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毅走後,天色已經黑了。
趙雍心情舒暢,登上高閣,仰望滿天星辰。趙雍望着浩瀚的宇宙、繁星,領悟了滄海一粟這四個字的意思。
無論是西周,還是殷商,甚至是商以前的邦國。它們已經淹沒在漫長地歷史長河之中。但他們留給世人的東西,永遠也不會磨滅。
因爲他們創造了璀璨的歷史。所以,後世纔會記得他們的功德。
活着,就要留下一點讓後世敬仰的東西。
司馬望族見君上望着星辰,沉默了很久,問道:“君上,真的打算改革兵制。”
趙雍收回眼神,注視着司馬望族,語調堅定道:“寡人不改兵制,趙國離弱國也就不遠了。”
司馬望族愣了片刻,答道:“君上爲何會如此想。”
趙雍吸了一口氣,語調凝重,“趙國北疆,除了燕國。其他都是與胡人相鄰。趙國不被諸侯所滅,也會因胡人而亡。”
穆澗插話道:“趙國立國至今,何曾怕過胡人。”
趙國雖不怕胡人,但胡人盤踞在北方,威脅到趙國。趙國要強,要爭霸諸侯,就必須先解決胡人帶來的隱患。胡人對趙國的危害,不壓於諸侯。
武王伐紂建立鎬京,不過三百年,被戎狄所滅。
燕國立國至今,燕國很多君主一生都在抵禦北胡,沒有機會插手中原,以至於中原諸侯忽視了燕國的存在。燕國不犯北胡,北胡也會南下犯燕。燕國也曾在北胡的入侵下不斷遷都,甚至險些亡於胡人之手。
齊恆公號召‘尊王攘夷,一匡天下’,就是因爲北胡、戎狄的力量,威脅到了中原諸侯。齊恆公不聯合諸侯重創胡、戎狄,胡、戎狄也會南下攻滅華夏諸侯國。齊恆公雖然抵禦住了北胡,但也不能徹底根除胡人的危害。
“秦國立國至今,也和西戎、義渠,纏鬥了數百年。”司馬望族見穆澗沒有意識到北胡的隱患,忙道:“君上說的不錯。我不弱胡,胡必弱趙。”
屠都尉問道:“話是這樣說沒錯,君上可有擊胡之策。”
趙雍注視着天邊一閃而過的星辰,答道:“寡人要北上草原,重創胡人,就要訓練一支強悍的勁旅。胡人善騎射,趙人也要善騎射。魏有武卒,縱橫中原;趙應有鐵騎,傲視北胡。”
司馬望族聞言,沉思片刻,皺眉道:“君上的想法是好的,但胡人騎射是與生俱來。他們是生在馬背,長在馬背上的民族。我們想要訓練一支鐵騎,騎射超過胡人。恐怕會有難度。”
穆澗聽說要擊敗北方的野蠻人,頓時臉色嚇得不輕,叫嚷道:“豈止是有難度,簡直是比登天還難。”
屠都尉也應和道:“望族所言,正是。”
趙雍也不因爲衆人之言感受沮喪,反而激發了他心中強大的鬥志,“魏國能夠打破禮制,率先建立一支步兵……魏武卒縱橫諸侯。寡人也能打破禮制,率先建立一支鐵騎,威震北疆。胡人善騎射,寡人可以向他們學習,亦或者招攬他們爲趙國效力。”
司馬望族驚道:“君上?”
