饒是陳婕妤行事近來糊塗,也是慣會做戲的人,不然也不能這數年只叫她一個淑妃得了賢名去,連着廢后李氏也不過是個規矩方正的平平之名罷了。若不是叫玉娘逼得到了絕處,就連她兒子景和也不再將她看在眼中,陳婕妤也不會張皇失措,行事昏聵起來,朝雲這點子粗淺伎倆又怎麼能叫她瞧得上,倒是叫陳婕妤拿定了主意,臉上卻是做出副叫朝雲打動的模樣來,將朝雲看了回,才道:“滿口的你我,掖庭令就是這麼調/教你的?”
若是陳婕妤一口答應了朝雲,肯許她好處,朝雲反要生疑問,反倒是這句,叫朝雲放下心來,把鼻子輕輕一哼道:“婕妤若是肯憐下,我還能不恭敬嗎?”陳婕妤聽了這句,臉上就露了一絲笑容來。
果然到得晚間,陳婕妤那裡就賞下東西來,計有銀一百兩、金鑲珠鐲子一對、芙蓉釵一對、銀絲緞一匹、另有珍珠一小匣,送東西來的小宮人道是:“婕妤說將珍珠磨成粉,敷在臉上能使肌膚白嫩。”
朝雲看着這些東西纔算是放了心,其他東西還罷了,唯有那匣子珍珠,倒是有用。陳婕妤即肯把珍珠賞她,又說了對臉上好,想來一時不會動她了。只消能拖上一些時日,她自有法子叫陳婕妤再信她。
又說,杜鵑瞧着鋪了半桌的東西,探了手在閃着銀光的緞子上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又將手縮了回去,臉上紅紅地偷瞧了朝雲一眼。
因這兩日來杜鵑照顧周到,且朝雲日後也用得着她,索性大方一回,笑說:“這銀絲緞做裙子好看呢,等我起來了,我們一人做一條。”杜鵑臉上更紅了,眼波閃了閃,又急急擺手道:“婕妤賞姐姐的,杜鵑怎麼好要呢?”說着眼光又朝着銀絲緞溜了過去。朝雲一副兒好姐妹的模樣道:“你都喊我姐姐了,姐姐送你一條裙子又能如何呢?便是婕妤知道了。也不會怪罪你的。”杜鵑這才喜笑顏開,滿口稱謝,又與朝雲道:“我去瞧瞧姐姐的藥好了沒有。”說了轉身急急奔了出去。
杜鵑從朝雲這裡出去先往承明殿的小廚房去了回,看着朝雲的藥還在爐子上煎着,推說着腹痛,便從隨身的小荷包裡摸了幾十個銅錢來往看火的小太監手上一塞,便從小廚房的後門溜了出去。
從承明殿後殿出去,便是一叢桃林,間雜種着幾樹梨花,春日時燦爛如霞,常有人影。可過了春夏,這處雖不好說人跡罕至,卻也是少人行了。杜鵑往這裡一過,竟是一個瞧見她的人也沒有,兩個一繞,便到了清涼殿下,瞅着四下無人,在石壁上一摸,將一塊青石抽了出來,又從袖口摸出個紙片來放了進去,又把青石依舊堵好,依着原路返了回去。
杜鵑這頭才走,就有個內侍模樣的轉了出來,在杜鵑方纔呆的石壁前摸索了回,將那塊青石抽出來,掏出紙條來看了,依舊放好,沒事人一般地晃走了。
卻是玉娘當日看着朝雲一副兒要在她面前露頭的架勢,吃不准她來路,便使陳奉去查,不幾日就摸着了朝雲身世。朝雲是京都本地人,家中也過得去,並不辛苦。只朝雲是個庶出,偏她嫡母十分方正嚴厲,凡事只拿規矩與她說話,雖不至苛待,可也絕難討好,而她父親又是個萬事不管的,是以朝雲的日子算不得不好,卻也不好說舒心。
只是朝雲卻是有些志氣,以爲嫡母不喜歡她,到得朝廷採選宮女的時候,雖知道是要去吃苦的,便買通了守着後門的婆子,悄悄跑出去要掙個前程,到其父母知情待要攔阻時,朝雲已然入選。只是那時的朝雲十一歲,而大殷朝的宮人們一旦進宮,便不許家人探望,故而她的父母也有五六年不曾見過她了,又有玉孃的先例在這裡,是以哪個知道這個朝雲即是彼朝雲?
