亞歷山大六世一直在房間裡默默等着,也許是察覺到教皇情緒不佳,僕人們都奪得遠遠的,即便是他身邊最得寵的那個叫佩洛託·卡德隆的小夥子也很知趣的站在房間外一個不起眼的地方小心翼翼的待着,只是當聽到房間裡傳來聲含糊的呼喊聲後,佩洛託·卡德隆就立刻打開房門走進去。
壓力上一世站在擺着一大堆盆盆罐罐的桌子前,這個桌子看上去像是工作臺,上面擺滿了各種泛着異樣味道的器皿,有些裡面甚至還在冒着略帶異色的煙霧。
教皇臉上帶着個看上去封閉很嚴的面具,手上帶着副一直掩蓋到手肘的牛皮手套,身上一件很厚重的長圍裙讓他看上去倒像個屠夫而不是身份尊貴的羅馬教皇。
見佩洛託·卡德隆進門,他就轉身擺擺手做了個手勢,讓僕人爲他解開身後圍裙綁着的繩子,然後費力的脫下來。
佩洛託·卡德隆顯然已經幹熟了這活,他很熟悉的把圍裙放在牆角一個不顯眼的地方,然後先打開了緊閉的窗戶,然後才又回來幫教皇脫下頭上那個同樣封閉嚴實的頭罩。
“這味道真的不太好。”亞歷山大六世抽了抽鼻子,用力扯下手上的牛皮手套“現在讓我們看看結果如何。”他說着拿起桌上一個透着暗紅色的玻璃瓶搖晃了一下,然後走到靠牆邊的一個裝着幾隻兔子的籠子前,在水盆裡輕輕點了幾滴。
在兔子喝下水的時候,亞歷山大六世始終認真的觀察着,當看到原本活潑的兔子身子開始漸漸搖晃,最終好像完全支撐不住慢慢趴伏在籠子裡漸漸陷入昏睡後,他纔看了看手裡的玻璃瓶略顯滿意的點點頭。
“今天的工作看上去還不錯。”教皇低聲嘀咕了一句,然後小心的把看上去顯得色澤古怪的紅色玻璃瓶擺放在了牆邊一個有着很多格子的木架上,在這個木架上,已經擺滿了各種樣式奇特的瓶子,而裡面裝的有着各種顏色的液體看上去也都顯得頗爲神秘詭異。
佩洛託·卡德隆暗暗鬆了口氣,他知道每當教皇心情不好時都會把自己關在這個房間裡擺弄這些稀奇古怪的玩意,甚至有幾次他還看到過教皇親自用鋒利的刀子解剖一些小動物,這讓佩洛託·卡德隆很害怕,而讓他更害怕的就是木架上的那些裝着各色液體的瓶子,因爲他不知道那裡面東西什麼時候就會被用上。
做爲教皇身邊最受寵的僕人,佩洛託·卡德隆有很多“特權”,其中之一就是可以爲教皇收拾他一些不足爲外人道的東西,而越是如此,佩洛託·卡德隆越是膽小謹慎,他知道如果自己看到的那些東西哪怕有一點點的消息泄露出去,等待他甚至是遠在瓦倫西亞鄉下老家親人的,就是真正的滅頂之災。
諾梅洛的到來又讓年輕僕人鬆了口,他知道接下來不論發生什麼都沒他什麼事了,他只要小心的在房間外面等消息就可以了。
諾梅洛似乎有些受不了房間裡還充斥的古怪藥味,他走到窗邊吸了幾口,直到逐漸適應了之後才走回來。
“那麼說,那個貢佈雷願意按我們吩咐的去做了?”亞歷山大六世哼了聲,他伸手捶打了幾下因爲一直彎腰低頭顯得有些痠痛的後背,坐下來看着站到面前不遠處的秘書“他知道自己該做什麼嗎?”
“是的,陛下,”秘書微微鞠躬“他已經明確表示剛剛發生的一切都是由斯福爾扎家的人指使的,而且盧克雷齊婭的丈夫似乎也參與在了其中。”
聽到秘書這麼說,教皇卻隨意擺手阻止他:“我們都知道這不是真的,我們也都知道自己懷疑誰,可我真的不希望是那樣。”
諾梅洛沒有接茬,他知道這時候最好不開口,甚至如果能不在這裡纔好,只可惜他不是佩洛託·卡德隆,所以就不能像僕人那樣趁機躲出去。
“喬瓦尼,”教皇的話嚇了秘書一跳,不過好在他接下來說“我是說喬瓦尼·斯福爾扎,你認爲他真的在陰謀反對我?反對他妻子的父親和他的家人?”
