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菲婭。”亞歷山大再次說出這個名字。
索菲婭的手裡曾經有這麼一塊頭巾,而這個吉普賽人也有一塊,這個人的年齡又應該與索菲婭的父親近似,更何況索菲婭曾經不止一次比着手勢告訴他,這頭巾是她的母親爲他父親織的,這就意味着這種花紋並不常見。
最重要的是,他記得剛剛有人曾經叫這個吉普賽人“納山”。
當看到吉普賽人胸前露出的頭巾時,他沒經思考就喊出了索菲婭的名字,生死存亡的瞬間迸發出的機智讓他甚至沒來得及去想這是不是有用,直到納山的刀停在咽喉前時,他才確定自己真的猜對了。
“索菲婭,她是我妻子,”亞歷山大急促的說“她的父親叫納山,你認識她嗎?”
“索菲婭,索菲婭。”
納山的手在微微發抖,他當然認識她,甚至當妻子死後,她的存在成了他唯一能夠感到快樂的根源,哪怕即便是被驅逐出了部落成了個真正的流浪漢,納山也從沒有感到沮喪,因爲他用自己的磨難換取來了女兒的生命。
納山不知道部落後來去了哪裡,他更不知道女兒在部落裡過的怎麼樣,這讓他無時無刻不爲索菲婭擔心,可現在這個倒在自己刀前的加傑人突然說是索菲婭的丈夫,這讓納山意外之餘更是憤怒。
“你對她做了什麼?!”納山的刀微微一傾,厚實的刀背就狠狠砸在亞歷山大肩膀上,然後他不等亞歷山大出聲就把他從地上提了起來“我的索菲婭在哪,你要是敢碰她一下我就讓你變成蘇丹宮裡的太監!”
說着他好像忽然纔想起亞歷山大說的話,然後他更加憤怒的不住搖晃眼前的加傑小子:“你碰過她了是嗎,你說她是你妻子,你這個混蛋我現在就宰了你!”
“她是我按部落習俗娶的老婆,”亞歷山大只能大聲喊,納山的憤怒已經不可遏制,他知道如果不能儘量讓納山的怒火平息下來,也許不等他說出索菲婭已經失蹤,他已經被憤怒的父親砍成了碎塊“她是我妻子,是和我進行血脈融合儀式的妻子!”
納山搖晃的手頓住了,臉上露出了難以置信的愕然,雖然心底裡告訴自己這個看上去就很狡猾的加傑人的話一句都不能相信,可他又實在不能否認這個加傑人說的依舊打動了他。
“納山,怎麼還不殺了這個人。”一個波西米亞人已經衝了過來,他手裡提着把樣式古怪的長刀,前寬後窄的刀身看上去很沉重,如果是個有經驗的士兵,就會知道當面對使用這樣一把刀的騎兵是件多麼可怕的事。
“這個人,”納山抓着亞歷山大的肩膀喘了口氣,似乎這樣才能接受剛剛聽到的消息帶給他的意外“我要留着他有用。”
“你什麼時候這麼拖拖拉拉的了,還有那個大個子你也不讓殺了他,”波西米亞人不滿的嘮叨着“這幾個傢伙給我們添了太多麻煩了,也許城堡裡的人這時候已經有了準備。”
“我知道,”納山向略微傾斜的山崖邊看看,雖然看不到下面的情景,可他能猜到因爲那些被亞歷山大他們推下去的巨石,山下的城堡很可能已經警惕起來,可以說這次的偷襲已經完全失敗了“我們離開這兒吧,留下來已經沒用了。”
“讓我宰了這個傢伙,”波西米亞人憤怒的晃晃手裡的砍刀“他壞了我們的事。”
“我說過他還有用!”納山狠狠盯着波西米亞人“去告訴鮑夫卡,我們的偷襲失敗了,讓他別那麼傻傻的還在城堡外面耗着立刻回到樹林裡去。我們現在只能等科森察人出城了。”
波西米亞人有些不甘的舔舔嘴脣,不過還是點點頭:“好吧你是頭兒,可我們就這麼走了,連秘道都不進去看看嗎,也許科森察人根本想不到他們的秘密已經被發現了。”