這樣的消息擱在玉娘與陳奉面前,幾乎好說無用,是以陳奉只好使人留意着朝雲,而杜鵑正是到了朝雲身邊,陰差陽錯地入了陳奉的眼。不想這個看着不過十五六歲,一說話就臉紅的小宮人竟是暗中與清涼殿有聯絡。不想都八玖年了,乾元帝江山早已穩定,這位萬貴太妃依舊不能安分。
萬貴太妃不能安分,與玉娘來說,可謂利弊參半,若是利用得當,以萬貴太妃對乾元帝的厭惡,自然是個好助力,可難保萬貴太妃不會爲着叫乾元帝難受,將玉娘推出來。陳奉想了一日,纔將這個消息遞到了玉娘面前。
說來萬貴太妃雖是先帝永興帝晚年的寵妃,也是未央宮中位份最高的太妃,可因乾元帝要磨搓她,假託萬貴太妃與先帝情深,情願在清涼殿中爲先帝祈福,竟是一步也不許萬貴太妃出來。是以玉娘與這位萬貴太妃竟是一面也沒見過。這時聽着是她,倒也想一想,又與陳奉道:“先帝駕崩之後,萬氏便遷居清涼殿,將有九年,那杜鵑纔多大,如何能是她的人,我只不信。”
陳奉笑道:“大將軍都故去多少年了,不還有您嗎?萬氏在宮中經營二十餘年,若是連着這樣的手段也沒有,又如何叫咱們聖上記恨若此。”
玉娘凝神想了想,展顏道:“既如此,那就由得杜鵑去,千萬不要驚動了她。”陳奉微微躬了躬身,卻拿眼光在玉娘腹部一轉,將頭垂得更低些,慢慢地道:“殿下如今懷個太子,便是萬事大吉了。”
由嚴勖的重外孫子、沈如蘭的外孫坐他劉家的江山,再替自家曾外祖父,外祖父昭雪沉冤,這纔是真正的大仇得報。若是真有這一日,他們這些跟着嚴將軍出生入死的兄弟就是立時死了,也能含笑泉下。
玉娘聽着陳奉這話,不由自主地將手按在了腹部,過了片刻再擡起頭來與陳奉道:“下去罷。”陳奉聽着玉娘彷彿不喜歡,只得住口,行禮而退,到得殿門前又回頭瞧了眼玉娘,待要開口解勸幾句,想了回,還是退了出去。
到得晚間乾元帝過來,與玉娘一塊兒用了宵夜,又與玉娘一塊兒去看了眼已睡下的景琰。帝后兩個攜手回在寢宮,玉娘坐在妝臺前卸妝,乾元帝在一旁看着,只覺玉娘旁媚側妍,風流婉轉,便站在她身後賞鑑了回,親自動手替她除了幾根簪環才罷。
到得晚上歇息時,玉娘便將陳婕妤過來的事兒與乾元帝說了,又帶些惱怒地道:“她即不知傳言是哪個主使的,到我跟前說這些作甚?莫不是她也以爲我忌諱那個朝雲,容不得人嗎?!”
乾元帝瞧着玉娘粉面微紅的模樣,哈哈笑了回,撫着玉娘肩背道:“真是個傻孩子,她想說不是她呢。可叫你先問着她信不信你,她表白的話就不好出口。”玉娘似信非信地睨了眼乾元帝。乾元帝對着玉娘,少有脾氣,見她還笑道:“這眼神兒,一副兒你又哄我的模樣,這天下也只有你敢不信着我了,可見都是我平日太縱着你了,養得你膽兒肥了,正該好好教訓教訓纔是正理。”
玉娘嬌嗔道:“我不過是疑了您一回,這都過去多久了,您還拿着說。若不是我將您當做丈夫,我還能吃那個醋嗎?”乾元帝雖叫玉娘搶白了回,依舊十分喜歡,笑道:“這話我愛聽。”說着將玉娘抱入懷中,在她額頭親了幾親。
乾元帝臉上略有胡茬,刺得玉娘又痛又癢,往後躲,又把手去抹臉,拿眼瞪乾元帝,嬌憨的模樣似只小貓一般,逗得乾元帝心癢難耐,翻身將她壓住,放開性子胡天胡地了回。好容易雲收雨歇,乾元帝將玉娘抱進淨室清洗了回,又出來事,牀上已整理乾淨了。乾元帝將玉娘放回牀上,扯過錦被來裹住抱進懷中。
玉娘將將要閉眼,忽然張開眼與乾元帝道:“聖上,吳王成婚時,可請不請萬貴太妃出來?”聽着萬貴太妃的名頭,乾元帝眉頭一皺:“好端端地你怎麼想着她了?萬貴太妃要給父皇祈福,不便出來。”玉娘聽着乾元帝聲音雖不喜歡,卻沒多少怒氣,便做出副顧慮地模樣道:“這是我頭一回主持皇子婚禮呢,怕禮數上差了,叫人說嘴。若是說我不懂事也就罷了,要是連累了聖上,叫我怎麼安心呢。到底萬貴太妃是爲着父皇祈福的,說來,我還不曾見過她呢。”
乾元帝聽着玉娘這些話,頗爲無奈。說來,景淳成婚時因先頭的皇后已廢,新後未立,是以一概事務都是由宗正與禮部主理。這些人都知道乾元帝不喜萬貴太妃的緣由,自然沒人敢到他面前觸這個黴頭。可玉娘又從哪裡去知道這些?乾元帝自家不能與她說,旁人自然更不敢,也難怪玉娘會說出這些話來。且這回又是玉娘頭一回主持皇子婚事,想仔細周到些也是有的,倒不好怪她。
是以乾元帝耐了性子哄玉娘道:“景淳成婚時,便去請過她了,萬貴太妃清淨慣了,不願意出來,我們就不要去打攪她了。”
玉娘聽着心上嘆息一聲,頗爲失望。原是玉娘自是知道乾元帝拘着萬貴太妃的緣由,本來也不欲與萬貴太妃交往,可今日聽着萬貴太妃叫乾元帝關了這些年,手上依舊能有個杜鵑,而以杜鵑的年紀,自然不能是萬貴太妃調理出來的,那麼必然還有旁人,
若要摸萬貴太妃的人脈,從杜鵑身上摸去可謂事半功倍,還不一定有所成。倒不如雙管齊下,杜鵑固然要盯着,萬貴太妃這裡也要摸上一摸。可她如今便是再輕車簡從,也是前呼後擁地許多人,如何能去見萬貴太妃?先不說行動張揚,便是乾元帝知道了也不能喜歡。因而便有意趁景和成婚,叫萬貴太妃出來回,看看能不能尋出紕漏來。
不想她在乾元帝跟前略提了提,乾元帝不獨不答應還拿着萬貴太妃自家不願意的話來搪塞,玉娘無奈,只得做出副順從的模樣來。乾元帝也怕玉娘糾纏不休,拿眼淚來對他,看着玉娘十分溫順也鬆了口氣,拍着玉孃的肩背哄她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