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着景寧的聲音,玉娘臉上不由略露了些笑意,隨着話音,就看景寧噠噠地跑了進來,身後跟了保姆陸氏。景寧徑直撲到玉娘跟前將腿一抱,揚着臉兒道:“母妃,妹妹醒了,阿寧帶妹妹去看鹿好不好?”原是從西山回來時將景寧景琰兩個的鹿也一塊兒帶上了,暫養在合歡殿後.
玉娘撫着景寧笑道:“看鹿啊,阿寧睡過沒有?”景寧老老實實地搖了頭:“阿寧不倦呢。”陸氏見玉娘看她,因有鄧氏的教訓在前,陸氏如今對這個養在昭賢妃膝下的皇子十分仔細,聽着昭賢妃發話忙賠笑道:“奴婢勸過,殿下想着鹿,躺躺就起來了。”景寧扯着玉娘裙子道:“母妃不要怪她,是阿寧不睡的。”玉娘也就笑道:“即阿寧爲她求情,就罷了。”景寧小臉在玉娘腿上蹭了蹭,又細聲細氣地道:“那阿寧好不好和妹妹一起去看鹿,陸媽媽說,妹妹小呢,要問過母妃纔好。”
玉娘聽着這句,方對陸氏笑了笑,又與景寧道:“好啊,那阿寧要看好妹妹呀。”景寧張着黑漉漉的大眼認認真真地看着玉娘,點了點頭:“阿寧知道,阿寧是哥哥呀。”玉娘笑着在景寧臉上撫了撫,順手理了理景寧衣襟,又摸着景寧的手不冷,方對陸氏道:“照應好兩個殿下。”也就讓他隨着陸氏出去了。景寧鬆了玉孃的腿,恭恭敬敬地爬下行了禮:“母妃阿寧出去了。”方牽着陸氏的手往外走。
金盛在一旁看着玉娘舉動,知她對這個養子不算無情,跟着笑道:“連着一年也不到,五殿下就視娘娘爲母,實在是娘娘一片慈心的緣故。”玉娘垂眼瞧了瞧自己手掌,輕輕地嘆了口氣道:“只當是緣法了。”
卻是玉娘從前收養景寧是爲着自家名聲和日後計算。一來,這麼個小人兒,全然不知舊事。他即天然跟自家親近,又有乳母保姆宮人們伺候,她不過過問幾句,就好博個慈愛名頭何樂不爲。再有點,雖說因景琰肖似乾元帝的緣故,玉娘素日待她也不如何親近,可到底血脈親情在,又哪裡是說舍下就捨得下的。卻是看着景寧自家還是個幼童,可在景琰跟前卻是一副當哥哥的模樣,頗肯容讓,就引發了玉孃的慈母心腸,便待景寧便愈發好些,只望有這些情分在,日後便是她有個什麼,景琰也好有個依靠,只這番計算自是不能宣之於口。
雖宮中也有馴養寵物的,不過是些貓狗並靈鳥之類,上林裡也有鹿這等活物,可未央宮中倒是頭一回,引得多少人注目。莫說妃嬪們過來看看,便是宮人們也多有特意兜上一圈過來瞧瞧地,這新聞卻惹惱了景明。
原是還在西山時,景明聽着景和也送了鹿與景琰景寧,只覺臉上無光,人人與他作對,竟就拿着鹿撒氣,把鞭子來打了頓。那鹿原是野物兒,叫景明這一頓打,再溫順也性發了,一頭將景明撞到。景明愈加性發,抽打得更狠了,直將那隻鹿打得遍體鱗傷。
因前頭纔有乾元帝說景明不堪大任的考評,這事自有人報與乾元帝知道,乾元帝聽着景明這般任性,對這個兒子愈發的不喜歡,直把景明叫過去訓了一頓,問他:“那鹿礙着你什麼?你就要下這個的狠手?可是你不忿朕對你的考評,故意與朕作對?你小小年紀就這樣狠辣,都是你那娘教得好!如今在西山我也不與你多說,回去之後好生進學,再聽着博士們說你一句不好,你就與我仔細了!”訓完不待景明分辯幾句,便令他滾出去。
實情上景明發完脾氣也就後悔了,還問侍衛討了金創藥來與鹿敷上,待叫乾元帝訓完這一場倒是激發了左性。回去之後便將那頭鹿殺了。乾元帝聽着這個,氣得摔了筆洗,怒道:“朕從前怎麼就喜歡了這等睚眥必報,蛇蠍心腸的東西。”幾乎恨不得要送景明與他哥哥景淳去作伴兒,還是左右苦勸了,又請了昭賢妃來才作罷。
因有這一場委屈,如今景明聽着景寧與景琰的那鹿做了未央宮中的談資,便勾起前情來,愈發地不喜歡玉娘,連着景寧景琰兩個也痛恨起來。到底畏懼乾元帝,不敢在外發作,只拿着小太監們撒氣。見着高貴妃時,又說與了高貴妃知道。
高貴妃聽着景明轉述的乾元帝那番話,又氣又恨,暫時便將陳淑妃放在了一邊,只把一腔怒火對了合歡殿去了,在高貴妃眼中,景寧還罷了,不過是玉孃的養子,如今待他是好,日後玉娘得了自家兒子,哪裡還會將他看在眼中。倒是景琰,景琰雖是女孩兒,卻是從皇子排名,更是落地就有了封號。高貴妃的女兒皇次女永嘉,如今已經十來歲了,也不過叫人叫一聲二公主,一般都是皇女,生生地低了一頭,更何況,有昭賢妃在,乾元帝眼裡哪還看得到旁人!
