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松油燈冒着絲絲青煙,桌面之上擺着七八個碗,看得出來,孔二狗的確是傾盡所有了,鄉野臘味,自然別有一番風情,不過可容納八人同時就坐的八仙桌,卻只坐了紫燕一個人,不過紫燕對那些肉食顯然是不感興趣,倒是一盤用來點綴的一碟野菜,讓她胃口大開,就着這碟野菜,吃了滿滿一大碗糙米飯。
一個人吃着,孔二狗一家在角落裡看着,屋裡屋外,十幾名護衛各司其職,沒有人坐到桌前與紫燕一同用飯,紫燕也沒有招呼任何人的意思,看到這一幕,孔二狗倒是更堅信這個女人一定是貴得不得了的那種人。
紫燕自顧自地吃完,徑直便去屬下已經收拾好的屋子休息,只到這時,十幾名護衛這才分班上來吃喝,這些人就不那麼斯文了,轉眼功夫,所有飯菜已是一掃而空,連湯都沒有剩下一點。
三間房子,紫燕獨自佔了一間,十餘個護衛擠滿了另一間較小的房子與正堂,孔二狗只能與妻子兒子擠進廚房,鋪上草蓆,墊上被褥,一家四口擠在一起,好在廚房裡餘火未息,倒也暖和。
夜漸深,躺在牀上的紫燕卻無論如何也睡不着。虎牙村已在衛州境內,但外面搜捕得厲害,一時之間只能暫時棲身於此,不知丈夫現在怎麼樣了,進山之間的最後一份情報,得知丈夫在堅守綏化,如今又過去了好幾天,也不知現狀如何了?圍攻綏化的軍隊那麼多,他一萬餘人。能守得住嗎?還有糧草嗎?還有箭矢嗎?
如今羅網在南方已經開始動手。上京想必也會動手。秦騁不會那麼笨的,但是事情的關鍵卻在綏化,如果綏化不能守住,一切都是枉然,暗殺,或許可以造成恐慌,但卻不能改變大局。只有雄闊海守住綏化,他們纔有等待轉機的機會。
外面靜得讓人發慌。偶有夜梟飛過,叫聲更是讓人身上直起雞皮疙瘩。紫燕輾轉難眠,夜空之中卻突然飄來一陣低低的笑語聲,那是從廚房方向傳來的,孩子的輕笑聲,夫妻的低語聲,隱隱約約的,聽在紫燕的耳中,卻別有一翻意境,瞬息之間。堅硬的心殼被生生地戳出了一個小洞,她用被褥捂住頭。無聲的哭泣起來。
我可憐的孩子,你現在過得還好嗎?
第一聲雞啼剛剛叫過,孔二狗便翻身坐了起來,推推老婆,兩人忙忙地爬起來,走出廚房,卻看見堂屋裡,那些少言寡語的侍衛早已起來了,院子裡的石磨上,門前的臺階上,都坐着人。
看到了孔二狗夫妻兩個走了出來,這些人也只是淡淡地瞟了一眼,便各自又去忙着手裡的活兒,沒有一人與他們搭話。
被這些人一瞄,孔二狗卻是心中有些發慌,心裡有些發涼,趕緊推了推老婆,低聲道:“快去燒水,秦姑娘呆會兒要用呢!”
女人趕緊走向廚房,恰在此時,林齊從堂屋裡走了出來,“二狗!”他低聲叫道。
“林爺!”昨天聽那秦姑娘叫此人林齊。
“趕緊燒點熱水,然後熬點粥,對了,昨兒晚間的那盤野菜不錯,叫你堂客再炒一盤,動作麻利一些!”
“是是!”孔二狗一路小跑地進了廚房,將兩個睡眼惺忪的小子提溜了起來,從廚房之中趕了出來。
隅居小鄉村之中,與外音訊不通,此時只能等待外面去探聽消息的江曦回來,才能決定下一步的行動。雖然心中焦急,但從外表上看來,紫燕卻仍是沉靜如昔,經過一夜的休息,原本蒼白的臉上也有了一些血色。
日頭過午,在村外警戒的林齊卻有些慌張地趕了回來。
“大人!”走到坐在院子中正眯着眼睛曬太陽的紫燕身邊,“江曦回來了!”
紫燕霍地睜開雙眼,盯着林齊,“出了什麼事了?”江曦回來不是什麼稀奇事,但林奇的這個表情,卻清楚地表明出了問題了。
“不是他一個人回來的,跟着他的另外有幾人。”
“或許是我們自己的人?”紫燕稍稍有些緊張。
“不是,江曦一路走在一路比劃着暗語,看他的暗語,與他一齊回來的是職方司的人!”林齊道。
“職方司?”紫燕眼睛微微眯了一下,“狗鼻子倒真是靈。”
“大人,怎麼辦?”
“來了,自然得見!”紫燕道:“放心吧,這個時候,他們不是來找我們拼死拼活的。你代表我去接一下,我想來的人地位不低。”
“是!”
