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夜過後,秦衣衣便病了起來,宮內也派了御醫去給她診治,婚期在即,她的病是卻半點不見好,反倒愈發沉重了。太醫也並未診斷出什麼大症候,說她是驚懼憂鬱所致的疾病,多出門散散心,有人陪着說說話就好了。
秦衣衣自回了家起,還未踏出過閨房一步,茶飯不思,整日虛弱地躺在榻上,別人問話她也不肯答,只是一味地流淚,窗前的紗幔也不準人揭起,屋內涼森森的。
宮內流言四起,好端端的姑娘進了一趟宮就成了個病秧子,說不定是被宮內的某人給嚇着了,也有些宮女證實,宮宴散了後,秦衣衣曾來找過長公主。
皇帝對於秦衣衣的病也是關注的,宮內已在操辦成親的事兒,節骨眼上新娘子卻病了。這日下了朝回來,蘇紫正彎腰在蓮花圖紋的香爐上面插上青香,皇帝幾步走到椅子上坐了,他道:“阿紫,你過來,朕有話問你。”
蘇紫忙拍掉了手上沾着的香灰,站在桌案前,“皇上請問。”
皇帝道:“秦家姑娘病了這事兒與你有關?”
蘇紫吃了一驚,有幾分急切地道:“皇上,您不會也信那些傳言罷?您說我如今只是個宮女,怎麼可能把她嚇病嘛,況且我與她無仇無怨的,何必嚇她?”
秦衣衣那夜咬牙切齒地要殺她,要說被嚇病的該是她纔對,她幾乎要懷疑秦衣衣是故意在誣陷她,或許是這些時日太子對她的殷勤令秦衣衣嫉恨了。
皇帝見她這樣,威嚴的臉上流露一絲笑意,“你急什麼,朕不過白問你一句。”
誰被冤枉了又能不急啊,她難不成還要心平氣和地解釋?她不是喜歡吃虧的人,秦衣衣差點殺死她,她已本着息事寧人的態度忍了下來,這才幾天,秦衣衣又出幺蛾子,竟裝病來陷害她,忍不下去了!
蘇紫道:“皇上,奴婢還不是以爲您在懷疑奴婢才着急的,若您真信了,奴婢不還得受罰麼?”
皇帝端起了面前的茶杯,喝了一口茶,擡起眼看她,道:“太醫說了秦家姑娘熬不過這幾日,她指名要見你,大約是有什麼遺言。”
蘇紫怔了怔,太醫該不會也被秦衣衣買通了罷,熬不過這幾日,前不久她還能生龍活虎地掐她脖子呢,這不是說笑麼!
皇帝的意思是要她去看看了,蘇紫低下頭,掩去了不情願的神色,道:“皇上,明天早上去還是下午去?”
“別明天了,你即刻便去罷。”皇帝嘆道,“阿雲要娶個正妃也是一波三折,前一個逃了,這一個又要病死了。”
逃過的蘇紫沒敢擡頭,她忽然想到一個可怕的事實,秦衣衣許是真的要病死了,她不至於冒着欺君大罪來裝病誣陷她啊!
換了一身衣裳,蘇紫坐了馬車出宮,馬車裡還有另一人沐若,皇帝仍舊派了沐若保護她。沐若是個沉默的青年,手裡總是握着一柄長劍,從他堅毅的神情、挺拔的身形便可看出一種高手的氣質。
用這種高手來看守她,就像是殺雞用牛刀。沒錯,蘇紫認定他是皇帝派來看住她的人,定然怕她又逃了
。
馬車在秦府門口停下了,蘇紫由一個五十來歲的藍衫老人領着去見秦衣衣。秦將軍倒是個簡樸的官員,花園並不大,因種的花木太少而顯得空曠。穿過了花園,便是一條紅漆已凋落的遊廊,遊廊盡頭便是一處較爲幽靜奢華的院落了。
秦衣衣便住在這裡。秦家對這個女兒還是比較疼愛的。蘇紫得出了這個結論,而在見到了秦家父母以及少爺時,更是深刻地證實了她的結論。
牀榻前站着的是秦將軍與秦夫人,坐在一旁椅子上的是秦家大少爺,宮宴上也曾見過他們,蘇紫便一一道了好,他們也顧忌着她的公主身份方行了禮。
他們對她的態度很冷淡,活像是她要了秦衣衣命似的,這對愛女心切的父母在蘇紫走上前時擋住了牀上的秦衣衣,秦夫人眼睛還是紅的,道:“公主要做什麼?”
還真把她當成來害命的了,這護犢子的樣兒!蘇紫無奈地道:“秦姑娘不是要見我麼?如何反倒問我要做什麼?”
這時,秦衣衣虛弱得如遊絲的聲音幽幽而起,“爹,娘,大哥,你們出去罷。”
秦衣衣的話在她家比聖旨還要管用,儘管三人皆是不放心的模樣,卻仍掩上門出去了,只是那位秦大少爺還回頭給了蘇紫一個眼神。
蘇紫莫名就領會了,大約是她若敢害他妹妹,他就不放過她的意思。
蘇紫回過身來看纏綿病榻的少女。
秦衣衣的一張臉蒼白如雪,那雙眼珠子被映襯得格外黝黑,她連坐起身來的力氣也沒有了,蘇紫懷疑她這是餓的。
即便如此虛弱如此無力如此嬌柔,她卻彷彿將全身所有的力氣都集中在了眼神裡面,她的眼睛幾乎能燃起火來。
蘇紫拖了張椅子坐下,道:“你別瞪我了,皇后還在我面前誇你溫婉賢淑呢,你就是這樣瞪着一雙死魚眼裝溫婉的?”
