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江在這一段的水流之中,礁石林立,激流衝擊在礁石之上,激起人許高的浪頭,浪花重重地捶下,散作千萬點水滴,復歸蒼江。
因爲水流長年的洗刷,這裡的礁石都極爲滑溜,一不小心落下江去,這種險象環生的激流之中,便是水性精熟的人也有性命之憂,更不用說像紅娘子這樣根本不熟水性的人了,每躍過一塊礁石,張麗華都回聲去扶一把紅娘子,小心地照料着她。
周圍濺起的浪花水滴不時落在身上,冰涼一片,紅娘子神情專注地一路向前,心中對與雲昭相見的期盼遠遠壓過了對大自然威力的恐懼。倒是古錦基臉色蒼白,小心翼翼,戰戰兢兢。護衛紅娘子一路過來的幾名白蓮教好手,看樣子倒是一副無所謂的態度,顯然他們是熟知水性的。
“就在這裡等!”張麗華扶着紅娘子停了下來,在他們的面前,江水已經變得開闊起來,礁石也小了許多,比起先前威勢驚人的激流,這裡便顯得平和了許多。
“喂,張麗華,這裡水情這麼複雜,你們那邊駕船的不會什麼岔子吧?”萬錦基問道。
張麗華大笑道:“那可說不準呢,古老兄,如果真出了事,我可以帶着聖女游回去,你那幾個同伴看來水性也不錯,自保是絕對沒有問題的,你可得自求多福了!”
萬錦基大怒,“你敢看不起我?”
“不敢。萬兄必然是水性超羣,不用船也能遊過蒼江的,不是麼?”張麗華揶喻地笑道。
“閉嘴,野雞!”紅娘子看了一眼萬錦基,低聲喝道。
聽到紅娘子稱呼着萬錦基的匪號,張麗華先是愕了一下,然後再也忍不住,放聲大笑起來。萬錦基漲得滿面通紅,心中只怕三眼虎的祖宗十八代都罵了一個遍,這個外號就是三眼虎第一個叫的,然後先是在鷹嘴巖傳開,最後在白蓮之中傳開,先在看起來,以後會在徵北軍中也傳開來。野雞將軍。這是大夥對萬錦基一般的叫法。
萬錦基垂頭喪氣地低下了頭。
在張麗華的大笑起中,一條舢板驀地從一塊礁石之後露了出來。藉着一點微弱的月光。靈巧地在礁石之間穿來插去,向着他們一路駛來。
“聖女,爲了保證你的安全,這一次是我們水師的曹將軍親自帶人駕船過來接您,曹將軍一直便在這條江上生活,這裡每一塊石頭的位置他都爛熟於心,閉着眼睛也不會出問題。您儘管放心好了!”張麗華低聲對紅娘子道。
“水師?”紅娘子訝然地看了一眼張麗華,雲昭的徵北軍是針對蒙人的。怎麼會有水師?她疑惑地看了一眼張麗華。
張麗華壓低聲音,道:“這一次您與大督見面會談的地方就在水寨。所以也沒有必要瞞您,水師如今而言還是我們徵北軍的秘密,剛剛開始草創。”
其實在張麗華的心中也是極其奇怪的,大都督似乎對這位白蓮聖極其信任,像徵北軍成立水師的事情,在整個徵北軍中知道的人也是屈指可數,像她,雖然已經是遊擊將軍的軍銜,如果不是位置特殊,就根本沒有資格知道這一件事情。但大都督竟然將與這位聖女的會面放在這種極度機密的地方,在張麗華看來,實在是有些不可思議。
對於白蓮,張麗華以前知之不多,她出身於盧城邊地,在邊境之上,所有的大越人都一心對外,抗擊蒙人的入侵,白蓮基本沒有落腳之地,無法開展傳教,直到張麗華加入職方司,而職方司又開始準備開拓大越的時候,她纔開始瞭解到這一些東西,從一些歷史文本資料上看起來,張麗華對白蓮沒有絲毫好感,在她看來,白蓮就是一個專司破壞而不建設的土匪機構,所過之處,民不聊生,雖然打着替百姓伸張正義的旗號,但實際之上,卻讓百姓更加痛苦,他們裹協普通百姓攻城拔寨,每一戰都驅使成千上萬的老百姓與官軍作戰,完全是用人命來換取勝利,這讓一直以來便在正規軍之中任職的張麗華頗爲憤慨,老百姓的作戰能力與正規軍完全不能相比。
雖然在這位聖女的軍隊之中看到了不一樣的景象,但張麗華始終認爲,白蓮成不了什麼大事。
紅娘子當然並不知道張麗華心中此時的所思所料,此時的她,心中卻是充滿了甜蜜,她也已經不是當年那個紅娘子了,張麗華一開口,只是稍微地驚愕了一下,她就明白了雲昭心中在想什麼,徵北軍成立水師,爲了什麼,當然是爲了日期後渡江,渡江干什麼,不就要是造反麼?這與她的初衷不謀而合。當初她與雲昭理念不同,分道揚鑣,但沒有想到,數年過去之後,兩人再一次殊途同歸,走向了同一條路。
雲昭將他最爲核心的秘密毫不隱瞞地展示在她的面前,自然是將她當作了自己人,這讓她心中極爲高興。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條在風浪之中顛簸的船隻,只恨不得插上翅膀飛過蒼江,在江的那一頭,有她的愛人。
曹新宇赤着雙腳,只穿了一條大褲衩和一件背心,釘子一樣地立在船尾,牢牢地掌着舵把,兩名撐篙的水手卻是他的本家侄子,都是水性精熟的浪裡白條,在曹新宇不斷地指點下,兩人撐着船,平穩地停在了紅娘子所在的礁石之前。
張麗華縱身跳到船上,回過身來,伸出手,“聖女,請!”紅娘子已是迫不及待地跳向了船隻,安頓好紅娘子,張麗華又伸出了手,“野雞,請!”
