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因萬貴太妃與齊王昔年曾對乾元帝的儲位形成莫大威脅,是以乾元帝對萬貴太妃母子們的厭惡,可說是根深蒂固。待得乾元帝踐祚之後,就有意出氣。乾元帝爲着不得個先皇才山陵崩,新帝便不孝庶母。苛待手足的名聲,只是磋磨人。瞧着是重用齊王,一回回將看着風光,實際不甚要緊的差使委任他,又安排下人手故意使他不能全功,毀損齊王名聲,生生將個當年有賢王之名的齊王磨搓得暮氣沉沉。
而萬貴太妃則是叫乾元帝以爲永興帝祈福爲由,拘在了清涼殿中,把萬貴妃身邊服侍的的宮人內侍盡數撤去,只有萬貴太妃從前是掌事宮女,將頭都磕破了,才得以留在萬貴太妃身邊。而清涼殿建築在高達數丈的石臺之上,又靠近煙波盪漾的滄池,夏日倒是個清涼的好去處,可到了冬日,清涼四處透風,其冷徹骨。雖萬貴太妃的分例一點不少地撥到了清涼殿,可又怎麼抵得上自乾元帝授意下,宮人們暗中的爲難,沒幾年,風韻猶存的萬貴太妃便成了老婦。
這樣的事乾元帝怎麼肯告訴玉娘知道,是以驀然聽着玉娘提起萬貴太妃,又要將她請下來時吃了一驚,只哄着玉娘放棄了打算,可心上卻是啓了疑竇,玉娘好好地怎麼想着了她從來不曾見過的萬氏。
說來也是玉娘聰明,她但凡有所謀劃,只將要害處隱去,其餘的實情都在乾元帝面前說個明白,瞧着坦坦蕩蕩。說來這世上又有哪個耍弄陰謀詭計的是這樣光明正大的?這回也是一樣,玉娘當面兒提着萬貴太妃,乾元帝便不疑心玉娘別有居心,只疑問有哪個在玉娘跟前搬弄了脣舌,把萬貴太妃說了出來哄她,而玉娘又是個一心求全的,難免上當,須怪不得她。
乾元帝看着玉娘睡熟,自家披衣起身,揮退了要上來服侍的宮人走到殿外,使人喚了金盛來問:“你們殿下如何想起萬氏來了?”
金盛是睡下了被乾元帝叫過來的,他是知道些前塵往事的,聽着這句話將瞌睡也嚇沒了,想了想道:“回聖上,殿下從前想是不知情的,唯有宗正上回來回事時,提着一筆。想是殿下聽了進去。”
乾元帝不意是宗正楚王所言,便問:“他說甚了?”金盛完了腰道:“楚王殿下道是‘清涼殿那位雖是太妃,請下來還是不請下來,殿下不要擅自做主,要問過聖上纔好。’”這話若是往明白裡說,就是皇子成婚到底是皇家要緊的家事,玉娘又是頭一回操持,多少人看着她這個新後,拿她和前頭人比呢,是以楚王提點她一二,倒也算好心。
因金盛也不能撒這個一問就能拆穿的謊,是以乾元帝這才放心,點了點頭擺手叫金盛退下,自家回在內殿,在玉娘身邊坐了,彎下身將玉娘仔細看了回。看着玉娘睡得香夢沉酣,一縷烏髮搭在雪腮上,愈發顯得肌膚如積雪凝脂一般,正合了那句“小山重疊金明滅,鬢雲欲渡香腮雪。”心上柔軟,伸手在玉娘香腮上輕輕撫摸。玉娘黛眉一皺,將乾元帝的手拍開,翻身依舊躲了開些。乾元帝絲毫不以爲忤,笑着除了外裳在玉娘身邊躺下,探手將玉娘撈進懷中抱了,這才闔目睡去。
一夜無話,乾元帝上朝去後不久,玉娘也起了身,正梳妝時,就聽着腳步響,卻是珊瑚跑了進來,玉娘面前匆匆一頓道是:“殿下,承明殿的掌事內侍來回,承明殿出事了。”
玉娘正拿着螺子黛描眉,聽着出事也不如何上心,只問:“什麼事兒?”珊瑚略略遲疑,道是:“那個朝雲殺人了。”玉娘黛眉一皺:“她一纖弱女子,如何能殺得了人呢?殺的又是哪個?”珊瑚道:“是個喚做杜鵑的小宮人,彷彿是叫她掐死的。”
杜鵑這人昨日纔出現在玉娘與陳奉眼前,今日便出了事,若真是朝雲殺的還罷了,可若不是,又能是哪個?玉娘手上一抖險些兒將眉描壞了,便將螺子黛擲下,在鏡中瞧着珊瑚:“即疑朝雲扼殺杜鵑,將人交予宮正司審問便是。” 玉娘心上倒是疑問是陳婕妤將杜鵑殺死,嫁禍與朝雲,便站起身來,叫宮人與她更衣,“將陳婕妤宣來。”珊瑚應諾,躬身退了出去。
這時的陳婕妤正是焦頭爛額,她使了去照應朝雲的杜鵑竟是死在了朝雲房中。若說是朝雲將人掐死的,便是陳婕妤也不能信,可即出了人命,陳婕妤就是想瞞也瞞不下,只得報上來。而朝雲即是嫌犯,說不得就要交予宮正司審問,這個賤人入了宮正司,爲着保命,什麼說不出來?便是她唆使朝雲接近乾元帝不好算是罪名,宮中傳言也無憑據說是她主使,砸傷朝雲就有多少人看着哩。
便是這時聽着謝皇后宣召,陳婕妤破天荒地頭一回覺着了害怕,忙急書信一封,把信與一錠銀子交與個小內侍,叫他務必交給吳王,自家趁着更衣的時候拿定了主意,壯着膽子往椒房殿來。
到得椒房殿內,不待宮人呼喝,陳婕妤先就跪下了大禮參拜了玉娘,又把袖子捂了面哭道:“殿下,妾的殿中好端端出了人命。這回殺的是個宮人,焉知下回是誰呢?可將妾嚇得慌了,還請殿下細查。”
玉娘端坐在鳳座上,將陳婕妤看了看,慢慢地道:“婕妤這話倒是有些意思,宮正司正在訊問朝雲,還沒得出結果來。婕妤着口口聲聲的害怕,倒像是知道不是朝雲一般。”
陳婕妤一噎,把哭聲頓了頓,依舊把袖子掩面道:“杜鵑年紀雖小,卻是個仔細的,不然妾也不能使了她去照顧朝雲,朝雲做什麼要害她呢?”玉娘將手在鳳座的扶手上輕輕一擱,將素指舒展了:“陳婕妤倒是個善心的,朝雲得着什麼病都要人去照顧?可宣過奚官局了?奚官怎麼說?”