納山有些不耐煩的搖搖頭說:“好吧如果你不死心就去看看,不過我勸你小心點,也許科森察人已經在秘道里設下了埋伏,在這種地方往往送了命都不知道是怎麼死的。”
納山的話讓波西米亞人有些進退兩難,他向山崖上望了一眼,最後說了句:“我會小心的。”
然後他招呼着個同伴向秘道走去。
“波西米亞人,你在幹什麼。”
一個古怪聲調響起,那個戴着鳥嘴面具的男人慢慢走了過來,他面具上的兩塊玻璃在月光下閃着幽幽的反光,鳥嘴的空洞中發出隱隱發出的呼吸聲聽上去沉悶而又怪異。
當看清亞歷山大的臉時,這個男人腳下微微一停,然後他沉悶的說:“殺了這個人。”
“不,”納山面無表情的看着面具男人“我要他活着,這個人對我很重要。”
由於戴着面具無法看出臉上的神情,可從那人忽然變得僵硬的姿勢依舊可以感覺到那人似乎已經十分憤怒,他的手慢慢按在了劍柄上,跟在他身後的兩個手下也慢慢圍了上來。
“你們要打嗎?”納山絲毫不懼的緩緩晃了晃手裡的彎刀“你們三個未必是我一個人的對手,而且我們這兒,”納山說着用彎刀向旁邊晃了晃“似乎比你們人多。”
隨着他的話,山坡的陰影裡忽然閃出了幾條人影,其中一個直接就出現在離烏利烏不遠的一顆樹後,這讓剛要轉身逃跑的摩爾人嚇得立刻停了下來。
“你揹着我們還帶着其他人?”面具人憤怒的說“你要幹什麼?”
“只是不想空手而回,原本以爲如果能攻進城堡也許就能大撈一筆了,現在看來是沒機會了,”納山側耳聽了聽“科森察人果然已經有了準備,希望希瓦那兩個小子運氣不會那麼壞。”
“把這個人殺了,我多給你50佛羅林。”面具人忽然開口,他這話也讓剛剛圍上來的幾個波西米亞人一陣騷動。
亞歷山大緊盯着面具人,這時候他已經不那麼緊張,納山顯然十分關係關於索菲婭的事情,雖然當他聽說索菲婭失蹤後很可能就要爆發出更可怕的怒火,但至少這個時候暫時沒有危險。
而且他也不再擔心科森察人還沒有發現秘道已經被發現的危險。
如果之前他們幾個人沒從秘道里出去,雖然山石落下可能會引起注意,但倒也未必會有人猜想到是秘道出了問題,可現在他們剛剛離開秘道山崖上就出了這麼大的動靜,亞歷山大不相信箬莎會連這其中的關係都猜想不到。
正如納山說的,以那條秘道的險要只要科森察人沒有被打個措手不及,那麼甚至只需要幾個人都可以把那條路守得嚴嚴實實的。
所以亞歷山大一邊在心裡琢磨接下來該怎麼應付納山的追問,一邊緊密觀察着四周,當面具人堅持要殺死他時,亞歷山大就隱隱覺得有些不對,而當面具人居然說要用50個佛羅林換他的命時,亞歷山大已經確定,這個人是認識他的!
而且,自己也很可能認識這個人!
“50個佛羅林,”一個波西米亞人嚥了口口水走過來“納山,把這小子殺了吧,整整50個佛羅林啊。”
“閉嘴,你是要告訴我該怎麼做嗎?”納山狠狠瞪了眼波西米亞人“我說這小子對我有用。”
讓壓力山大有些意外的是,這些波西米亞人似乎很怕納山,雖然有些不滿,可幾個人還是閉上了嘴,而且他們的目光隨着納山向面具人看去,雙方一時間僵持在山崖上。
面具人的肩膀輕輕起伏很顯然十分生氣,可顯然因爲有着某種顧忌,雖然憤怒卻始終不能發作。
“你會爲你的決定後悔的。”面具人玻璃鏡片後的雙眼死死盯着納山,又在亞歷山大的身上晃過,然後他帶着手下從納山身邊穿過向着山坡下走去。
“納山,這傢伙究竟有什麼用,居然比50個佛羅林還值錢。”一個波西米亞人好奇的走過來“難道他也是貴族,就像那個被我們抓住的科森察的少爺?”