萬錦基敢怒不敢言,在這波濤洶涌的江面之上,張麗華要陰他的話,太容易了,他蹩着一口氣,也不拉張麗華的手,涌身一跳,重重地落在船面之上,船受這大力一壓,頓時左右搖晃起來,將兩個曹家小子好一翻忙碌。
“小心一些!”曹新宇沉聲喝道:“要在這裡翻了船,十個有九個得去見閻王,坐穩了!”
張麗華向着萬錦基聳聳肩,翻了一個白眼,萬錦基立即回敬一個更大的白眼。
一轉舵把,曹新宇喝道:“走!”竹篙在礁石上一點,船隻掉頭向着來路駛去。
而在此時的對岸,雲昭正卓立於江邊,江風將他的斗篷吹得高高揚起,獵獵作響,而他的眼睛,卻一直盯着黑沉沉的江面,對於五年過後,重新見到妙妙,他的心中亦是充滿了期待,五年了,當初在鷹嘴巖上那塊巨石之上並肩而立的少男少女,如今都已經成了名震天下的人物,他們兩人,已足以讓這天下變色,山河震動。想必沈老當家在九泉之下,也應當高興吧?
雲昭微笑着想,只是沈老當家當年雖然反出大越,成了馬匪,但其實他老人家的內心一直仍將自己視爲一名大越軍人,在當年盧城遇到危機的時候,毫不猶豫地便率軍出擊,只是螳臂擋車,不但沒有撼動當時的大局,反而獻給出了自己的性命,這位一生一世以不同的身份爲大越盡心盡力地軍人,如果知道自己和紅娘子現在都在不停地挖着大越的基石,不知會作何感想?紅娘子算是他的女兒,而自己,則更像他的一個徒弟,就是他,手把手的一點點教會自己如何看地圖,如何分析敵情,如何排軍佈陣,如何縱橫沙場。
想到這裡,臉色不由有些黯然。
“都督,不用擔心,曹將軍是這片江上的老手,不會有什麼問題的。”一邊的洪安邦看到雲昭臉色有些不佳,以爲雲昭在擔心紅娘子安全,低聲安慰道。
“我不是擔心這個,我是想到了一些往事!”雲昭搖搖頭,閉上眼睛,萬軍之中,旗杆之上,沈老當家死不瞑目的頭顱仍是歷歷在目。
“司馬瑞,我會一刀一刀剮了你!”雲昭咬着牙,在心裡道。
“來了,都督,來了!”洪安邦忽地興奮地叫了起來,“江面上發來了信號!”
雲昭霍地睜開眼,江面之上,一點微弱的火光在空中不停地轉着圈子。
“點燃火把,爲他們標明位置!”洪安邦吩咐道。
雲昭此時已是大步走下江堤,踩着鬆軟的沙子,向着江邊急步迎了過去。
船愈來愈近,終於,船底微微一震,已是接觸到了江底,兩個水手跳下船隻,牽着船上的纜繩,踩着水花一路急跑到沙灘之上,將手裡的鐵釺深深地插入到沙灘之上,將船固定住。
張麗華一躍下船,奔到站在沙灘之上的雲昭面前。
“都督,末將奉命接應白蓮聖女,現在完成任務。”她大聲地稟報道。說完,卻沒有聽到雲昭回話,她詫異地擡起頭來,卻看見雲昭的眼光越過她的頭頂,正看着江面船隻,張麗華回頭,船頭之上,紅娘子紅袍翻飛,亦是猶如一塊化石一般立在那裡,盯着雲昭,張麗華眼尖,看見紅娘子的手在微微顫抖。
“來了?”
“來了!”
“你瘦了!”
“你變老了!”
“不是我老了,而是我長大了!”
隔着十數米,兩人的聲音平靜之中透露出絕大的激動。
張麗華愕然地站在那裡,看看雲昭,在轉頭看看紅娘子,洪安邦走了上來,牽了牽張麗華的衣袍,兩人靜靜地避到了一邊。R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