諾梅洛想了想,如果可以他真不願意在這件事上說的太多,不過他知道做爲教皇的私人秘書,這是他的責任。
“陛下,我覺得斯福爾扎家從開始就對這這門婚事並不滿意,”諾梅洛字斟句酌的說“他們當初之所以同意這樁婚姻,是希望能接着這個機會讓他們的盟友西斯篤斯四世家族的人能重新成爲梵蒂岡的重要人物,可這個願望顯然失敗了。”
聽着秘書的話,亞歷山大六世皺了皺眉,雖然沒說什麼但他心裡多少浮起絲陰鬱。
羅馬教皇西斯篤斯四世是亞歷山大六世前任的前任,這位來自薩瓦的教皇是個對藝術有着執着喜好的人,在他任內不但修建了大量美輪美奐的教堂,更是以教皇的名義召集了大量工匠畫家把帶有古希臘風格的藝術之風帶入了羅馬,而以他的名字命名的西斯篤斯教堂,更是把這種讓羅馬人耳目一新的風格拉到了頂峰。
可以說,如今梵蒂岡教廷裡充斥的對奢華與藝術癡迷的風氣,很大一部分正是這位前任的前任培養起來的。
不過讓亞歷山大六世不高興的並非這些,畢竟他自己也很享受這種奢華,令教皇不快的真正原因,是西斯篤斯四世的外甥羅拉莫?裡阿里奧的妻子,正是喬瓦尼·斯福爾扎一個有名的姐妹,號稱弗利母老虎的弗利女伯爵卡特琳娜·斯福爾扎!
這位弗利母老虎的名聲是那麼顯赫,以致即便是貴爲教皇,想起那個女人也不由微微感到頭疼。
那是個以強硬,甚至完全是肆意妄爲著稱的女人,只要想想當初在聽說西斯篤斯四世突然暴斃之後,這個正在羅馬城的女人居然帶領軍隊堵了梵蒂岡的大門,非說她丈夫舅舅的死是被人陷害,甚至叫嚷着要血洗梵蒂岡爲教皇報仇,逼得那些樞機主教們團團亂轉卻又毫無辦法,就可見這個女人是如何強悍囂張。
更誇張的,還是這個女人當時居然還挺着個已經快要臨盆的大肚子呢。
而即便是回到了她自己的領地,這個女人也是個令人畏懼的統治者。
和她相比她的丈夫完全是個溫和的好男人,不但自家的什麼事情都任由她做主,甚至連裡阿里奧家族裡的事務也都任由妻子出面。
而卡特琳娜·斯福爾扎也的確是個令人畏懼的女人,她以一個女人的身份卻毫無顧忌的行使領主的權力,特別是在她丈夫羅拉莫後來不幸遇刺後,這個女人立刻毫不猶豫的起兵報復,然後用殘酷得令人側目的方式屠殺了暗殺她丈夫仇人的全家!
這種瘋狂的報復舉動徹底觸怒了一些和斯福爾扎家有着很深仇怨的敵人,他們紛紛表示必須懲罰這個瘋子似的女人,但是讓人吃驚的是,不等他們有所行動,卡特琳娜·斯福爾扎卻已經先發制人,然後就把那些只是嘴上痛快了一下的對手打得落荒而逃。
弗利的母老虎,這麼一個女人實在是讓人頭疼,一想到這些,亞歷山大六世也不由心頭陰鬱。
“斯福爾扎家的人希望重新扶植一個西斯篤斯?”亞歷山大六世嗤之以鼻的哼了聲,其實從答應聯姻那時起他就猜到了那家人的心思,只是那時候的他也的確需要個強大可靠的盟友,而斯福爾扎算是個不錯的選擇,只是現在看來這個選擇似乎有些錯了。
“也許在別人看來有些可笑,可斯福爾扎家的人似乎並不這麼認爲,”諾梅洛笑了笑,這在他來說是個很少見的舉動“喬瓦尼,我是說您的女婿,似乎認爲波吉亞家沒能完成這個許諾,沒有能讓西斯篤斯四世的家族成員重新在教廷裡獲得重要地位,所以有所不滿也就不難理解了。”
“看來這一切都是我的錯了,”亞歷山大六世又不快的哼了聲,然後他緩慢的站起來伸手讓秘書扶着自己向外面走去“知道嗎諾梅洛,我一直希望盧克雷齊婭幸福,她和其他人都不一樣,甚至和所有波吉亞都不一樣,她純潔天真,如果說這個世界上還有個人沒有受到過魔鬼的誘惑那就一定是她了。”
秘書默默點頭,他知道教皇如今的感慨只因爲即將做出的決定,很顯然也已經下定了決心。
而他只要小心的聽着,準備忠實的執行教皇的命令就可以了。
果然,亞歷山大六世輕聲說:“去吧,告訴那個貢佈雷讓他做好自己的事,讓他去揭露斯福爾扎家的陰謀,至於起喬瓦尼,”教皇頓了頓,他的目光投向前面好像在琢磨該怎麼開口,然後他輕輕的說“這件事讓喬瓦尼去做吧,這一切都是由他開始的。”
諾梅洛點點頭,到了這時他已經明白教皇的決定是什麼了。
“那個貢佈雷……”亞歷山大六世輕輕的說“他知道自己該怎麼做嗎?”
