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亞歷山大六世身邊所有人當中,諾梅洛是個很獨特的人物。
在擔任教皇的私人秘書這一顯赫職務前,諾梅洛是個並不起眼的小人物,雖然也曾經與很多權貴子弟一樣在著名的博洛尼亞大學深造,但是出身阿拉貢落魄家族的諾梅洛實在稱不上能有什麼前途。
所以即便是諾梅洛自己也認爲也許一生中最輝煌的成就就是成爲某個小領主宮廷裡的總管,或者如果上帝真的肯眷顧,會成爲一位王國的宮相。
但是諾梅洛沒想到的是,當上帝真的眷顧他時,賜予他的機會居然是成爲亞歷山大六世身邊的秘書。
而諾梅洛能擔任如此要職的主要原因,則是由於凱撒。
亞歷山大六世在剛剛成爲教皇之前,在他身邊擔任私人秘書的就是凱撒,在那段時間裡凱撒爲了保護他的父親曾經一度形影不離,而後當確定父親要角逐教皇寶座後,他和喬瓦尼不得不爲這件事到處奔波,這時候就需要有個能信得過的人接替他在當時還是樞機主教的亞歷山大六世身邊的工作。
這個時候亞歷山大六世注意到了諾梅洛。
當時的諾梅洛剛剛從阿拉貢老家來到羅馬,依仗着作爲同鄉的一點交情,諾梅洛成爲了當時身爲亞歷山大六世私人秘書的凱撒身邊的一個跑腿。
亞歷山大六世的眼光是很獨特的,當凱撒不得不從他身邊離開時,他選擇了諾梅洛接替凱撒的職務,而凱撒也很願意把這個手下推薦給未來的教皇,這不論是出於公心還是私情,凱撒都願意看到這個結果。
而諾梅洛也沒有讓那對父子失望,他從開始就表現出作爲秘書和助手所應該擁有的一切長處,甚至連亞歷山大六世爲了登上寶座拿出來的賄賂那些樞機的各種田莊房產的地契都由他過手交易,而從沒有出過什麼紕漏。
可以說亞歷山大六世能順利成爲教皇,諾梅洛的功勞也是不小的,也正是從此之後,諾梅洛正式以教皇私人秘書的身份成爲了梵蒂岡最有權勢的人中的一個。
不過諾梅洛顯然很謹慎,雖然可以說是教皇身邊最親近的人之一,但是他卻很少真正在重大場合出現,而且即便是需要他出來的時候,他也永遠站在教皇的身邊背後,而從不主動拋頭露面,更不會以教皇身邊人的身份隨意發號施令。
他這種謹慎態度不但獲得了亞歷山大六世的讚許,甚至連梵蒂岡的一些樞機和紅衣主教也對這個人心有好感,因爲他們知道以諾梅洛的身份,如果他真的要做“上帝代理人的代理人”,也並不是很難的。
可諾梅洛偏偏是個很謹慎小心的人,他的這種謹慎小心即便是在面對波吉亞家的人時也從不懈怠。
在很多人想來,諾梅洛無疑與波吉亞家的人是很親密的,畢竟他甚至已經算是波吉亞家族的一份子了。
但事實是除了亞歷山大六世,諾梅洛與波吉亞家的其他人雖然關係親密但卻始終保持着某種距離,或者說永遠在亞歷山大六世能夠容忍的範圍之內與那一家的其他人相處,即便是推薦過他的凱撒,也沒有能從諾梅洛這裡得到比別人更多的東西。
而對波吉亞這一家子,諾梅洛是很熟悉的,他了解凱撒的野心,也清楚喬瓦尼與傑弗裡的妻子桑夏說不清楚的曖昧,至於盧克雷齊婭與她同樣叫喬瓦尼的丈夫之間忽冷忽熱的關係,他也是一清二楚,可以說諾梅洛不但是教皇的私人秘書,也同樣扮演着波吉亞的大管家的角色。
所有當看到忽然從波提科宮闖來,不顧一切近乎瘋狂的凱撒後,諾梅洛意識到可能出大事了。
如果說有誰對凱撒·波吉亞真正瞭解,諾梅洛顯然是其中一個,他很清楚這位在其他人眼裡的花花公子其實有着多麼宏大的野心,也知道他是的的確確想要把這個野心變成現實,所以在別人還在用各種緋聞議論凱撒的時候,諾梅洛卻在認真的觀察着這位教皇的愛子,同時也會不時琢磨該怎麼和顯然都不那麼安分的一家人相處。
不過也正因爲他了解凱撒,所以當他看到凱撒那近乎失去理智的樣子後,纔會感覺到事情的嚴重,而在聽到盧克雷齊婭險些遇刺之後,即便是老謀深算的亞歷山大六世也不由震動了。
而在這一連串的變故中,諾梅洛聽到了個名字——亞歷山大·朱利安特·貢佈雷。
之前盧克雷齊婭從來沒遭遇過危險,即便人人都知道她是教皇的私生女,而且還受到諸多寵愛,但是卻一直沒有人動過要對她下手的主意。
哪怕很多人背後把她和她的兄弟們稱爲教會恥辱的象徵,但是人們對這個只喜歡華麗衣服和熱鬧的舞會天真女孩,多少還是有些寬容的。
但是,這一切卻隨着幾封告密信的出現完全變了!
