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過後,季三再沒出現過。行蹤詭異的季三,在此後的兩天還被兩人惦記着,以爲他出事了。或是已經找到故人,離開此地了。
這天傍晚,六子吃過晚飯順着村口溜達。突然,有個人從巷口衝出來,一把將他拉進巷子,又把他推進一個破敗的院子。
六子的第一反應是大聲求救。誰知此人臂力過人,捂住他的嘴,一把將他拽住,按倒在地,整套動作流暢連貫。他來不及反應,躺在地上動彈不得,發不出任何聲音。
“噓——”此人壓低聲音道:“我是季三,我不會害你的,我是有事相求。”說完,他鬆開六子。
“有事求我?”六子站起身來,一臉驚詫。
“正是。”季三語氣誠懇,扶着六子的肩膀,給他拍去身上的灰塵。“剛纔冒犯,實在是不得已,還請兄弟見諒。”
“小事而已。”季三主動道歉,態度又誠懇,六子也不計較。
“既然兄弟信得過我,我就打開天窗說亮話。”季三把六子拉到院子最靠裡的位置,嘴巴附在他耳朵邊,悄悄說道:“六子兄弟,表面上雖只是個賣豆腐的,其實還有一個身份不爲衆人所知……”
“你說什麼?”六子臉色煞白,只是天色昏暗,可能對方未必看得出來。
“六子兄弟不要怕。我請你幫的忙,絕對不會違備你行俠仗義的原則。相反,還要成全你。”季三寬慰六子。
“什麼事?”六子的聲音有些顫抖。季三分明是個外鄉人,怎麼會知道他的事情?除非是八斤?不可能啊……各種猜測如走馬燈似的快速在他腦海裡閃現,又被他一一推翻。
“在下接到一筆買賣——”季三看向六子,目光堅定,“此人不是普通的貪*官*污*吏,而是通敵叛國,犯上作亂的奸人。如果他不死,很可能外敵入侵,國家大亂。如果他死了,則會造福萬民,國泰民安。”
“什麼人影響如此重大?”季三說得太嚴重,六子直覺的認爲他在信口胡謅。“一個禍亂朝綱,危害國家的人,可以依國法處置,何需旁門左道?”
“此人非常狡猾,作案證據尚未收集齊全。如果公開緝拿,恐怕會驚動他的黨羽。況且他手握兵權,萬一狗急跳牆,事態失控,後果不堪設想。這纔想到,請民間高手出其不意的行刺。”六子的問題早在預料中,季三拿出早已準備好的說辭,輕鬆應對。
“你們怎麼會找到我?又怎能確定,我一定能完成任務?”六子十分困惑。季三忽然出現在五里村,就跟他和八斤坐了一會,然後就盯上了他。現在,又偷偷摸摸把他劫到此處。這一切都太突然太神秘,不由得他不懷疑。
“看來得不到答案,六子兄弟是不會幫我們這個忙的,對吧?”季三嘴角浮上一絲不易察覺的笑。
“我要明明白白,清清楚楚,纔會心甘情願。”六子直覺的認爲此事不簡單。他不能淪爲殺人工具。雖然他殺過人,可是意義不一樣。
“好。”既然想明白,就讓你如願。季三說道:“十八年前,隨縣有位被免職的縣令被人殺死在自家院子裡。官府問遍左鄰右里,並無一人見過有人來訪。此事經多方查訪無果,後成懸案。接下來的幾年,陸續有幾位縣丞、主簿,被革職或降職後,爲人所殺,還是無頭案。”
“有一天,縣衙來報,一位去職一年多的縣尉被人刺傷。行刺者的面目暴露,於是捕快四處搜捕。找到此人時,卻已身亡。他的兒子和妻子不知所蹤……”
“好了,不要再說了。”六子大喊,實在太可怕了,這怎麼可能?事情過去這麼多年,還是有人找來了。“你們是什麼人?究竟想怎樣?”
“我說過,我不會害你。”季三再次保證,“我們不是官府的人,不是來捉……”停頓片刻,他拍拍六子的手臂,“那位父親已經死了,死無對證,也無需再追究。只是沒想到,他兒子繼承父業,將父親事業發揚光大。所以,我們不過是想借這位無名英雄的手爲民除害而已。”
“可是,我有老母親要養。母親只有我一個兒子,我不能……”六子直覺的想推託。從前是他主動選擇對象,如今卻是有人主動找到他。指定目標讓他去執行,這令他非常不安。
“這個不矛盾。”季三擺了擺手,“你母親一直跟你相依爲命,可你不是照常做你的‘黑暗事業’?難道你沒想過,有一天也會像你父親一樣?”
“我——”六子竟無言以對。這個人太厲害,他清楚自己的家族歷史,對他的行事瞭如指掌。不僅如此,他還能看透他的掙扎顧慮,並且一針見血的識破他的託辭。
“咱們做個約定。”季三也很坦誠。他是個江湖人,卻不是不入流的惡霸流氓,他有一套行事的規矩。“如果你願意做這件事,只要你去做,我們馬上送你一百兩銀子。假如你完成了任務,剩下還有一百兩也是你的。同樣是危害國家的敗類,殺哪個不是殺?從前你只是爲了正義,此次又可兼顧錢財,何樂不爲?”
眼看六子有點動心,季三趁熱打鐵,說道:“想想你父親走得早,母子二人,孤兒寡婦,流落異鄉。母親好容易把你拉扯大,結果你這麼大了,還沒讓你娘享福。她現在還吃苦受累的,你忍心嗎?”
季三不僅是江湖高手,還深諳人情事理,最後幾句話直接戳中六子的軟肋。
六子雖一心以父親爲榜樣,立志要做個懲奸除惡的“黑暗騎士”。可是,每次出手前,總是忐忑不安。他擔心,萬一回不來,母親怎麼辦?每一次,總是徘徊掙扎,最後好容易說服自己。下一次又是同樣的情景,如此反覆,周而復始。
父親忌日那天,他忽然驚覺,母親老了。鬢角如霜,卻沒享過半點福。從前是父親,如今是他。這兩個男人,本該是保護她,給她溫暖,替她分憂,給她依靠的堅強後盾。可是,父親辜負了她,爲了成就自己心目中的公平正義。而他……也不知哪一天,又要重創母親的心。
假如要繼續父親的路,如果有金錢保障,就算有一天有什麼三長兩短,起碼還有金錢給母親安享晚年。如果他能完成任務的話,獎勵還會多一倍,豈不是兩全其美?
他識字不多,卻不傻。這些年的生活歷練告訴他,如此重賞,意味着背後蘊藏的風險一定非常之高。很可能他真的沒法活着回來。如果他真的回不來,那麼母親起碼還有一百兩銀子作爲安慰。而不是像現在這樣,沒錢之外,隨時還可能失去他。
六子久久不作聲。季三知道,他的話已經起作用。他拍拍六子的肩膀,“不用急着給我答案,給你三天時間慢慢想。三天後,還是這個時間,咱們在這碰頭,然後一起去往目的地。”
“目的地是?”六子這纔想起,竟然忘記問這麼重要的問題。
“去了不就知道了?”既然還沒答應這樁買賣,季三認爲,也沒必要提前告知目的地在哪兒。
“哦。”六子只得訕訕的應了個字。
“好好想清楚。”說完,季三頭也不回的離開。
怎麼回到家的,六子記不清楚。只覺渾身疲憊,身心睏乏。本來想權衡利弊,儘快做出選擇,無奈敵不過瞌睡,倒頭便昏睡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