趙雍見他們雙眸散發的眼神,想必是被他剛纔說的話嚇到了。也是,趙國乃中原北方大國,竟然會向胡人學騎射,的確令人感到震驚。
趙雍會心一笑,揮了揮手道:“你們不要用這種眼神,看寡人。胡人騎射比我們厲害,寡人向他學習,難道有錯嗎?你放心吧!沒有十足的把握,寡人是不會在全國推行。”
司馬望族問道:“君上,你爲何要建立鐵騎,而不是效仿齊、秦、魏三國之事。”
穆澗也道:“胡人有什麼好的。君上要學,也應該學中原禮制。”
趙雍沉重道:“我國沒有中原的優勢。效仿中原,也抵不過齊、秦、魏。”
司馬望族道:“所以,君上學騎射、擊北胡,另闢蹊徑。”
“中原都掀起變革,我們也要變革才行。”趙雍頓了頓,又道:“我們要找一條適合趙國,且中原諸侯都未曾走過的一條路。”
屠彝接話道:“魏國改革兵制,建立武卒。魏國縱橫諸侯近百年。”
穆澗也道:“齊國效仿魏國,也建立了一支競技之師。馬陵、桂林兩役,齊國藉着魏國和趙國、韓國大戰之後,國力消耗之際,兩敗魏國。齊國也一躍成爲東方第一強國。”
屠彝又接話道:“秦國也效仿魏國,改革兵制,建立了一支鷹銳之士,東出函谷,敗三晉,拓巴蜀,攻雄楚,擊強齊。君上,中原變革,有章可循,我們何必開創一條前人未曾走過的路。”
司馬望族見君上神色寧靜,也道:“君上踏錯一步,就會摔跟斗。君上,可要三思。”
趙雍道:“趙國的環境和地勢與魏、齊、秦三國有所不同。寡人也沒有自信,能夠創立一支,能夠擊敗三國的步兵制。”
司馬望族道:“所以,君上打算學習胡人,建立一支諸侯沒有的兵種…鐵騎。”
趙雍點了點頭,語調鏗鏘有力,“望族,你知道寡人爲何想要建立鐵騎。”
司馬望族答道:“君上想要解決北胡、滅掉中山。”
趙雍回憶着往昔,悵然道:“這只是寡人富國強兵的第一步。”
司馬望族疑惑道:“君上,爲何選擇建立鐵騎強國。”
趙雍轉過身,面對着他,“寡人想要建立一支鐵騎是因爲受到燕、秦兩國的啓發。”
“燕國,秦國?”屠彝越聽越糊塗,“君上選擇以鐵騎強國,和燕、秦兩國有何關係。”
穆澗點頭道:“臣也聽不明白。”
趙雍問道:“你們是否還記得,當年姬噲領兵南下,犯我北疆代郡。”
屠彝揚聲道:“君上不顧衆大臣反對,領兵親征。這件事,我當然記得。”
穆澗也道:“君上三箭定威,神氣十足。”
趙雍似乎又回到了那場交戰,語調激昂,“寡人就是在那場戰爭之中,見識了控弦之士的威力。”
屠彝道:“那場戰爭,我們以壓倒性的優勢,擊敗燕國。此戰勝利,足以說明,控弦之士,豈能比大趙男兒。”
“非也。”趙雍答道:“燕、趙之戰,陷入僵局,優勢雖在我。但燕將子之以數千北胡鐵騎,衝入我軍陣營,打亂了我軍的節奏。那一戰,北胡數千鐵騎,差點影響了整個戰局。”
穆澗疑惑道:“君上的意思是說,胡人當真了得。”
“寡人親自與北胡交手,自然知曉他們的騎射之精,技藝之純。如果不是我軍將士英勇抵抗,不是望族率領二十八鐵騎斬殺燕將,逼迫姬噲逃離戰場。那場爭鬥,敗的就有可能是我國。”
“君上說的不錯。燕國若有數萬鐵騎,來回快速穿**軍陣營,我軍必會大亂。”司馬望族也是感同身受。他率領的二十八鐵騎,臉上都帶着猙獰的面具,令燕軍誤以爲是鬼怪。否則,他也不能奇襲燕將,逼迫姬噲逃離戰場。那次交戰,他也深刻體會了北胡的騎射是相當了得。
趙雍深深吸了一口氣,“韓、趙、魏、燕、楚五國聯軍,合縱攻秦,兵發函谷。其聲勢浩大,乃天下未有之事。五國之勢沒有攻破秦國,反而被秦國擊敗。難道五國男兒,比不上秦人。五國的兵器,也沒有齊人厲害嗎?”
