一個宮中女官的日記》,關於愛的,相思的一生。
“爸爸,你說這個哈佛的女生……她這樣寫,行嗎?”唐念約橫豎讀了幾遍,她越讀越迷糊。
“可是我真看不明白,她說的什麼?”唐念約嘆息。
“既然我說了,讓哈佛的小陳老師來寫,你就信我。”唐老齋在讀到這一段時,釋然。
她知道,小陳老師明白了,在秋妃的人生中,幽幽暗暗,明明滅滅。但謝錡大將軍,是她一生的情仇。
那個提着燈籠,暗夜中來尋她的人,就是君王。這段是陰晦的。
而那個像秋水晃眼的,站成一千年姿態的人,是她知音兼愛人的謝頤。
這就是《枕鶴記》,枕邊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