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小樓殺過來了。
他不退反進,想要破釜沉舟。
如今魔教大勢已去,他可以退,可以忍一時成敗,甚至是全身而退,但絕難忍受魔教的底蘊根基遭人竊取奪走。這些東西若是丟了,魔教也就名存實亡了,他仇小樓將再無翻身之日,豈能甘心。
仇小樓來勢極洶,身後數名親衛死士緊隨。
而且他也不是毫無想法,倘若現在殺了李暮蟬這個禍首,這些魔衆必然還是可以回心轉意的,追隨他,重歸魔教,局勢尚有挽回的餘地。
就像是狼羣,新王與舊王的較量。
但,殺得了麼?
李暮蟬低低一笑,目光透過漫天飛雪,望向剩下的那些魔教教衆。
他原本還想着如何將這些人全數招至麾下,現在看來,反而省事了。
殺機在前,李暮蟬並沒動手,他只是用說的,他說:“你啊,太自負了。”
仇小樓按向了腰間的刀,魔刀欲動,啞聲冰冷道:“我敗了,你也休想贏。”
他似乎很有信心一刀斃敵,斬破面前人的雄心野望。因爲他身旁尚有五名死士親衛,這些人都修煉了“化血大法”,比暗器還要可怕百倍千倍,比殺器還要狠毒,只要登船,仇小樓有極大把握解決掉李暮蟬。
他看得瞧出來,李暮蟬刀法劍招已有了極爲驚人的造詣,甚至快要獨樹一幟,自成一派,但內力尚有缺陷,還不夠強勁。
近了,更近了!!!
眼看樓船越來越近,李暮蟬也越來越近,仇小樓正待動手,突然,他臉色驟變。
因爲他身旁的五名親衛……已經死了。
數枚狠辣惡毒的毒箭,射在了他們的後心。
箭簇破衣穿心而出。
五個人原本都是殺氣騰騰的,可這一刻,都帶着不甘的狂吼,倒了下去,摔進了湖中,面上不敢置信的表情也都在瞬間凝固。
“教主……”
一人臨死前將手裡的箱子拋給了仇小樓。
事實上,暗箭射的不止五名親衛,還有仇小樓。
而發射暗箭的,赫然就是仇小樓身後的那些魔教教衆。
人都是慕強的,也都是識時務的,何況仇小樓的對手還是財可通神的幽靈公子。如今“天下盟”趁勢而起,自然需要人手,再加上李暮蟬還有意招攬他們,聰明人絕對知道什麼是好,什麼是壞。
如今放眼皆敵,仇小樓居然沒有趁亂遠退,反而還想帶着他們拼死一搏,傻子纔會去拼,當然是臨陣倒戈,抱緊這顆大樹纔是。
這些人裡其實也有屬於仇小樓的心腹,但也都在頃刻間被周圍的暗刀子殺了。
仇小樓接過箱子,墨袍飛卷,撥開了身後的暗箭,冰冷的表情終於在這一刻支離破碎,帶着驚怒還有恨意,怒吼道:“你們……”
只是話語出口,他又不知該說些什麼。
這些人做都已經做了,背叛也都背叛了,他已輸得徹徹底底。
但他還是要出刀,刀光乍亮,刀意森寒,青色的刀鋒從黑色的刀鞘中拔出。
彎月般的刀柄,弧月狀的刀身,隨即,風雪中亮起了一抹青色刀光。
這道刀光也是彎如一鉤新月,但突然間,所有人都被一股難以形容的殺氣所攝,那刀光倏忽破空,變成了一道飛虹,帶着逼人的殺氣,飛到了李暮蟬面前。
魔刀一劈,神刀一斬。
一雙雙眼眸連番瞧來,想要看看這位魔教教主的最後一搏。
李暮蟬也近距離感受到了這一刀,果然厲害。
但是,也就在仇小樓出刀一瞬,船上船下,已有數道身影同時出招,更有數十道殺機齊齊落在這位魔教教主的身上。
如今大勢已成,多少人都將家族的復興,門派的崛起賭在了這一役,豈能讓仇小樓如願,更不會讓李暮蟬身死,也絕不會讓“天下盟”倒下。
刀光近在身前,可惜兩口神鋒橫飛而至,將其擋下,亦有雙刀如燕飛至。
李暮蟬動也未動,眼睛眨也不眨,只是站着,還微微一笑,看着仇小樓那張恨怒交加,怒目圓睜,宛如怒獅一般的面孔飛近,然後又看着對方後退。
仇小樓身在半空,橫刀一斬,刀氣縱橫,將身畔圍來的所有殺機斬退,同時奪得一艘木舟,在所有人如臨大敵的注視中,他打開了箱子。
箱子一經打開,這人雙手迅捷如風,大袖一裹,但見其中飛出十數塊精巧絕倫的兵器殘片。
這些殘片有大有小,形狀各異,就連顏色都有不同,但隨着仇小樓雙手飛快撥動,拼組,所有殘片竟在須臾間化作一口兵器。原來,這就是箱子的秘密。
這口箱子裡藏着很多殘片,或者說是部件,可依據自身的處境、困境,變換拼組出十數種截然不同,效用各異的兵器,而且威力都是巨大的。
而想要駕馭這口箱子也不容易,需得一雙靈巧無比的手,還有天馬行空的想法,以及驚世絕俗的武功,如此才能發揮出這口箱子的真正威力。
李暮蟬看到仇小樓這麼熟練,便猜到對方沒少琢磨這口箱子,不禁搖頭輕嘆:“生死大戰當面,居然輕信外物。”
他眼裡絕對沒有嘲笑的意味,甚至沒有得勝的喜悅,只有對這等末路豪雄的感慨。
李暮蟬頭也不回地道:“將來,會不會也有人從背後向我揮刀?”
