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國絳都。
正是收割稻穀的季節,大家都忙着在地裡幹活,集市相比以往有些冷清。然而,畢竟是都城,還是熙熙攘攘,人來人往。
只見一名白淨書生走在前面,後面跟着一位挑擔的老者。看樣子東西頗爲沉重,老者走得很慢。汗水浸溼他的衣衫,他無暇顧及,只顧緊緊追趕前者。
兩人在一處華麗的府地停了下來。
書生上前敲門,很快有了迴應。出來一個人,熱情的招呼道:“季總管,你回來了。”
白淨書生點點頭,指指老者,交待道:“把他安頓好。”說完,白淨書生頭也不回的大步邁入府中。
門人衝老者招手,老者跟隨他而入。
入府之後,老者迅速卸下重擔,摘下帽子,撕掉鬍鬚,再把頭髮梳理一番。之前那個老態龍鍾的長者馬上被一名活力十足的年輕人取代。
收拾完之後,他感慨道:“終於到了,累死我了。”
冷不丁背後傳來一個聲音,“少俠辛苦了。”
年輕人有些意外,轉過身,臉微微一紅,客氣的稱呼道:“季爺。”
“不必如此拘謹,還是叫我季三吧。”白面書生衝他點頭,“我也叫你六子。”
經過三天的深思熟慮,六子還是決定來了。聽完季三一席話,他第一次知道,原來仗義跟求財可以並行不悖,甚至相得益彰。他的人生距離財富一直遙不可及,有人主動向他拋出的這枚橄欖枝,誘惑巨大,實在無法抗拒。
絳都很大,跟他生活的村寨一比,簡直一個天一個地。雖然還沒逛過,只是剛纔經過集市那一瞥,他已驚歎不已。東西如此之多,許多從未見過,聞所未聞。相比而言,他原來的生活,簡直就是——就像八斤說的,跟豬狗一樣的,只是活着而已。
換裝完畢,他被帶去見老爺。老爺囑咐他,這幾天都不能外出,不能見任何外人。之後,又叫季三安排他去歇息。
接下來的幾天,他被安置在一間屋子。裡面掛着幾個人的畫像,上面都有標註。此人是他要行刺的對象,另外幾個,是他的貼身侍衛或是隨行的某某。季三還告訴他,此人的性格特徵,出行規律,居住何處等等。季三要他牢記教授的內容,凡是有疑問的地方,季三還會給他講解,答疑,解惑。
經過三天的學習記誦,六子基本能背下來。季三考覈他,見他對答如流,這才放心。
完成這些之後,他才被允許出門。不過前提是,他必須喬裝改扮成家丁的模樣。他假裝上街採買,順道去往目標人物的住所附近轉悠,藉此熟悉路線,方便他行刺完後順利逃跑。
得知可以上街的這天,他興奮得不得了。終於可以光明正大的行走在絳都的大街上,雖然帶着任務,起碼不用悶在府裡了。
一大早,他就出門了。他從後門出去,經過一條小路,沿途聽到幾人在說話。
大概是說,家中有某人被狗咬,狗是國君養的。還說國君昏庸無度,縱狗咬人,幸虧大將軍及時禁止。否則,誰敢衝撞那些畜牲是要被刖刑的。
“國君昏庸……刖刑,大將軍……”這些零碎的詞語進駐他的腦海。
再往前走,幾個孩子在打鬧。幾個手拿彈弓準備打鳥,奈何幾人追逐,互相推搡,遲遲不能如願。很快,小鳥飛走了。於是指責抱怨,吵得不可開交。最後,手持彈弓者朝手無寸鐵者瞄準,準備發射。
忽然,一個大人跑過來,一把拽走手持彈弓的孩子,大聲斥責道:“不可以拿彈弓射人,會傷到人的!”
緊接着,又有幾個孩子的爹媽也跑過來,把自家的孩子拉開。衝拿彈弓的孩子大吼道:“這是跟誰學的,啊?”
有位父親嘆道:“國君無道,拿百姓當靶子。孩子是有樣學樣啊。”
把人當鳥來射?多荒謬!六子想,他也跟小夥伴玩彈弓,可是從來不射人啊。雖然自己力大,射中的小鳥最多。可是也不敢這樣幹。這是玩耍,可不能傷人,從小娘就教過的。唉,想起老孃……
走完小路,來到集市。今天的任務是採買藥材給主人治病。於是他走進藥鋪,隨便問了幾副治咳傷風藥的價格,非常貴。他以爲是因爲這家店鋪小的原因,又去了幾家大的藥材鋪去問,價格大都如此。
他很好奇,跟夥計閒談瞎扯。一問才知,從前,這些藥材是不貴的。後來,國君要修宮室,需要大筆銀兩,只得加重徵稅。所以,現在,絳城什麼都貴。畢竟羊毛出在羊身上,錢只能從百姓身上搜括。
難道國君沒有地方住,還要修宮室?六子很好奇,可是不敢問出口,怕被人識破他是鄉下人的身份。
既然價格都差不多,他就隨便買了幾樣。
接下來,他要去往目的地察看地形。憑藉腦海中的印象,終於來到圖紙所繪處。
只見這府第,除了門頭較高之外,沒有他想象中的文彩雕飾。是古樸的紅色,門前立着兩名侍衛,雙眼警覺的盯着過往人羣。
大門西側有條巷子通往集市,東側則直達郊野。如果往東走,中間要經過一段沒有遮蔽的路段,沒辦法藏身。無奈,只好放棄東側。他試着往西走。繞了幾圈,途經的小巷非常幽僻,七拐十八彎的,一般人容易迷路。他試着尋找捷徑。反覆查看,他發現,只要沿着固定的路線,幾經曲折就可轉到集市。只要混進人羣,官兵想抓就難了。
他滿意的點點頭,今天的任務基本完成。心頭大石落下,他可以四處閒逛了。
好容易來到都城,一定要給娘和八斤帶點東西回去,他們收到一定很高興。
最好是兩匹娘從沒見過的好布料,或是八斤嘴饞的肉乾之類。反正他手上有銀子,可以先預支,這點小錢僱主應該不會介意纔對。等他完成任務後,還有大筆銀子呢。
布料店裡布匹琳琅滿目,色彩紛呈,有的繡着鴛鴦,有的是紅花配綠葉。看得他眼花繚亂,不知從何下手。終於尋得一塊牡丹盛開,紅豔豔的。心想,老孃年紀大了,要穿得喜慶些纔好。於是,他爽快的買了一塊。
至於八斤,要成全他的夢想,非肉不可。肉嘛,生的可留不了那麼久。幸好絳都夠大,他找遍四處,終於發現有人賣肉脯。只要掛在通風透氣的地方,放上三五個月都沒問題。這可是爲八斤量身打造的,於是他買了兩掛。
逛了半天,走累了,還剩下幾文錢,剛夠喝碗茶。他找到一處茶館,坐在外座,一陣涼風送爽,好不愜意。
做決定時的悲壯和一去不復返的離情別恨,在他腳踏這片土地之後漸漸煙消雲散。或者是鄉下本來孤苦,人特別容易顧影自憐。到了繁華都市,見到車水馬龍,似乎人也也跟隨氣氛變得樂觀活潑起來。死亡的陰影被都市的陽光驅趕,漸漸委頓,消失在牆角,不復可尋。
就連喝茶——從前在鄉下天天做的事,儘管只是一個人,也不覺得非要找個人聊天才行。尤其周圍還有歇腳的路人在閒聊,聽他們說話就當是增加他這鄉下人的見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