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章 斷魂

宋柯這裡送了信與宋姨娘,只以爲謝逢春父子爲着春風得意樓一事也不能叫他脫空,不想承恩候府竟是一些兒動靜也沒有。若是承恩候府不許他與宋姨娘交通還好說,偏承恩候府不攔着他們,倒叫宋柯捉摸不定。

那杜文勝與成枚陪了妝奩與女兒妹子,所求不遂,豈肯善罷甘休。那左補闕還罷了,到底是讀書出身,還要些臉面。可牧監那是什麼職務?漢時王莽設牧監一職,爲州牧副職,行事如刺史。至大殷朝,牧監更爲官署名,掌國家牧場。諸牧監養馬滿五千匹爲上監,三千匹以上爲中監,三千匹以下爲下監,各設監、副監等官職。若是在延平帝、永興帝或是乾元初年,大殷朝對外用兵,養軍馬的職務十分緊要,如今算是四海昇平,這下牧監的職務便同雞肋也差不了多少,不然成枚也不能將個妹子陪送出去,好挪個地方。這時所求不遂,自然尋上門去。

說來也巧,宋柯恰接着宋父寄來的信,信中講訴謝逢春如何無情,自家吃了多少虧,叫多少人瞧了笑話去。直叫宋柯看得一張黑臉通紅,將個信紙攥在手中,皺做一團。便是這個時候成枚找上門去,斜了眼對宋柯講:“當時是你一口應承,說得萬事在你掌握一般。如今已過去兩個月,你答應我的事又辦在哪裡?若是你真不成,早些將銀子還我,我妹子即叫你睡了,我也不能再領回去,你折準二百兩銀子與我,也就罷了。”

宋柯自詡無賴,不想遇着成枚這般不要臉的,頓時氣個倒仰,指着成枚道:“當日是你自己願意將人送來的,這會子要賴與我了?還二百兩銀子?二百兩銀子,就是花魁也能睡上一個月了,也不瞧瞧你妹子的長相!值麼?”

成枚聽着這話也是大怒,揮拳朝着宋柯就打,宋柯看着也是黑黑壯壯的,無如是叫酒色薰壞了身子的,成枚又是做得個出力官兒,兩下里一動手,宋柯就吃了虧,叫成枚按在地上揍了好幾拳,只打得眼角青腫,連着牙齒也鬆動了幾顆,吐出一口血來。成枚才覺着出了口氣,站起身來道:“我再與你一個月,你若是再不能,可怨不得我了。”說了拔腳就走,臨走時明明瞧着自家妹子瑟瑟躲在一旁,若是有兄妹情分的,便是不帶了走,也該撫慰幾句,也是這成枚實在涼薄,不然也做不出送妹的事來,當下只是斜眼瞅了下,更不停留。

要說那成氏也着實可憐,她與成枚雖是兄妹,卻是異母的。她母親王氏是成父的填房,年紀差了有十多歲,王氏嫁過來時成枚也半大不小了,這個年紀的男孩子本就懂了事,知道王氏不是親母,偏王氏雖不至惡毒到視成枚爲眼中釘,也頗多忽視,又如何能有母子之情。成父活着時自是偏向王氏母女,待得成父故去,那時成枚已成年將家業都接管了過去,王氏母女便吃着了苦頭。到得成枚要爲自家謀前程,便毫無顧慮地將妹子送與了宋柯爲妾。

這時成氏看着自家哥哥毆打了宋柯拔腳就走,她倒也不是蠢的,知道宋柯在成枚手上吃的苦頭,一會子定然要算在自家身上,十分害怕,當時就要跟隨。可憐她足弓腳小,不等她追出幾步,成枚已出了大門,成氏哭得一聲哥哥,就覺着頭皮一痛,卻是宋柯起了身,看着成氏要追出去,過來將她髮髻抓着,劈面就打了兩掌。宋柯是個男人,成氏不過是個十六歲的女孩子,從小也當着千金養的,這兩掌一吃,立時兩腮紅漲。宋柯再無半分憐惜之心,將成氏往地上一扔,又起腳亂踢,直踢得成氏滿地亂滾,又哭又叫,還是一旁的杜氏有良心,看着這樣,只怕宋柯將成氏打死,撲過來將宋柯的一條腿抱了,急道:“老爺,老爺,您再打下去,成姐姐就活不成了。”宋柯這才罷手,朝成氏吐了口唾沫道:“醜表子。”又把杜氏踢開,揚長而去。

