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帝番外 鴟尾3-5

3

目光所及,皆是瘡痍。

大概這就是人間煉獄。司馬乂想。

他們走在一條兩邊都是懸崖的孤路上,頭頂是佈滿烏雲的天空彷彿隨時都會壓下來覆蓋一切淹沒一切,隨便往下一看就能看見崖下紅色的**,咕咕的冒着氣體,但是卻沒有聞到什麼味道,大概是離得太遠了所以已經淡化了。

司馬乂強忍着噁心,跟在小孩子的身後行走着這奇怪的路途。

心中不斷地猜測這到底是什麼地方。

或者其實這些都只是自己在做夢吧?

對吧,肯定是在做夢的吧?

不過是一個噁心的噩夢而已,對吧?

他在心中不斷地問自己,問到最後那些問句都變成了陳述句。

這一切,不過是自己的一個噩夢。

小心翼翼的路途,踩錯一步便是萬劫不復粉身碎骨。

他在想,這是不是其實就是他心裡面的想法。自己所在的位置,其實就類似於走在這樣的路上,每一步都要瞻前顧後,考慮到這樣的後果。他今年十一歲,在他的下面,還有十歲的三皇子,八歲的四皇子,以及更多的更小的還不懂事的弟弟們。舅父入宮的時候常常會叮囑自己小心的他同父異母的兄弟,因爲沒有人知道他們會在什麼的時候捅他一刀。

——這是他從小被灌輸的思想。

是這麼小的孩子,明明還應在高興地在綠色的草地上放着紙鳶,無憂無慮地跑過荒原,爲一切自己看不慣的東西而憤怒,然後用肢體語言表達自己的感受。明明應該是衝動得不計後果的年紀,卻早早地染上隱忍的標記,陰沉地看着別人一言不合而動手,然後作爲裁定正義的那一方站出來,評定是非。

那麼小的時候就已經學會了擺高高在上的架子。

就像現在他站在這麼高的地方,兩股戰戰,也仍然要一成不變地走下去。

這是他的戰場。

4

司馬乂儘量不去看彷彿就沸騰在腳下的紅色漿液,看着前面小孩子的背影,他想,他怎麼就能那麼鎮定呢?輕車熟路的樣子簡直就像是走了幾千幾萬遍,閉上眼睛也能走過去。

“喂,你還沒有告訴我你叫什麼。”司馬乂終於開口問道,其實那詢問的語氣也是極其淡漠的,彷彿只是在說一個事實,他還沒有告訴他他的名字。

之前在寢殿裡面的時候明明還是那麼親暱的樣子,到了這裡突然間就不理人了,司馬乂心想,小孩子們的臉變的速度永遠如同夏天的天氣,所以他也從來都不喜歡自己的那些弟弟妹妹們,因爲無法容忍也無法理解。

那個有着圓圓的臉蛋的小孩子回過頭來,大眼睛眨一眨,說:“你終於肯跟我說話啦!我叫鴟尾哦~~就是鴟梟的尾巴的意思哦~~”

鴟尾?

司馬乂總覺得這個名字有些熟悉,記憶力並不是一個人的名字的樣子,但是肯定是在什麼時候聽見過的詞語。

然後名叫鴟尾的孩子伸出手來拉住司馬乂的手,牽着他,走過彷彿是永遠都走不完的懸崖峭壁上的狹窄路途。

從牽上手的那一刻起,那原本看着一直向前延伸的窄道似乎就突然有了終點,與前方的大陸有了連結。

雙腳終於踏上充滿安全感的大陸的時候司馬乂差一點就腿軟跌倒在地,捏着鴟尾的手指緊了一緊。

鴟尾回過頭,咧嘴笑起來,露出缺了一個的門牙。

司馬乂突然間覺得小孩子又好笑又可愛,於是也忍不住笑了。

看見司馬乂笑,鴟尾似乎更加高興。他湊過來親了親司馬乂的下巴:“唔,哥哥,其實我一直在等你叫我哦~”

嗯?司馬乂摸摸臉,被親的地方那溫軟的觸感似乎還留在臉上,他看他,心想,這小孩子是不是太自來熟了,才認識這麼短的時間,就湊過來親了我兩下,我看上去有那麼親切那麼討小孩子喜歡嗎?

司馬乂懷疑自己的魅力。

其實宮中的小皇子小公主們,對這樣一位嚴肅優秀的兄長自然是有崇拜之情的,但是司馬乂一天到晚都很嚴肅刻板,對人都禮貌疏離,對着弟弟妹妹們完全沒有溫情可言,甚至可以說是冷冰冰的,所以小孩子們對於司馬乂其實是想親近卻是不敢的,看見他的時候都怯生生的目光躲閃,身子也要藏在大人們的後面不要被哥哥看見了纔好,只敢自己在一旁偷偷地看着司馬乂。

鴟尾仍然是笑着的,他說:“哥哥,走這樣的路的時候,我會陪在你的身邊,所以你並不是一個人孤獨地走着的。”

司馬乂看着鴟尾。

這樣的笑容絕對絕對不應該出現在一個看上去只有六七歲的小童的臉上。

那是——

帶着心疼的笑意。

5

司馬乂看着那張臉,那顆缺了的門牙,總覺得在哪裡見過,但是又完全想不起來。

那張包子臉,軟糯糯的聲音,總覺得很熟悉,但是……是什麼時候見過呢?又是在什麼時候忘記了的呢?

想不起來。

再怎麼看再怎麼覺得熟悉也還是想不起來。

鴟尾……

鴟尾。鴟尾。

在他十一年的生命中,從來沒有認識過一個名字叫鴟尾的人。小宦官,小宮女都不會叫這麼奇怪的名字;他能見到的侍衛們都是經過重重選拔,家世忠誠都頂尖的少年,從來沒有這樣的小孩子;就算是九歲那一年,從豹騎佽飛鶴翼的預備役中挑選跟在身邊的近衛,也絕沒有這樣的孩子。

到底是在哪裡呢?

鴟尾擡手撫平他眉間的皺褶,“哥哥,開心一點喏~不要一直皺眉頭啦,這樣不好看呀~”

司馬乂握住他的手腕,厲聲逼問他:“你到底是誰?”

鴟尾掙了掙,沒有掙開司馬乂的掌握,苦着臉很委屈地說:“疼……”

司馬乂不理會,仍舊是很嚴肅地問他:“你到底是誰?爲什麼我覺得我見過你?爲什麼我覺得你的樣子很熟悉你的名字也很熟悉?你爲什麼要把我帶到這裡來?”

鴟尾不再掙扎,眼淚答滴答滴地滾落,撇下嘴角哭泣但是又不哭出聲音的樣子非常地令人心疼,他啜泣:“哥……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