屠彝咒罵道:“非五國男兒不如秦人,也非我們兵器不如秦人。實乃,函谷關阻擋了我們西進的道路。”
穆澗也道:“若不是諸侯離心離德,秦人早就被我們揍趴下了。”
“五國男人沒能擊殺秦人。”趙雍苦笑道:“我們從來不看好的西戎義渠,竟然率領十萬鐵騎,攻破李帛,斬殺秦將。義渠人長驅直入,直逼咸陽。五國沒有做到的事情,險些被義渠做到了。”
屠彝喊道:“若不是五國男兒在函谷關,牽制了秦人。義渠人豈能克城,殺秦人。”
“非也。”趙雍又道:“函谷關一戰之後,寡人也在琢磨。如果我國能夠擁有數十萬鐵騎,何懼天下諸侯。改革之路漫長,阻力巨大。寡人想要擁有一支鐵騎也是難上加難。”
司馬望族問道:“君上看到了鐵騎的難處,爲何執意要推行。”
“趙國騎射比不上北胡。寡人要想擁有一支令諸侯威風喪膽的鐵騎,趙國北疆也永無胡人之患。”趙雍停又道:“寡人就要放下身姿,向胡人學習騎射。”
司馬望族見君上想法是大膽了點,但他說的的確在理。
趙國騎射,不如胡人。趙國向胡人學習也沒有什麼不妥。難的就是,一向以華夏文明自居的士大夫,豈肯願意放下身段,向北胡學習。
司馬望族也不敢想象,一旦這些人得知君上要向胡人學騎射。他們心裡不但會有牴觸,甚至會動搖趙國的根基。索性趙雍的想法是步步爲營,並不冒進。
司馬望族重新整理心情,鬆了一口氣,問道:“君上打算選擇何處作爲訓練鐵騎的試驗場。”
“代郡。”趙雍腦海深處涌現出這兩個字,“寡人選擇代郡。一來是代地之民,喜胡風、善騎射。寡人在代郡推行起來,也不會有阻力。其次,代郡盛產駿馬,又有胡人相鄰,我們也能借鑑胡人的長處。甚至,可以招募胡人爲我國效力。”
司馬望族見君上自信滿滿,然,他的雙眼卻看見了趙雍心裡沒有說完的話…那就是如果在代郡訓練鐵騎失敗了,也不會影響到邯鄲、太遠和上黨三郡之地,也不會動搖趙國的國本。
趙雍拍着司馬望族的肩膀,勉勵道:“望族,以後,寡人不能將你留在身邊。”
司馬望族問道:“望族,願意畢生陪伴在君上左右。”
趙雍搖了搖頭,“司馬望族,你有司馬氏先祖的遺風。你應該去建功立業,重新找回屬於司馬家的榮譽。”
司馬望族眼神盪漾,“君上,要我做什麼。”
趙雍靠近他耳畔,低聲了幾個字。
司馬望族聞言,神情大變,往後退了一步,跪拜道:“望族,絕不負君上。”
換地風波過了半月,趙國對外友好,尚無戰事;對內,百姓安居樂業。趙國也很快從第二次中原大戰的陰影之中,走了出來。
又過了十日,趙雍在朝會上宣佈,以雲遊各郡,考察吏治爲由,讓肥義、公子成處理邯鄲政務。
肥義和公子成也沒有察覺出趙君雍有何不對,拱手領命。
趙君雍此次出行之前,早已經讓司馬望族帶領着五千黑衣衛,先行一步,離開邯鄲,前往代郡。
五千黑衣衛悄無聲息離開邯鄲、離開趙宮,也沒有任何人關注。爲了迷惑衆人,趙雍也在邯鄲、上黨和太原三郡考察民情,隨後北上前往代郡。
燕、趙大戰後,趙君發現了代郡存在的問題。
爲了解決這個問題,趙君封趙固爲相,讓他全權掌管代郡的軍政大事。如有戰事,趙固可先行便宜之權,隨後稟報。
齊國、中山國攻破燕都薊城。趙雍令他嚴密監視燕國的發生的一切,隨後令他率領三萬將士,護送姬職歸國,光復燕國。趙固在處理燕國這件事上,充分展示了他的才能。趙雍也在姬職復國這件事情上更加重用和信任他。