如果說之前凱撒還對那幾封告密信的來歷感興趣,那麼現在他的所有注意力都已經集中在了盧克雷齊婭的安危上。
他從沒想過居然有人在他面前行刺盧克雷齊婭,那可怕刀光抹過盧克雷齊婭修長脖子的瞬間給他帶來的恐懼讓他不但當時完全嚇住,即便後來想想都因爲恐懼和憤怒徹底失去了理智。
亞歷山大六世也很意外,甚至憤怒。
他知道那些告密信是假的,可就因爲知道這個他才覺得難以接受。
是誰在這個時候要忽然行刺盧克雷齊婭,這麼做又有什麼好處?
這些念頭晃過心頭時,亞歷山大六世忽然不想繼續猜測下去了。
他只是對諾梅洛說了一句話:“這一切都是那個叫貢佈雷的帶來的,去找他。”
諾梅洛很認真的履行了教皇的意志,很快亞歷山大就被帶到了他的面前。
當再次見到亞歷山大的時候,諾梅洛用略帶好奇的目光打量着他,很難想象一切似乎都是這個年輕人引起來的,雖然也清楚的知道他那幾封所謂的告密信的來歷,可正因爲清楚這些,諾梅洛纔會覺得這個年輕人惹的麻煩實在是不小。
“年輕人,你麻煩大了,”諾梅洛對亞歷山大說,他並不介意把一些事情告訴這個青年,因爲他知道要想讓這個青年接下來老實的配合必須讓他明白自己的處境“因爲你送來的那些告密信,有一個人剛剛陷入了危險之中。”
“我想是盧克雷齊婭小姐吧,在來之前我已經聽說了。”亞歷山大平靜的問,他說的是實話,關於盧克雷齊婭險些遇刺的事這時候已經在整個羅馬傳開,羅馬人在意外之餘也暗暗心驚,不知道因爲這個波吉亞家會發起怎樣的報復。
“傳言這麼快嗎,”諾梅洛有點無奈的低語了聲,然後看着亞歷山大“你認爲會是誰要行刺這麼一個年輕單純的女孩?”
迎着教皇私人秘書充滿審視的目光,亞歷山大稍微猶做猶豫,然後緩緩開口:“也許是某個不希望她妨礙自己的人,也許對很多人來說她的單純也許恰恰就是她致命地方。”
“是這樣嗎。”
諾梅洛仔細盯着亞歷山大,到這時亞歷山大才注意到這個中年人有着一雙灰色眼睛。
“你知道嗎,我來自阿拉貢,”諾梅洛忽然如同聊天似的說“我的父親是個酒鬼,家裡值錢的東西差不多都讓他換酒喝了,甚至連我母親的嫁妝都讓揮霍一空,這麼一來我的兩個妹妹不得不因爲付不起嫁妝進了修道院。”雖然在這裡停下,亞歷山大只是默默聽着沒有插話,果然諾梅洛接着繼續說下去“我能在博洛尼亞大學上學,是因爲我的家族早年曾經爲波吉亞家效力,你知道一個沒落貴族的子弟要想有個好出身需要付出多大的代價嗎,特別是現在我的地位,完全是來自我自己的努力而且我很享受這一切,所以我會盡所有力量保住這一切。”
諾梅洛說着眼中閃過一絲嘲諷,他盯着亞歷山大:“聽着,我必須得做好一些事才能保住我如今的地位,否則很多人願意接替我現在的工作,所以別讓我爲難。”
亞歷山大無聲的點點頭,他知道這個人和他說這麼多其實最後一句纔是關鍵。
“我知道你在馬力諾宮裡的那個女孩,雖然她是個波西米亞人,可聽說你很喜歡她是嗎,”諾梅洛忽然說,他看到亞歷山大的眼睛忽然一亮就笑了笑“不要緊張,我只是提醒你不要太沖動,現在告訴我你認爲是誰要行刺盧克雷齊婭?”說着他隨後又用重重的聲調說“別急着回答,想好了再說,明白嗎這很重要。”
亞歷山大看着私人秘書的臉沉默了一會纔開口說到:“行刺盧克雷齊婭小姐的人,我想應該是試圖從她的死裡獲得好處,否則不會有人願意傷害她的。”
秘書點點頭,似是對這個論斷頗爲讚許,然後他又繼續問:“那麼你認爲又是誰能從這其中得到好處呢?”