陳婕妤抽泣道:“妾宣的太醫。”玉娘見陳婕妤說話吞吞吐吐,彷彿有意延遲時間一般,索性成全她,只笑道:“宣太醫便太醫罷,可到底是個什麼病,婕妤期期艾艾地,彷彿不知道一樣。”
陳婕妤遲遲疑疑地將袖子放了下來,露出愁容滿面的面孔來:“那日貴妃娘娘來了妾那裡,爲着宮中傳言,說了朝雲一回,此事妾已來回過殿下。殿下也知妾素來好個臉面,叫貴妃娘娘一番訓斥,便覺着朝雲帶累妾失了顏面。在貴妃娘娘去後,妾也將朝雲訓了回。哪曉得她氣性那樣大,說外人歪派她,連着妾也不信她,不如與妾一起到殿下跟前辯白。說了就來攀扯妾,妾那時手上正端着茶,叫她一拉,盡數扣在了她頭上,將她頭磕破了,出了許多血,妾心上不安,故此宣的太醫。”
玉娘聽了陳婕妤這些話就明白了來龍去脈,知道必是陳婕妤叫高貴妃激怒,把朝雲來出氣,陳婕妤怕朝雲去了宮正司將此事咬出來,故而將事改頭換面一番,因而笑出了聲,與金盛道:“我才進宮時便聽人說着陳淑妃,如今是陳婕妤了,光風霽月,性子最和善,幾番交往並未覺着,只以爲傳言誇張些也是有的。不想今日倒是見識了。”
從前陳婕妤還是陳淑妃時,幾番對玉娘下手,是以聽着玉娘這話,自然是滿面通紅,無奈兩人如今身份天差地遠,辯駁不得,只得忍氣吞聲地道:“妾有罪。”玉娘轉臉與陳婕妤道:“聖上屢屢訓誡,宮人亦爲人子,非罪不得加刑,亦不許私刑,婕妤是當馬耳東風了嗎?”
陳婕妤不意玉娘竟是絲毫不聽她辯解,就要定她的罪,急道:“殿下,妾是無意的。”玉娘將陳婕妤瞧了眼,慢條斯理地道:“有意無意,自要問過爾殿中的宮人們。”
陳婕妤自知自家那番話不盡不實,漏洞甚多,莫說是她謝玉娘了,便是高貴妃也哄不過去,聽着玉娘這話也不意外,只哭道:“妾從前得罪殿下甚多,也難怪殿下疑着妾。殿下若要問着妾殿中宮人,妾只求容妾在場,也好有個對質。”
金盛在一旁聽得直皺眉,這陳婕妤不知道搗得什麼鬼,竟是口口聲聲指着玉娘挾怨報復,這莫不是瘋了!是以搶上幾步,正要開口訓斥,卻看着玉娘瞧過來一眼,竟是叫他住嘴的意思,只得垂首退開幾步。
玉娘聽着陳婕妤的話,先止住了金盛出頭,再側了螓首將陳婕妤上下打量了回,這幅情景倒是彷彿見過哩。是了,從前她便是這樣對着李氏的。李氏性子剛硬,回回叫她氣得大失方寸,愈發叫乾元帝不喜歡。如今,陳婕妤這是如法炮製嗎?那麼乾元帝也要來了嗎?
這真是有趣兒了,玉娘臉上笑容依舊,輕聲道:“婕妤何時何事得罪我了?怎麼我竟不知道。”
陳婕妤也知玉娘性子穩重,絕不能叫她這一句話就氣得方寸大亂,且景和能不能將乾元帝及時搬了來,還未可知,有意拖延,因此慢慢地道:“妾上回以爲柔嘉掉入滄池,稟告了聖上,殿下爲此惱了妾,殿下已經忘了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