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8章 起疑

董明河卻是玉娘在一知道乾元帝有頭疾後就伏下的釘子,那已是遠在景琰出生前的事了。

董明河原叫董大有,其父董勇是當年沈如蘭舊部。董勇早亡,留下孤兒寡母艱難度日,沈如蘭得知後頗多照拂。因看董明河個子矮小,手無縛雞之力,並不能從軍,原想叫他讀書的。不想董明河不喜唸書,卻愛往醫館跑。旁的學徒要郎中教得幾遍才能準確分辨的藥,董明河在旁聽過一回就能分辨無誤。沈如蘭聽說,親自問過董明河之後,就將董明河從學館裡接回來,厚厚陪送了束脩安排董明河學醫。董明河之母湯氏數年後急病而亡,也是沈如蘭出的殯葬銀子,自此董明河深記沈如蘭之恩。

沈如蘭叫乾元帝處死之時董明河已學成出師,千里迢迢趕了來,想着沈如蘭救不得,可按例女眷是免死沒入教坊,許人贖買的,便想救沈家小姐一救,不想沒趕到京城,已聽得乾元帝將沈如蘭獨女沈昭華也賜死了,董明河倒也是個有情的,十分驚痛,當時哭倒在埋了沈氏一門合葬的土堆前,叫悄悄來祭的趙騰撿了回去。待得董明河得知沈小姐阿嫮不獨沒死,反要進宮報仇,便願受阿嫮驅使,以報沈如蘭深恩。

玉娘懷着景琰時就得知乾元帝患有頭疾,知道是個機會,可當時她不過是個婕妤,雖有乾元帝寵愛,無如位份不如人,手上全無權柄,又有皇后、貴妃、淑妃等盯着,並不敢輕舉妄動,只好預做安排。

依着玉娘對乾元帝的瞭解,一是因楚王此人極識時務,肯與人爲善,是以不獨在諸宗室中有些兒威信,便是在乾元帝面前也有幾分體面,若是有他出面,容易得着乾元帝信賴些。二則,楚王夫婦俱都多病,自是需要良醫。選定楚王之後,玉娘便將楚王府各處產業一一推算了回,終於將地點定在了吳江,楚王有一百傾良田在這裡。

吳江此處土地肥沃,民風倒還算得上淳樸,鄉民又熱情,便好落腳。董明河落腳時,原盤算着贈醫施藥,慢慢地博個名聲,不想天可憐見,叫他遇上了那對母子。依着董明河的本事不難看出產婦不過一時閉過氣去。

一半兒是爲着顯示能耐,一半兒也是醫者父母心,董明河當時將送葬的隊伍攔下,施展能爲把產婦救醒,只沒想到產婦將將甦醒,胎兒就跟着下來,竟還是個活的。產婦的丈夫與姐妹們自將董明河當做了救苦救難的活菩薩,與他磕頭不說,還出力替他揚名,直叫董明河輕而易舉地在吳江站住了腳。

因董明河確有本事,替鄉民們瞧病也肯出力,遇着貧困的不獨不收診金反肯贈藥,便在吳江揚開了名聲,是以雖他是外鄉人,因鄉民們都肯掩護他,五年一回的戶籍盤查中,鄉民們鬨鬧之下,連着他的名字寫到了吳江的人口黃冊上去,自此後董明河便成了吳江人士。

待得楚王第三子劉然到得吳江,便是驛丞不將董明河提起,董明河自家也會叫劉然注意着他,又故作個姿態,果然引得劉然對董明河多了幾分信賴,將他帶進了京與楚王妃看疾。董明河到京不久,就將消息送了出來,輾轉到了玉娘手上。

待得董明河由楚王薦進了御醫署,玉娘便施展些手段,輕而易舉地叫乾元帝厭棄了單有信,將他發落了。依着乾元帝的脾性,即御醫署的人都愛用個平安方,那打發去了一個單有信,再要提拔到身邊的,董明河的機會要多上許多,果然又叫玉娘料準。

如今乾元帝日日吃的藥,都是董明河開下的方子,雖每一張方子都由醫正醫丞們看過,取藥也要過兩道手,無如煎藥的正是董明河本人,他是個古怪脾氣,且又生了條毒舌,御醫們吃着他幾回嘲諷,又看乾元帝信賴他,慢慢地誰也不來討這個晦氣:固然乾元帝醫好了他們無有功勞,可真要出了甚事,有罪名的也不是他們。

待得他們一不來瞧董明河煎藥,董明河就好在藥中做些手腳,卻也不是下甚藥,而是將君臣配伍變動一回,改君爲臣,轉臣爲君,如此一來,看着是有效驗,乾元帝雖依舊偶爾目眩,可到底精神漸漸健旺,頭疾也少犯,卻不知,這是在燒乾元帝的底子,若是這樣吃下去,乾元帝熬不過兩三年。有這兩三年時間,景晟也有十一二歲,這樣大的孩子已通人事,又未到心硬之時,正好將他外祖家的慘狀與他說明,憑着母子情分,不難打動他的心腸。且依着景晟的聰慧,倒也不怕大權旁落,叫大臣們控制了去。

乾元帝哪裡知道這些,看着自家在董明河的調理下,不僅頭疾少犯,在閨房中繡帷內也漸漸恢復往日雄風,身子有痊癒的跡象,便一面把重金來厚賞董明河,許他醫正之位;一面回到椒房殿,又來糾纏玉娘,道是景晟也大了,景琰更到了該慢慢地選駙馬的時候,很該再給他們添個弟弟妹妹。卻是在乾元帝看來景琰是個聰明孩子,景晟靈慧更甚,自是覺着這樣的孩子不妨多多益善。