納山沒理會同伴好奇的詢問,他抓着亞歷山大的肩膀向前推搡着向山下走,同時吩咐着旁邊的人:“把他那兩個同伴都帶過來,這幾個人現在是我們的俘虜了,也許他們還挺值錢的。”
聽到這話,波西米亞人立刻興奮起來,他們把被打昏剛剛醒過來的伯萊裡和根本沒敢逃跑的烏利烏捆在一起,然後押着他們向山下走去。
到了這時候,亞歷山大已經可以肯定納山應該在這些波西米亞人當中地位不低,特別是在聽了他和麪具人的交談後,他甚至隱隱覺得也許這些波西米亞僱傭兵都可能聽他的。
果然,當順一邊的山坡走下山崖後,看着迎着他們走來,又紛紛和納山打招呼的幾個波西米亞人,亞歷山大已經可以確定,納山就是這些波西米亞僱傭兵的真正頭領。
一個看上去年齡不大波西米亞人急匆匆的跑過來,用一種亞歷山大聽不懂的語言迅速的納山說着什麼,也許是他說的太快,納山不得不反覆問了幾句之後,就扭過頭盯着亞歷山大:“他們說你們的人抓住了希瓦。”
亞歷山大不由點點頭,他知道箬莎果然有了準備。
只是那個年輕的波西米亞人立刻露出了敵意,他從腰裡拔出短刀向亞歷山大撲去!
納山幾乎是腳下不動的只一甩手就把那個波西米亞人摔倒在地,趁他還來不及站起來一隻腳踩在他的後背上,同時對他呵斥着。
“把這小子帶走,”納山對旁邊的人吩咐着,然後揪着亞歷山大的衣領走到一顆樹下“現在聽着,把你知道的都給我說出來。”納山說完又擡手阻止住要開口說話的亞歷山大“我提醒你想好了再說,我不是加傑人,對你們來說也許女兒不算什麼,可索菲婭就是我的生命。”
亞歷山大額頭上的冷汗流了下來,即便是之前面前可怕的彎刀也沒有這麼感到這麼的恐怖,畢竟與敵人對峙時的興奮往往能令人暫時忘記懼怕,可面對一個憤怒的父親,亞歷山大不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
“告訴我索菲婭在哪?”納山繼續問。
亞歷山大沉吟了一下,他知道接下來的回答可能就會決定自己的命運,可這時候看着這個儘量壓抑着感情,當說到女兒名字時都會顫抖的男人,他忽然覺得任何欺騙敷衍的話都說不出來了。
索菲婭是他妻子,不論這有多麼荒唐卻是事實。
那麼,面對索菲婭的父親,他應該怎麼回答?
“我不知道,”亞歷山大終於開口,話一出口就看到納山的臉變得異常憤怒,但是他還是繼續說“我們在從西西里來那不勒斯的路上失散了,我不知道她現在在哪裡。”
“你說什麼!你不知道?”納山幾乎是一字一句的問,他的眼中閃着可怕的光,那種如受傷野獸般絕望的眼神似乎就要立刻把亞歷山大撕成碎片“你說她是你的妻子,可你不知道她的下落?”
“對不起納山,如果騙你能活命我肯定會騙你的,可現在我不想這麼做,”亞歷山大慢慢的說“我們在路上失散了,我一直在找她,可到現在還沒有她的消息。”
“可你現在在科森察幹什麼,你不是一直在找她嗎?”納山用聽上去似乎並不是很憤怒的聲調問,可越是這樣顯得越是危險,因爲他的眼神已經變得異常冰冷,看着亞歷山大的目光就好像是在看一個死人“告訴我,我女兒遭遇到了什麼,在我殺掉你之前都說出來,那樣也許我會慈悲點讓你死的不那麼痛苦。”
看着納山,亞歷山大忽然奇怪的露出了微笑,他攤開雙手把身子完全對着這位父親:“來吧殺掉我吧,我沒有保護好她可她保護了我,她不但救過我的命,而且願意爲我挨老古爾佳的鞭子。如果她不跟着我一起離開部落就不會遇到危險,可我現在連她在什麼地方都不知道。來殺掉我!殺了害了你女兒的人!”