秦衣衣眼睛裡的火如浪潮般倏然褪去了,平靜到如一潭死水,她輕輕地露出一絲苦笑,“公主,你贏了,我不敢與你爭的。”
她的語氣透着古怪的嫉恨。
蘇紫覺着她必然誤會了什麼,“我沒有與你爭什麼,你已經是要與太子成親了,我看你也沒什麼了不得的大病,將養幾日也就會好,別耽擱了下月成親。”
秦衣衣面上有了絲似譏諷的古怪笑容,“養幾日就會好?公主倒是看得開。”
蘇紫只當她在病中情緒難免悲觀,被她掐脖子的憤怒也因她這可憐的病容消散了,她嘆道:“之前的事兒我也不與你計較了,我不會說出去,你好好養病就是。”
秦衣衣放在錦被下面的手指緊緊扣住了手心,嬌養多年的長指甲劃破了她的皮肉,在看不見的地方,雪白的牀單開出了血色侵染的小花。
她不計較!秦衣衣忽然想笑,她也的確在笑,低垂下頭,聲音意味不明地低低道:“如此說來,我還要多謝公主爲我保密了,否則豈非是要讓天下人恥笑麼!”
有那麼嚴重麼?她低着頭,蘇紫看不見她的神情,道:“那你安心養病罷,我這就
回去了。”
“等一等。”秦衣衣擡起了臉,笑容恢復了以往的溫婉得體,“公主,我得罪了你,便讓我敬杯茶賠罪罷。”
“不用了。”蘇紫站起身,正要將椅子搬回原處,衣袖卻被蒼白的手扯住了,她扭頭便看見了秦衣衣的臉。
這一張蒼白柔弱的臉正帶着某種堅定不移的神情靜靜對着她。
蘇紫以爲她真是對殺她的事兒感到愧疚,便笑了笑,走到桌邊斟了一杯茶,舉起來,道:“你身子弱也別起來了,這杯茶便算是你斟來給我賠罪的。”
見她喝了茶,秦衣衣緩緩地笑了,“公主,我還想請你幫個忙。”
蘇紫道:“什麼?”
秦衣衣聲音幽深,“我想要吃翠玉閣的桃花糕,公主能給我買來麼?”
她這是得寸進尺了,下人跑腿的活兒也讓她來幹,蘇紫剛對她有幾分改觀,此刻印象又差了,正要一口拒絕,卻又在看見她那張臉時改了主意,道:“那你等着,我現在就去。”
蘇紫心軟了,嬌柔病弱的少女就這樣靜靜地拿一雙黑幽幽的目光看着你,只爲了想吃桃花糕,是個人也說不出拒絕的話來,太有罪惡感了。
秦衣衣詭譎的眼神掩在了低頭時的昏暗裡,她輕聲道:“多謝公主。”
***
翠玉閣在京城並不出名,是一間小糕點鋪子,地理位置也委實偏僻,酒香不怕巷子深,沒聽過糕點香也不怕巷子深。蘇紫問了好幾個路人才在一條青石板鋪就的古巷裡找到了翠玉閣。
蘇紫買了一大包桃花糕,走了這麼半天才找到的地兒,她該多買點才划算。蘇紫走了幾步,沐若跟在她身後提着桃花糕,見她站着不走了,便問,“公主,怎麼了?”
蘇紫腦袋一陣一陣地暈眩,血液也在午後的陽光裡愈漸滾燙,見她似乎要摔倒了,沐若忙上前扶住了她的腰,她搖搖頭,看見沐若的臉,好像在陽光裡模糊成了一片金芒。
“我……好像中暑了。”她道。
沐若覺着她身上滾燙,面色也紅了,蹙眉道:“公主,秋季該不會中暑的。”
蘇紫只覺他聲音像是從天邊落下,“那是怎麼了?”
沐若想了下,道:“公主在發熱,莫非是秦姑娘的病傳染給公主了?”
“是很熱……”蘇紫的手不自覺地順着沐若的衣領伸進去,“但是你很涼……”
沐若被她滾燙的手摸到了胸膛,嚇得身體僵硬,下意識地將她推了出去。
沐若是習武之人,這麼一推的力道又沒有刻意減小,蘇紫踉蹌地退後了好幾步,卻沒有摔到地上去,一個人將她扶住了,接着便將她一把抱起來。
這人戴着一張鐵面具,黑色錦衣,黑色長靴,猶如從神秘的黑暗裡忽然走出來的人,他的身形高大威武,投下的黑影拉得極長。
見公主被別人抱住了,而對方又是無聲無息地出現了,定然是個高手,沐若不敢輕舉妄動,悄然握緊了腰側的配劍,隨時準備拔劍出擊,他道:“你是什麼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