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趙日醒來時, 發現行事作風彪悍,身材高挑的柳清小鳥依人般依偎在她懷裡睡夢正酣。她一隻摟着柳清的腰,一隻手環在柳清的肩膀上, 感覺很自然, 好像她們之間就應該這樣子相處。
柳清神態安詳, 呼吸平穩, 嘴角勾着若有似無的笑, 與平時幹練的形象相去甚遠。
鬼使神差的,趙日竟然覺得現在的柳清很是惹人憐愛,心底裡生出一絲親近他的念頭, 她緊了緊摟住柳清的手,頭往前湊了湊, 把頭擱在柳清的發頂, 柔順的髮絲讓趙日感覺下巴癢癢的, 她忍不住輕輕地用下巴去磨蹭柳清的髮絲,絲滑柔順發絲蹭得趙日舒服得眯起眼睛。
早在趙日醒來之前, 柳清就已經醒來了。他小心翼翼的靠近躺在他一臂之遠處的趙日,窩進趙日的懷裡,拉起趙日的手,讓她抱住自己。做着這一切的時候,柳清的心小鹿亂撞般砰砰直跳, 就怕一下瞬間趙日醒了。柳清也說不清爲何爲怕趙日醒來, 昨夜他還打算着趁着酒醉把趙日吃幹抹盡呢。今早竟然這般子膽小如鼠, 他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所幸的是趙日睡得跟豬一般, 仍他怎般折騰, 都沒有醒過來的跡象,直到日出東方, 金光普照大地,趙日才悠悠醒轉。
柳清也沒料到趙日會抱緊他,會像夫妻一樣,輕輕磨蹭他的發頂。從小到大,只有孃親用手撫摸過他的發頂,孃親死後,養母對他還沒親密到撫摸他的發頂。成年後,屬下們誰也沒那個膽子靠近他,更別說敢去碰他的發頂了。
一陣一陣的甜美感從心底深處噴涌而出,孃親和爹爹在一起時也是這種感受吧。多久了,趙日避鬼般躲避着他,好像一接近他就會死於非命似地。現在卻自個靠近他,做夢都沒想到的事呢。“呵呵——”情不自禁的,柳清笑出了聲。
如果柳清知道自己情不自禁的笑會讓趙日猶如被踩到尾巴的貓,渾身僵硬卻離奇的動作敏捷的逃離他,逃離溫暖的牀,逃離那個洋溢着濃濃溫情的房間的話,他是死也會忍住,不會笑出聲的。
看着趙日衣裳不整,逃命般搶出門去,留下哐啷作響的房門,柳清一瞬間還沒回過神來,等他想清楚了,趙日這是逃了時,心下的憤恨一波一波的,有氣無處出,臉都憋黑了。
“衛衣!出來!”
衛衣單手握劍,在柳清話音剛落之時,就在牀前單膝跪下,背脊挺得筆直。
“衛衣在。”
話如其人,乾淨利落的衛衣的答起話來也同樣的乾淨利落。
“你昨晚是怎麼辦事的?不是說要給她……給她……”下藥二字,柳清怎麼也說不出來,就算是再豪爽,再不拘小節,本質上他還是男兒家。漲紅了臉也沒能把話說完整。
“主子,藥沒下。”衛衣倒是比柳清要大膽,說話時臉不紅氣不喘的。
柳清一怔,忙問:“爲何沒下?”昨夜,他明明囑咐了,等趙日一進屋就對趙日下藥的。
衛衣微擡下巴,示意柳清看枕頭底下,看着柳清從枕頭底下摸出一個小青瓷瓶,方一字一句道:“昨夜,主子你說要自己給趙小姐下媚..藥。”
“我……我自己說的?”昨夜喝多了酒,柳清已記不太清他是否真這樣要求過,但衛衣說有,那就一定是有的。看看精緻的小瓷瓶,看看跪得筆直的衛衣,想想落荒而逃的趙日,柳清怒火騰騰直燒。
“知道了。你下去吧。”壓抑着心中的怒火,柳清冷着聲音遣退了衛衣,僵着身子起牀梳洗。
哼哼,榆木腦袋的女人,你就逃吧,逃吧。逃得了初一,逃不過十五!我柳清要的,從來就沒有得不到手的。
一個計劃在柳清的腦中萌芽,成形。
趙日心慌意亂的逃離了臥室,連賬房先生在喊她,她也沒聽見。都用冷水洗了好幾遍臉了,臉上還是熱氣騰騰,紅透了天。
她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麼了,但她肯定不能再接近柳清,不然還會一次又一次的失態。她受夠了自己的狼狽與不正常,她受夠了柳清看她時飽含深意的目光,她受夠了自己那顆不受控制的心。
一整天,趙日就藉着工作麻痹自己,忘了今早,忘了柳清。
黃昏時分,趙日跟賬房先生打了聲招呼,也不去通知柳清,自顧自的騎上伴風,回了溪水村。
剛到村頭,就看到素衣的伍伊牽着衣兒站在村頭翹首以盼。
遠遠地,趙日就開始喊“伍哥”,每次看伍伊,她就莫名感到親切和高興。
衣兒掙脫伍伊的手,邁着小胖腿,一邊奶聲奶氣的喊着:“孃親。”,一邊跌跌撞撞的向趙日跑去。
“哎呦,我的小寶貝,小心點。”趙日利落的跳下馬,一把抱住在崎嶇不平的小道上飛奔前進的小人兒。
衣兒笑得咯咯響,在趙日懷裡扭來扭去的,唸叨着:“孃親,我要騎馬馬。”
趙日拗不過他,只好小心翼翼的把他抱到馬鞍上,一再囑咐他不能亂動,免得掉下馬來。
趙日牽着馬繮繩,全神貫注的注意着衣兒的動作,和伍伊一起漫步回家。
伍伊心事重重,隨手揪過一朵野花,無意識地一片一片的往下撕花瓣,撕完一朵就有揪一朵,一路行來撕下了一路的花瓣。
趙日沒發現伍伊的反常行徑,倒是衣兒那個小不點發現了。衣兒扭扭屁股,很八卦地對着趙日說:“孃親,叔叔又在揪花花了,他今天都揪了好多花花了。”
趙日回過頭一看,伍伊手中的小藍花已經只剩下一根光禿禿的花梗了。
“伍哥,伍哥——”趙日停下腳步,叫了伍伊幾次,伍伊也沒應。
他不是不應,而是一門心思都在想心事,沒注意到趙日在叫他。也沒注意到趙日看他不答話後,停下了腳步,仍兀自向前走。
衣兒扯着趙日的衣服,八卦兮兮的對着他孃親說:“就是這樣,就是這樣。叔叔今天一整天都這樣哦…….”
