鴟尾
楔子
初夏的時節,帶着些微涼意的風吹動了湘妃竹簾,帶進一點點夏花的香氣,在充滿龍涎香的室內迅速被掩蓋。烈帝一邊翻閱着奏摺,一邊擡頭看向了殿外,突然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想要幹什麼了。
愣了一會兒,烈帝帶着悵然的語氣道:“張馳啊……”
負責守衛在烈帝身邊的侍衛張馳立刻低頭行禮:“是,陛下。”
“朕昨夜好像是做了一個夢……夢見朕還是很小的時候。”陛下坐在桌案後面,低頭看着站在三級臺階下的侍衛。
張馳仍然低頭不語。
烈帝突然拍掌笑起來,“哈哈……怪不得朕一直覺得你比其他的侍衛都要來得親切!”
張馳道:“臣不勝榮幸。”
1
司馬乂小時候是一個孤獨的孩子。
讀書習武他都做得很好。
嚴肅、刻板、不苟言笑、不近人情。即使是從小侍奉他長大的宮人對明顯太過少年老成的他也是這樣一個評價。
他是嫡長子,是帝國太子,未來的帝國主人,不能軟弱不能退縮不能有絲毫的鬆懈……都不可以。
那一日,他正在前往演武場,走過皇宮滿是斗拱雕樑的遊廊,突然間覺得前面閃過一道黑影,如同一陣風迎面而來,像是夢魘一樣。司馬乂驚恐地站定,眨眨眼再看的時候已經什麼都沒有了。
他以爲不過是自己眼花了,接着便又朝着演武場走去了,身後跟從的小宦官似乎沒有察覺到任何的異樣。所以肯定是我眼花了。他想,自己走路的時候竟然開始胡思亂想起來了,果然是自己心性不夠堅定的結果嗎?
少師說,爲人君者,當心志堅定,不爲外物所惑,不露自身所好。
從小他就被當成儲君來教育,從來沒有在父皇與母后的膝下承歡,出生幾個月以後就在太子殿養着,身邊伺候的人都是宦官與宮女,雖說沒有什麼不周到的地方,到底不是自己的親人。後來他也漸漸明白了皇家,其實是沒有什麼親情可言的。早熟也是貴族的特權,這話並不是一句玩笑,而是令人心酸的事實。
教導司馬乂的老師是近衛軍統領李墨延,看見司馬乂過來了,魁梧的漢子笑起來,看上去顯得很親切。
司馬乂忘記方纔奇怪的感覺,認真地隨着老師練武。
他其實覺得宮裡有人中,李統領纔是最親切的人。
一天就在讀書練武中又過去了。
然而晚上的時候,他突然覺得寢宮裡的暖牆不足以抵抗冬夜裡從外面滲進來的寒氣,無論被子如何厚實都還是覺得冷。
司馬乂睡不着。
他很少這樣,失眠令他惶恐。
如同所有的小孩子一樣,就算他白天的時候都是很認真很嚴肅的樣子,看上去像個小大人,他仍然是會恐懼,會因爲窗外朦朧的樹影而想到從宮女們閒聊的時候不小心聽見的嚇得小兒啼哭的故事。
睡在輕薄簾幕外的宮女沒有任何異常的呼吸着,司馬乂可以聽見她呼吸的頻率。
這安靜的詭異的冬夜。
他告訴自己,我是帝國的未來的主人,我應該擁有面對一切的勇氣。
——來了。
他總覺得自己這樣的不安,其實是在等待着什麼的到來。
他似乎能在黑暗中看見,一點一點白色的霧氣慢慢地從外室雕花木門與門檻之間的細小的縫隙裡面滲進來,一絲一絲的,彷彿沒有形狀。
——是何方妖魔?他在心裡問自己。
然而他害怕,他什麼都不敢做。
他甚至不敢叫醒旁邊睡着的宮女。就睡在離他不到五步的距離,他不敢叫,因爲他怕發現自己連叫都叫不出來,他更怕自己叫了但是宮人沒有反應。他不叫,會覺得宮人是和他在一起的,如果他叫喊了,但是宮人不知道,那麼他就如同是被拋棄了。
因爲只有他一個人知道這屋子裡的異樣。
太子殿的寢宮外面是有着侍衛值夜的,他也可以隱約看見外面一點點的火光,但是那完全沒有用,外面的侍衛們也沒有一個知道里面的太子殿下正在惶恐不已。
司馬乂等着,等着那個東西飄到自己的面前來。
我倒要看看到底是什麼東西,好像是一副多麼嚇人的樣子。哼,你以爲這樣我就會害怕了嗎?司馬乂在心裡給自己打氣,我有龍氣護體,纔不會畏懼任何妖魔鬼怪。
彷彿是青煙的形狀,帶着微弱的幽白的光。
慢慢地匯聚在司馬乂的面前,一縷一縷的光芒宛若從四面八方趕來,裹到一起,包成一個由光芒織成的繭。
司馬乂仍然是看着。
他發現自己似乎是動不了了。
但是自己似乎是有了夜視的能力,房間裡的一切都能夠看的清清楚楚,然後那幽白的光芒緩緩暗淡下去,露出一個與他一般大的孩童的輪廓來。
——是一個看上去稍顯清秀的小孩子。
司馬乂瞪大了眼睛看他。
小孩子說:“我帶你去一個地方好不好?”
2
看上去是一個沒有任何威脅性的小孩子,他問:“我帶你去一個地方好不好?”
司馬乂眨眨眼,好像沒有辦法說出拒絕的話。
小孩子笑起來,笑得露出缺了一顆門牙的口腔。小孩子軟軟糯糯的聲音說:“嗯……你不答應不行哦~~~~你不說出讓我高興的話的話,我就不讓你說話哦~~~”
如果可以的話,司馬乂的額頭現在一定會爆出一根青筋,司馬乂只好試着說出同意的話。
“好。”
竟然真的可以說出來了。
看上去比他還要小一點的孩子高興地蹭蹭他的臉頰:“你答應了哦~”然後在他的左邊臉蛋上很響的親了一口。“嘻嘻……”
司馬乂看着他親暱的樣子,竟然忘記了之前的恐懼,對的他作爲一個陌生人的吻臉竟然也沒有任何的厭惡。
是了,誰能對一個這樣可愛的天真無邪的臉產生恐懼呢?
發現自己能動了之後所作出的第一個動作,竟然是捏了捏他軟軟的小臉。
小孩子似乎是很爲他這個動作高興,然後他拉着他做起來,“你說跟我走的哦!”
司馬乂心想,臉真軟啊~早知道就捏重一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