“那個青年人很聰明,”諾梅洛說“他很清楚該說什麼。”
“哦,那就好,”亞歷山大六世點着頭“諾梅洛你是知道的,我只希望波吉亞家的人將來有一天不會被人忘掉,在我之前已經有過太多的教皇了,但是不論是他們自己還是他們的家族能夠被銘記的都太少,我不希望那麼快就被人忘了。”
“您一定會成爲一位令人難忘的教皇,其實您現在所做的一切已經足以讓您被後世銘記了,至少沒有人能像您這樣能夠裁決整個世界的所有權。”
聽到諾梅洛的話,亞歷山大六世不禁一笑。
對於裁決葡萄牙與阿拉貢和卡斯蒂利亞王國之間關於殖民地所有權糾紛那件事,亞歷山大六世把其視爲自己平生最得意的偉大傑作之一。
依靠教廷的深遠影響和教皇的無上權威,亞歷山大六世把整個歐洲之外的世界作爲戰利品用一條教皇子午線分配給葡萄牙與阿拉貢和卡斯蒂利亞,這件事曾經讓他的威望一度無人能及,儼然成爲了世界實務的仲裁人。
而教皇子午線的確立,也讓亞歷山大六世變得野心膨脹起來。
他渴望獲得比調停裁決兩個國家更大的權力,甚至希望在自己有生之年建立起一個真正意義上的教皇國。
而他希望幫助他實現這一願望的,是自己的兩個兒子喬瓦尼和凱撒。
可是現在,亞歷山大六世忽然發現,自己原本寄予厚望的兩個兒子,卻讓他變得越來越不認識了。
“我要去看看盧克雷齊婭。”亞歷山大六世忽然說,雖然注意到秘書剛一開口卻又沉默,他卻沒有理會的繼續先前走“我的女兒現在一定很害怕,我必須守在她的旁邊。”
諾梅洛看着顯得有些固執的教皇背影,然後不動聲色的向旁邊跟上來的佩洛託·卡德隆小聲吩咐:“去告訴掌儀官,請等待的摩爾多瓦特使原諒,因爲臨時有事召見只能暫時取消了。”
僕人機靈的點點頭立刻轉身離開,而這時亞歷山大六世已經走到了門口。
“諾梅洛,”教皇向後面有些遠的秘書叫了一聲,看他走近就用略顯憂慮的聲調說“我擔心的是盧克雷齊婭會傷心,告訴我諾梅洛,你認爲她愛喬瓦尼嗎?”
秘書沉吟着想了想,然後小心翼翼的說:“盧克雷齊婭是個很可愛的孩子,她愛所有她認爲值得愛的人。”
聽着這似乎等於沒說的回答,亞歷山大六世卻若有所思的皺起了眉。
“我不相信喬瓦尼會幹那種事,”他忽然堅定的說“這一切背後一定有人在搞陰謀,不論這個人要幹什麼,諾梅洛我要你把他給我抓找出來。”
私人秘書緩緩點頭,他並不覺得這件事很難,畢竟刺殺盧克雷齊婭能得到好處的人並不多。
那就先從那個貢佈雷開始,諾梅洛心裡琢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