他的聲音很輕,輕的只有極樂天女和那名手持雙劍的黑衣劍客才能聽到。
一切不過剛剛開始罷了。
“天下盟”是崛起了,但無數人的野心也會隨之膨脹,那些世家、勢力看似依附他,追隨他,但又有幾個真心,幾個假意。
這是內憂。
誰又能肯定這些人裡有沒有第二個李暮蟬,如他一樣野心勃勃,亦如眼前這般,最後取而代之。
背後站的人越多,兇險自然也就更大。
喑啞的嗓音響起,黑衣劍客道:“這就是江湖。”
說的果斷乾脆,鏗鏘有力。
可忽然,這人又問:“伱怕了?”
李暮蟬笑吟吟地說:“怎能啊,就像公子羽說的,一個人不能沒有對手,我不會懼怕,我只會渴望,我甚至不介意給後來者一個成長起來的機會。”
儘管李暮蟬的神情仍是平靜,但他身體裡此刻已展露出一股難以言喻的強大自信,酷烈到令人窒息。
而李暮蟬的野望雄心也在這一刻達到頂峰,他絕不介意有人挑戰自己。
這世上有太多的人,一旦武功一高,權勢越大,便會患得患失,得到的越多,就會越害怕失去,享受的越多,就會貪生怕死,將什麼雄心壯志、野望豪氣盡數拋諸腦後,消磨殆盡。
李暮蟬絕不會如此。
信心是需要穩固的,吞吐天地的雄心更需要不斷穩固打磨,這就是對手存在的價值。
他不懼那些威名驚天的前人,更不懼蟄伏隱忍,枕戈待旦的後來者。
或許現在的他說這些話還爲時尚早,因爲他還沒有無敵,但這不妨礙他凝聚出獨屬於自己的,無懼無畏,無可匹敵的信念。
而在這之後,他才由衷感嘆道:“是啊,這就是江湖,何況,從咱們跳進來的那一刻開始,一切就已經註定了,好在對錯也罷,善惡也罷,總算不用隨浪浮沉,而是翻手爲雲覆手爲雨,可興風起浪了。”
極樂天女什麼都沒說,她突然鼓足了勇氣,深吸了一口氣,擡起左手,在遲疑中變得堅定,在輕顫中變得沉穩,然後落在了李暮蟬的右肩,拂去了上面的落雪。
這是她的回答。
她什麼都沒說,又好像什麼都說了。
李暮蟬沉默了一下,並沒有拒絕,也沒有牴觸。
極樂天女笑了,像是終於安心了一樣,將輕落的左手徹底放了上去。
天地飄雪,滿湖風霜。
片刻,恍若永恆。
而片刻過後,仇小樓手裡的兵器竟然毫無徵兆地突然炸開,爆碎出一蓬飛針,還都是黑色的毒針。
仇小樓瞳孔急縮,不假思索,揚刀斬去了自己千瘡百孔的左臂。
他怒吼,陰沉道:“你別得意,我的今天,就是你的明天。”
李暮蟬閒話般笑道:“我又沒說殺你,慌什麼,把‘神刀斬’秘籍留下,我放你離去,如何?”
仇小樓的臉色陰晴不定,似因劇痛而變得漲紅,雙眼漲大充血,但聽到這句話,他已面無表情,然後揮刀斬去一角衣袍,將其拋給了李暮蟬,轉身就走。
“就這麼放他離開了?”鐵燕二人難以置信道,“豈非放虎歸山?”
李暮蟬隨手接過飛來的布帛,看着上面的小字,眯眼笑道:“‘青龍會’和‘金錢幫’豈會放過他,你忘了那幾萬魔衆了,這些人走的那麼幹脆,十有八九已趕往西邊了。”
話到這裡,他沉聲道:“他們去搶他們的,咱們爭咱們的,傳令盟中子弟,即刻席捲江南七省武林道,我倒想看看,各門各派,各方各勢,誰敢不俯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