半個時辰之後,郭鋒揹着雙手,施施然地走進了這個小院,紫燕仍然坐在院子當中,只不過她的背後,此時卻站着兩個護衛,手按着刀柄,凝目注視着郭鋒的一舉一動,郭鋒可是知名的高手,雖然在外名聲不顯,但同道中人,卻沒有人不知道的。
紫燕身後的堂屋門半掩着,兩個護衛端着弩箭,透過門縫瞄準着郭鋒,便連屋頂之上也趴着幾個人,一副如臨大敵的模樣。孔二狗一家人此時卻是嚇得魂飛魄散,一家四口縮在廚房角落之中,瑟瑟發抖。
郭鋒的身邊,走着的正是江曦,看他灰頭肚臉,鼻青臉腫的模樣,定是吃了不少虧。
“大人,我……”江曦低着頭,慚愧無地。
紫燕豎起手掌,微微搖頭,制止了江曦說話,眼睛卻盯着郭鋒身後的一個人,眼也不眨,半晌,才從牙縫裡一字一頓地吐出兩個字:“葛華?”
郭鋒身後,一個大漢大步向前,微笑着向紫燕抱拳一揖,“紫燕大人,一向安好?”
“好,好得很!”紫燕強自抑着怒氣,“你改換門庭倒快,我還道江曦怎麼會落到郭大人手中,原來有你在。”
江曦還沒有說話,郭鋒已是大笑道:“紫燕姑娘,幸會幸會,找到你可真不容易,我運氣好。正在城裡沒頭蒼蠅呢,便看見了江兄弟,葛華認得他,看到江兄弟,自然便知道紫燕姑娘大駕光臨了,只不過這藏得也太偏了些,要不是江兄弟帶路,我還真找不到。”
紫燕狠狠地看着葛華,“郭大人,你想與我談些什麼,卻爲我做一件事後我們再談,否則,別不用開口了。”
“哦,不知紫燕姑娘想要我做什麼?”
“你先替我宰了這個叛徒!”紫燕戟指着葛華,厲聲道。葛華不由臉色一變。
郭鋒先是一楞,接着笑道:“紫燕姑娘你可錯了!”
“我錯了,錯在哪裡?郭大人,你也知道,我們這行,最恨的就是叛徒。”
“葛華可不是叛徒!”郭鋒連連搖頭。
聞絃歌而知雅意,紫燕聽了郭鋒定句話,沉默半晌,“原來他本來就是你們的人。”
“不錯,這些年來,葛華一直便潛伏在臨江園中,辛苦了啊!”郭鋒拍拍葛華的肩膀,“他現在可是我們職方司的遊擊將軍。”
紫燕瞪着葛華,“很好,很好!郭大人,了不起,葛華能在我臨江園潛服這麼多年,算是他的本事,今天便算了,但是葛華,你記住了,這事兒過後,我羅網必殺你而甘心。”
“紫燕大人,辦完此事,我便要回興靈職方司總部任職了,如果有羅網的老朋友要去找我,我歡迎之至。”葛華笑道。
聞聽此言,紫燕默然半晌,對方一回興靈,羅網有心殺賊,卻時我力迴天,這個人是很難殺着了。雖然心中惱恨,但卻不想再糾纏此事了,此事越說,羅網臉上愈無光,讓對方的探子在自己的核心地域臥底了這麼多年,怎麼說都是一件丟臉至極的事情。
“郭大人身份尊貴,怎麼會屈尊到了此處?”看着郭鋒,紫燕沉聲問道。
郭鋒兩手一攤,“紫燕姑娘,怎麼,連把椅子也不給我嗎?你既然知道我此來並無惡意,又何必讓屋上的兄弟趴在那裡吹冷風,屋裡的兩個兄弟舉着弩,也不嫌手痠麼?”
紫燕冷冷一笑,拍拍手,屋頂上的兩個站了起來,堂屋的門也大開,不過他們手中的弩可沒有放下來。
“郭大人是天下知名的高手,自然得防着點。林齊,給郭大人搬一條板凳來!”
林齊提了一條板凳,大步走了過來,咚的一聲丟在郭鋒面前,郭鋒也不以爲忤,擡屁股便坐了上去,看着紫燕,道:“紫燕姑娘,現在最想知道的便是令夫雄闊海將軍的情況吧?”
紫燕看着他,卻不言聲,摸不準對方的用意,少說爲佳,對方老狐狸一隻,雖然隱約猜到對方的來意,但紫燕卻決不願意主動權落在對方手中,對方從外而來,自然知道雄闊海的現狀,而羅網卻因爲王啓年的叛變,自己不得不命令所有人全面蜇伏,此時重新啓動卻還需要時間。
紫燕不問,郭鋒卻接着道:“雄將軍英雄啊,十來天了,居然還將綏化守得穩穩的,不過,好日子也要到頭了!”
“何謂好日子到頭了,闊海萬餘兵將守衛小小的綏華,有何危險?”
“紫燕姑娘當真這麼有信心?”郭鋒笑道,突然臉色一正,“昨日晚上,外城已破,雄闊海將軍率部退守內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