代郡在趙固的治理下,秩序井然有序。
北胡不敢輕易,進犯趙國疆土。
代郡郡守兼代相趙固,正在視察北疆防線。忽然見趙希將軍,出現在他的面前。趙固見他有話要說,屏退衆人問道:“趙希將軍,你怎麼來了。”
趙希答道:“代相,君上來了。”
趙雍來到了代郡,他一點不知情,忙道:“君上正在何處。”
“君上正在別宮等候代相。”
“君上來代郡不知是爲了何事。”
“君上性情,向來難以琢磨。”趙希無奈聳了聳肩,“君上進入代城之前,我也是沒有聽到半點風聲。”
趙固問道:“你是如何得知君上來到了代城。”
趙希道:“宮衛使司馬望族持着君上的符節,讓我將別宮打掃出來,以供君上居住。末將得知君上要來代郡,不敢怠慢,連忙將整理別宮。夜幕時,君上出現在別宮,並召見了我。君上讓我前來召代相回城。”
“君上行事,一向令人琢磨不透。”趙固想了想,問道:“君上來代郡,可有異樣。”
趙希想了想答道:“君上帶了黑衣衛。”
“即刻回代城。”趙固下達命令,率領將士連夜趕回代城。
‘黑衣衛’三個字,出現在趙固的腦海之中,他已然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
黑衣衛是宮衛宮城最後、也是最神秘的一支軍隊。黑衣衛直接受君上節制。負責保衛君上的安全。黑衣衛皆有青壯年擔任,大有以一敵五之勢力。
趙肅侯爲太子時,其太子妃親自訓練了一支保衛太**的力量。因爲有黑衣衛這支軍隊,邯鄲劫難之時,趙軍能夠抵擋住魏武卒的圍攻。趙肅侯繼位之時,也是倚靠這支軍隊,奪地平叛、征戰諸侯。
由於黑衣衛神秘,所以並沒有很多人知道它的存在。也沒有人知道,黑衣衛到底有多少人。
趙雍繼位,推行新政,國尉趙寅藉機謀逆。黑衣衛再次力挽狂瀾,出現在衆人的視線之中。
燕、趙大戰,燕將子之藉着北胡騎兵的優勢,打亂趙軍陣型,圍攻趙雍。黑衣衛再次展示不俗的戰鬥力,竟然以步戰,擊敗了北胡。
趙固連夜回到代城,來到別宮拜見趙君。
趙雍見了趙固,勉勵道:“趙固,你辛苦了。”
趙固答道:“巡視邊防,乃臣份內之事。不敢言苦。”
趙雍又讚揚了對方几句,對着對方的雙眼,問道:“寡人這次出事代郡,你可知是爲了何事。”
趙固想了想,搖了搖頭,表示不知。
趙雍開門見山地說道:“寡人來代郡是爲了錘鍊出一支能征善戰,令諸侯威風喪膽地鐵騎。”
趙固聞言,瞪大雙眼,“君上,打算在代郡訓練一支鐵騎。”
“不錯。”趙雍見他驚駭地表情,問道:“你有什麼要說的。”
趙固知道趙君的性子,言必行,行必果,“臣,願意爲君上訓練鐵騎。”
“好。”趙雍叮囑道:“寡人訓練鐵騎,不想要太多的人知道。鐵騎之事,你要替寡人保密。”
“喏。”
趙雍見他應答爽快,問道:“你就不問寡人爲什麼會要錘鍊一支鐵騎。”
趙固說道:“臣該知曉的時候,自然知曉。君上怎麼說,臣負責行事就可以了。”
趙雍也不隱瞞他,一字一句,剛正有力地說道:“趙不弱胡,胡必弱趙。”
“趙不弱胡,胡必弱趙”,趙固瞳孔漸漸睜大,心道:“莫非君上已經更改國策,不在堅持南下中原爭霸,選擇北向進軍胡地,爭霸草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