不想依着阿嫮的本心實是不願爲乾元帝生兒育女的,無如她要爲嚴沈兩家雪冤,乾元帝是靠不住的,不得不先生了景琰,看着是個公主,這纔有了景晟。阿嫮得了景晟,因想着身邊有了兩個皇子,總不能兩個都出了事,便不願再生育。只是雖有個醫道上精通的董明河,卻是遠在吳江,只得來逼迫一直照看她身子的楚御醫。楚御醫叫玉娘逼迫不過,只得開了絕育藥與玉娘服用。

是以無如乾元帝如何糾纏,玉娘每月的月信總是如期而至。乾元帝口中不說,心上隱約有些失望,自是以爲前兩回生產傷了玉娘身子,悄悄地宣了楚御醫來問,問問有甚法子好調理得的。

楚御醫是吃玉娘逼迫不過,方開了絕育藥與玉娘用,自那以後時刻心虛,只怕叫乾元帝知道了,自家性命不保,不想偏是怕甚來甚,果然叫乾元帝召了去問話,一時嚇得臉色變更,身子也有些發抖。

乾元帝看着楚御醫這個模樣自然疑問,怒道:“必然是你這個庸醫,只曉得保你自家平安,把平安方子來搪塞!叫朕查出來,仔細你的狗頭!”

楚御醫聽說,嚇得眼淚也險些落出來,到底不敢與乾元帝明說是皇后不肯再生,拿着他的生家性命來逼迫他,乾元帝待皇后如何,有眼睛的都瞧得明白哩,且還有個太子在,若是這時將皇后出賣,便是在乾元帝手上保住性命,待得他年太子登基,也是個死,連着家人也未必有下場,是以楚御醫如何敢招承,只推在皇后兩次生產,一回小產傷了身子上。

可乾元帝又不是個蠢人,這樣的粗淺的謊言怎麼瞞得過他,當時怒氣更甚,指了楚御醫道:“滿嘴放屁!若是皇后早就傷了身子,這些年來,如何不見你回?!你這樣欺瞞朕,是何道理?!”

楚御醫叫乾元帝問得冷汗涔涔,想了想,倒叫他憋出話來,大着膽子回道:“臣與殿下說了,殿下不想聖上擔憂,使臣與她調理,總以爲上天看殿下虔誠,使殿下痊癒也未可知。不想吃了這些年也無效驗,實在不是臣故意欺瞞。”

這番話倒也和些情理,且像玉娘爲人,就叫乾元帝將信將疑起來,只他到底是仔細的人,又是以爲御醫們多是自保爲先,不到危急關頭不肯盡力的,便不大放心。想着自家的頭疾能在董明河手上將要痊癒,且董明河出名倒是在千金科上,玉娘能在他手上好轉也未可知,便要楚御醫將玉娘從前的脈案與藥方交與董明河。

說來,要是楚御醫真將脈案交在了董明河手上,董明河必定迴護一二,無如楚御醫並不知道此節,自以爲脈案一呈上來,依着董明河那混不吝的脾氣必是當場揭穿,自家那裡還有活路,可若是說不給,宮中自乾元帝玉娘以下,無論哪個宣了御醫太醫,脈案總是一式兩份封存的,尋不出藉口不給,直急得額角冷汗滾滾而下。

乾元帝看得楚御醫這樣,疑心大起,從書案後轉出身來,大步走到楚御醫身前蹲下,捏住下頜逼着楚御醫將頭擡了起來:“你與朕實說了,朕饒你一條性命。”楚御醫聽着這句,待要開口,再一想素有聰慧之名的太子,當真是左右爲難,匐在地上,瑟瑟發抖。

乾元帝心上大恨,飛起一腳踢在楚御醫肩上,直將楚御醫踢得滾了出去,又抖抖索索地跪好,不住地與乾元帝叩頭,辯駁的話卻是一個字也說不來,看着楚御醫這副模樣,乾元帝便是個蠢的也該明白了,何況他一向聰明,如何猜不出來,能叫楚御醫瞞住玉娘不能再生育的消息,便是他逼問也不敢說的人,除着玉娘本人,這宮中再沒有第二個!

可玉娘爲甚要這樣?便是她傷了身子不能再生育,難道他就會錯待她嗎?不,不是爲着這個,那玉娘是爲着甚?乾元帝想在這裡,心上毫無來由地焦躁起來,連着許久不曾發的頭疾也發作起來,疼得比從前那一回都厲害些,眼暈目眩不說,兩耳也隆隆作響,腳下幾乎站立不住,口一張,一口污物就吐了出來。

在乾元帝逼問楚御醫時,昌盛等人在一旁不敢出聲,待看得乾元帝張口吐出污物,自然驚怕,都涌過來攙扶,又要去宣董明河。乾元帝吐得一口,頭上倒疼得好些,喘了口氣指着楚御醫道:“將他拿下,等我回來發落。”說了就往外走,昌盛等人連忙跟上,跟着乾元帝的鑾駕一路往椒房殿去。

鑾駕搖搖晃晃,乾元帝一顆心也隨着鑾駕上上下下,竟就將從前忽視的幾處疑問想了起來,可只要一想,頭就痛得厲害,連着胸口也做起痛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