“嗯,今天一天都是這樣?”趙日狐疑的看着越走越遠的伍伊,心下不解。昨天伍哥還好好的,怎麼今天就這般心事重重的。
“嗯嗯。”衣兒也不明白。母子倆看着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的伍伊,滿懷狐疑。
“寶貝先回家吧,孃親有事和叔叔說。”
趙日把衣兒從馬上抱下來,讓他自己一個人先回家。看着衣兒蹦蹦跳跳的跑遠。趙日才快步走到伍伊身邊,一把抓住伍伊的手臂。
“啊——”伍伊陡然受驚,嚇得扔掉了手中的花梗,驚呼出聲。
“伍哥,是我。不要驚慌。”趙日微皺着眉,等着伍伊冷靜下來。
伍伊看清是趙日後,心咯噔一跳,低下頭不說話,徑自向前走。
他的心很亂,也不知該怎麼跟趙日說好。唉,能拖就拖吧。
“唉——伍哥,你等等我,別走那麼快呀。”
趙日三步並作兩步,一把扯住伍伊,“伍哥,到底發生什麼事了?你在煩惱什麼呢?不能跟我說說嘛?”從幾天前開始,你就心神不寧,你寧願自己煩惱,也不願跟我說嗎?在你的心裡,我不是可以信任的人嗎?!
心下憤怒,趙日的口氣也很衝,她不管不顧的衝着伍伊大喊。
“那個——阿日”伍伊幾次嚅囁嘴脣,聲音猶如蚊鳴。
“什麼?”伍伊說得太小聲了,趙日爲了聽清楚,不停往下低着頭靠近伍伊。結果她一靠近,伍伊就向後退,兩人好似玩遊戲般一進一退。
最後還是伍伊一錯步站到趙日身側,他清清喉嚨,啞着聲音說:“阿日,今天——今天,有媒公來……”來提親了。但這一句話,伍伊就是說不出來,他不想告訴趙日有人來向他提親,更不想從趙日口中聽到什麼爲他感到高興的話。
“媒公來做什麼?難道村中的哪個男子終於鼓起勇氣來向阿瑞提親了?”
“不是阿瑞,是——是我。媒公是來向我提親的。”伍伊看着天際一片通紅的雲彩,低低的說一句,也不理趙日聽清楚沒有,小跑着回家了。
“咦——”趙日吃了一驚,她還沒做好準備讓伍伊出嫁,她很多次想過未來,未來裡一家人快快樂樂的生活在一起,但從沒想過伍伊會缺席。
她想過阿瑞會成親,柳清會成親,衣兒長大了會離開家,但從來沒想過有一天伍伊會成親,會嫁給其他的她認識的或不認識的女人,會離開她的視線範圍,不再柔柔的笑着叫她“阿日”。
趙日愣愣的看着伍伊越跑越遠,遠到看不到一片衣角,才呆呆的靠在伴風身上,腦中一片空白。
吃晚飯時,木姨很高興的告訴趙日今早村長夫郎帶着媒公登門來向伍伊提親,對象是村長夫郎的表親,在城裡開了一家書堂,口碑很好。雖然死了夫郎,但好在沒有孩子,父母也極慈祥的人,對人很是和善,進了門就是享福的命。
席間,伍伊一直沉默,任憑木姨說得天花亂墜,他都不置可否,好似被提親的人根本就不是他,而是一個無關緊要的陌生人。
雲似幾次欲言又止,看看沉默不語的伍伊,再看看滿心歡喜的木姨,到口的話又咽了下去,口中的飯味同嚼蠟。
木姨不知道,妻主那個木頭不知道,但他知道伍伊並不願接受這門婚事。可是就他的身份,又能說什麼呢?!
“阿日,這可是一門好親事啊。伍伊今年已經二十有五了,別的男孩家到這個年歲都是好幾個娃娃的爹爹了。過了這個村,可就沒有這個店了。雖然是個寡婦,但聽村長家的夫郎說女方長得也是一表人才,知書達理,也不算辱沒了伍伊啊。依我看,這門親事真是不錯,你回頭再去了解了解情況,如果真有這麼好,就答應了吧。”
這些日子來,朝夕相處中,木姨早已經把溫婉的伍伊當自個家的孩子看待,看着別人家的男娃一個一個的出嫁,再看看伍伊,她老人家就愁啊。一想到伍伊以前的身份,她就更愁了。大興王朝小倌的地位極低,誰願娶一個小倌啊?!
難得現在有人家願意迎娶伍伊,雖然是在不知道伍伊過去的情況下來提的親,但只要她們不說,伍伊本人不說,誰知道那些子事啊。
木姨打定了主意,要是女方真是不錯,那她一定要讓伍伊風光出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