“根據之前我向陛下呈上的那些信件看,我想您已經猜到誰最有可能是這個兇手了。”
亞歷山大的話讓諾梅洛的臉色微微一沉。
誰會是試圖謀殺盧克雷齊婭的兇手,只要沒有人能被直接指認,那麼所有人都有嫌疑,而如果以亞歷山大的話爲依據,諾梅洛覺得他其實指的就是某個人。
諾梅洛不相信亞歷山大會蠢到連他之前那麼簡單的暗示都聽不出來,可他居然依舊這麼含糊其辭,這讓諾梅洛覺得他不是太蠢就是膽子太大。
可不論是哪一樣,諾梅洛都不喜歡。
“你這樣可不太好,”諾梅洛盯着亞歷山大“我記得那些信都是你拿來的,而且提出指控的的也是你,所以你認爲自己難道和這件事無關嗎?”
聽着私人秘書乾脆直接威脅,亞歷山大的心卻終於放下來了。
能這麼威脅,其實反而說明他們並沒有真的懷疑這次行刺和他有關,至少認爲他不可能會有這麼大的膽子。
事實也的確如此,即便是納山在聽說他居然要行刺盧克雷齊婭的時候,也因爲吃驚意外覺得他是不是瘋了!
一個來自那不勒斯的小領主,居然要動教皇愛女的腦筋,而且還是想要她命的那種,即使是以膽大妄爲著稱的波西米亞人,當時看亞歷山大的眼神也有些不對了。
不會有人想到行刺的主謀是他,而只要稍微瞭解那幾封信來歷的人,能夠想到的只有一個人,喬瓦尼·波吉亞!
亞歷山大六世會想到,諾梅洛會想到,甚至如果凱撒知道了那些信完全是喬瓦尼讓人僞造的,也肯定會這麼想。
諾梅洛知道亞歷山大六世絕對不會相信喬瓦尼會這麼幹,即便是他也不相信喬瓦尼會對自己的親妹妹下毒手。
但是凱撒呢?
諾梅洛知道凱撒的抱負和野心,甚至清楚他與盧克雷齊婭之間那親近的多少有些異樣的感情,正因爲這樣他不認爲在聽說了關於那些信件的真相後凱撒會冷靜的面對這一切。
也許,這真的是喬瓦尼乾的?
有那麼一陣,諾梅洛腦子裡不由閃過這個讓他覺得可怕的念頭,然後他竭盡全力把這個心思壓下去。
“或者是寫這些信的人。”就在諾梅洛琢磨是不是要讓這個年輕人腦子清醒一下時,亞歷山大終於繼續說“那些信是斯福爾扎家的一個人某位大人之間的來信,似乎斯福爾扎家的人對盧克雷齊婭小姐當初的嫁妝一直沒有能如期交付感到不滿,或是對他們來說這段婚姻已經到了可以結束的時候。”
“你是這麼認爲的嗎?”諾梅洛的臉上露出了釋然的神色,他走回到桌前拿起那幾封信看了看,然後遞向亞歷山大“這些信是你帶來的,所以這一切麻煩應該由你來解決。”
亞歷山大沒有接那幾封信,而是看着諾梅洛問到:“您是要我指控斯福爾扎嗎?”
諾梅洛伸出手指撓了撓頭頂上略顯稀疏的頭髮嘆口氣:“我知道這也許對你不太公平,不過現在也只有你站出來才能讓這一切變得不那麼糟糕。”
說着私人秘書慢悠悠的搖了搖頭:“所以我才說啊,年輕人,你麻煩大了。”
聽着諾梅洛的話,亞歷山大微微挑了挑眉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