亞歷山大越說越激動,他忽然覺得他等這一刻已經很久了。自從索菲婭失蹤之後他一直壓抑着自己不去想那各種想想都讓他痛苦的可能,他心裡有一個聲音在不住告訴他,他總會找到索菲婭,那不勒斯的時候,除了派出烏利烏不住的一次次去港口打聽關於索菲婭所在的那條船的下落,他就是在瞭望哨裡向那些經常來來往往的酒客探聽各種消息。
但是每次打聽換回的卻都只有失望,一次次的失望,無數次的失望,那個讓他堅持下去的聲音雖然從沒消失,但他心底裡卻明白那只是他在欺騙自己。
某個念頭他不敢有,更不想去有,他只能不住的告訴自己,他的小妻子總會回到他身邊,哪怕她經歷了多麼可怕的事情,可只要她回到他的身邊,就一切都好了。
他會讓她忘記那些可怕的事,會用一生去安慰她的身和心。
但是現在,當面對納山時,亞歷山大才忽然發現,自己從一開始就在不停的自我欺騙。
索菲婭不見了,索菲婭可能再也回不到他身邊了!
“來殺了我,”亞歷山大終於流下了自與索菲婭失散後的第一次淚水,可他的臉上卻又掛着似乎放下一切的輕鬆微笑“這樣你就可以爲女兒報仇了。”
納山眼露殺機,粗壯有力的手臂過於用力筋骨硬邦邦的漲起。
“殺了你,不。”納山的聲音也是硬邦邦的,隨着他緊攥的拳頭狠砸過去,亞歷山大立刻痛得捂住肚子彎下腰去!
一拳,又一拳,納山的拳頭不住的狠狠打在亞歷山大身上,血水順着亞歷山大的嘴流出來,他的鼻子已經被打破,眼睛被打得高高腫起,當納山緊攥在一起的雙拳砸落在他後背時,亞歷山大的臉直接埋進了樹根旁的水窪裡。
“站起來!”
納山揪着亞歷山大的頭髮把他拽起來,又是一陣狠狠的拳頭。
“呵呵,你怎麼不殺了我,”亞歷山大快站不住了,他身子歪歪扭扭的靠在樹上,在納山一拳又一拳的打擊下發出奇怪笑聲“殺了我才最解恨呢,來呀,難道你不愛你的女兒?”
“閉嘴!”納山粗聲吼着,這一頓狠揍讓他都覺得有些喘息,看着已經被打得面目全非的亞歷山大,他撿起扔在地上的彎刀“我說過不會讓你死的太舒服的,我要你爲索菲婭的死付出代價。”
“是呀,我的確該付出代價,”壓力山大想睜開眼,卻因爲眼睛紅腫根本做不到,他只好讓自己儘量站得直些,然後他擡起頭,用因爲充血完全模糊不清的目光看着頭頂上的樹冠“我早就該受到懲罰了,你還在等什麼?”
納山的刀抵在了亞歷山大脖子上,劃破肌膚的刺痛卻讓他有種如釋重負的解脫。
“索菲婭,我來了。”亞歷山大心中自語。
“不,這太便宜你了。”然後他聽到納山在他耳邊如詛咒般的聲音。
“你死就解脫了,然後只有我一個人爲我女兒痛苦,我不會這麼便宜你的,”納山的聲音裡透着無窮的憤怒和憎恨“我要讓你活着,我看得出來你的痛苦有多深,所以讓你時時刻刻活在痛苦裡。你別想就這麼算了,除非找到我的女兒,否則你永遠別想解脫。”
說完,納山鬆開亞歷山大轉身就走。
他離開很久,樹林裡迸發出一聲充滿悲憤與壓抑的吶喊:“索菲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