再叫這回的事一激,高貴妃恨不得合歡殿母女死絕了纔好。便將陳女官召進寢殿,揮退了其餘諸人,親自從暗格處取出了只不過一掌大小的暗紫色包裹,卻是徐氏悄悄帶進宮來那隻:“放着那麼個招人的活物兒在跟前,日日招了那許多人去瞧,這是老天也瞧不過那幾個賤人!”
高貴妃親自動手。當着陳女官的面兒將包裹打開,裡頭又是一層青色緞子報着,連着打開三層,才露出一隻香袋來。香袋所用的料子極爲尋常,不過是大紅光面緞,勝在好看,上頭用金絲線繡着兩尾金魚,日頭下熠熠生光,更有繫着香袋口的繩子頭上還墜這兩粒指肚大的珊瑚珠子,頗爲招眼。
高貴妃咬牙切齒地道:“你去打聽着,那兩個孽種每日什麼時候過去看鹿,在那前頭悄悄兒地將這香袋扔下,只看老天什麼時候收了他們!”高貴妃也知以景寧景琰身份是不能去拿這種東西的,可服侍他們的宮娥太監看着這值些錢的東西,多半兒會伸手。服侍他們的宮人沾上了,這兩個小的還跑得掉嗎?
陳女官打小進宮,這些年來也看多了,頓時知道高貴妃這是要拿天花來害五皇子與寶康公主。她是知道利害的,雙手都在發抖,壯着膽子對着高貴妃瞧了眼,見她橫眉立目,雙目中幾乎噴出火來,哪還有半分嬌美的模樣,說是面目猙獰也不爲過,心上害怕,更怕的是,若是真叫兩個小殿下遭了難,當今聖上哪有不查的。這還是好的,若是叫昭賢妃遭了難,以聖上對她的心意,只怕未央宮裡半數人都要摺進去。陳女官想在這裡,身子都有些抖,腿上一軟再站不住,不由自主地跪在高貴妃面前,顫聲道:“娘娘還請三思啊!真出了事兒,聖上哪能不查呢。”
高貴妃冷笑道:“蠢貨!查什麼?如何查!日日招了那許多人過去,誰知是哪個?!瞧她不順眼的可多了去了,仗着會撒嬌會說話會哭,將皇帝把得牢牢的,一夜也不肯分出來,未央宮中想她昭賢妃死的,可多了去了!等着合歡殿出事,自是大夥兒拍手稱快,這都是她平日作惡多端,得罪人太多的緣故。”又冷笑着與陳女官道:“你大可拿着這個香袋兒去向昭賢妃投誠,只你也別忘了,從前你替我做過多少事。”
陳女官握着香袋,整個人瑟瑟而抖,到底說不出話來,只得白着臉兒退出正殿回在自家所住的廂房,立時着火一般將那包裹扔出老遠,包裹落在地上,跌得散了開來,露出裡頭的香袋來,陳女官不錯眼地盯着香袋看了回,正要過去揀,就聽着外頭有人拍門:“陳女官,您快來瞧瞧,怎前兒送來的二喬和點絳脣都死了。”
點絳脣與二喬都是菊花中的名品,一下死了兩盆,底下宮人們怕了,叫她過去瞧瞧也在情理之中,是以陳女官又對香袋瞧了兩眼,站起身來開門出去。因她是高貴妃身邊信用的女官,獨自住着廂房,故此也不怕香袋扔在地上叫人揀了去。待得陳女官料理完那兩盆菊花回來,香袋依舊好端端地在散開的包裹中躺着,香袋上兩尾魚象是活的一般。
陳女官又對香袋出了回神,嘆了口,走過去正要將那包裹收起來,卻發現香袋跌得鬆了,露出半隻小香錠來,遲疑片刻,還是去取過兩塊帕子將雙手包了,將香錠塞回香袋,又將口收了,依舊將包裹裹好藏在桌下,這纔出門。
高貴妃只等着香袋扔下去之後,景寧與景琰兩個出事兒。不想這一等就是四五日,一點子動靜也沒有,高貴妃只當着陳女官膽怯不敢動手,可再等下去,乾元帝就要還朝了。高貴妃便將陳女官叫過去,直問到她臉上:“你若是不敢,只管與我說,我還能強逼你不成?這樣拖延着,真是當我好性兒嗎?!你莫忘了,你那弟弟可還在我哥哥那兒呢!”
陳女官也在納悶,她明明白白地將香袋拋下了,如何一點動靜也沒有?便是叫旁的人揀去了,這些日子也該發作起來了。聽着高貴妃這樣問她,低聲喊冤,又賭咒發誓道:“奴婢一家子都是娘娘照拂的,奴婢怎麼敢背棄娘娘!奴婢是三日前過去放下的,放下之後還在一旁看了會,看着個小宮女兒過來,奴婢才走開的。如何沒發作,奴婢也不知情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