杜氏看着宋柯出去,這纔敢過來將成氏從地上攙扶起來,再看成氏臉腫得已不能看了,口一張,竟是吐了一口血來。她與宋柯做妾本也不情願的,實在是父親涼薄,故此與成氏有同病相憐之痛,這會子看她這個模樣,抱着哭了場,又問:“成姐姐,你要緊不要緊,可要請個大夫?”成氏只覺得心如死灰,慢慢地搖了搖頭,掙扎着道:“我躺一會就好了。”杜氏就出去叫了僕婦過來,將成氏扶進了房,又倒茶與她喝,成氏喝了幾口,嗆了下,頓時茶盞裡一片血紅,杜氏看着這樣,又怕又憐,都哭出了聲。成氏搖頭道:“你不用怕,這是我牙齒鬆了,方纔多謝你。你這番恩情,我這一世報答不了,來生也要報的。”杜氏聽着成氏語出不詳,到底害怕,指着一件事躲了出去,不敢出門。

又說宋柯這一走當夜再沒回來,杜氏也是叫宋柯嚇壞了,見他不回來倒是鬆了口氣。臨睡前又去看了看成氏,見她閤眼睡着,氣息微弱,雖是十分憂心,卻也無可奈何,只望宋柯明日回來,能給成氏請個郎中瞧瞧,睡到半夜時,“砰”地一聲悶響將她驚醒過來,杜氏到底是個十六歲的女孩子,哪裡敢出聲,抱着被子躲在牀內,一聲也不敢出,好容易才捱到天亮,正要起來梳洗,就聽着一聲尖叫從成氏房中傳來。

因昨夜成氏的臉色看着極差,再聽着這聲,杜氏就知道不好,顧不得穿衣,披着衣裳趿拉着鞋就往成氏房裡衝,纔到門前,就見個婆子倒在地上,將手指着門內。杜氏順着僕婦的手擡頭一看,卻見成氏懸在房樑上,臉色紫漲,雙眼瞪得幾乎要脫出眼眶,舌頭吐出老長,竟是吊死了。

杜氏張了張口來不及出一聲,眼前一黑,就栽了下去。待得醒來時,已在自己房中,又有個婆子守在一旁,卻是專門管茶飯的簡婆子。簡婆子看着杜氏醒來,忙叫了聲“阿彌陀佛”過來道:“杜姨娘,你可醒了,如今可怎麼辦!”。杜氏也是嚇慌了,一時竟想不起出了什麼事,怔得一怔,纔想起成氏吊死了,不由得雙淚交流,哭得幾聲才問:“老爺可怎麼說?”

簡婆子唉聲嘆氣地道:“老爺可還沒回來呢?杜姨娘可知老爺去哪裡了?”杜氏到底年紀小,哪裡來的主意,只會哭,哭得幾聲後才道:“老爺去哪裡,素來不會同我們講的。我也不知道。”又想起成氏的慘狀,想起自身,直哭得涕淚交零,連着簡婆子也動容,勸道:“杜姨娘快別傷心了,人死不能復生呢。姨娘倒是想一想,哪裡能找着老爺,成姨娘的屍身總要收斂的。”

杜氏想了想道:“不若請了成姨娘的哥哥來,許他能找着老爺。”說在這裡有想起昨日成枚的無情,城市的可憐,禁不住又哭了起來,將簡婆子哭得站不住腳,轉身出去了。走到外面,恰遇着漿洗上的蔡婆子,兩個相顧嘆息。

簡婆子臉上現出了愁容,與蔡婆子道:“老姐姐你也看着了,成姨娘的哥哥是個什麼東西,能賣了自家妹子的賤人,看着妹子死了,還不靠着死人發筆財,必是要鬧的。” 蔡婆子左右一看,湊進簡婆子道是:“如今出了人命了,只怕老爺回來,說着你我的不是。”簡婆子叫蔡婆子這句話,說得臉上更苦,忽然一咬牙,一拍手道:“老妹子,我和你都是籤的活契,怕的甚來!告官去!”

這話一說,蔡婆子閉着眼,想了想,點頭道:“成姨娘是自家吊死的,官府來一驗便知,這就與你我沒礙了。”兩個一拍即合,就由蔡婆子留在家中,簡婆子自去報官。

宋柯這時還在承恩候府的客房中高臥未起,昨日將成氏打了場之後,便往承恩候府來,要見宋姨娘。門上早接了謝顯榮的招呼,將他放了進去。兄妹兩個一碰頭,宋姨娘看着自家哥哥半張臉都腫了起來,又問了祥由,知道是爲着沒給成枚遷官的緣故,先是將成枚咒罵了場,到底不敢說謝逢春不肯出手,只對宋柯哭訴了回謝逢春已數日不來她房中,她連人也見不着,又如何替宋柯說話。

宋柯倒也不糊塗,知道這是謝逢春不肯替他說話,他話雖說得兇狠,可真進了侯府,看着威嚴氣象,到底不敢同成枚一般胡鬧,反勸着宋姨娘以柔情哄轉謝逢春,說是:“你也沒用!如今承恩候身邊只得你一個!這般年輕貌美,多撒些嬌兒,他還能不從了你?以他的年紀,你爭氣懷上個一男半女的,他還能不把你當眼珠子疼?!到時要什麼不能到手。我和父親也算沒白替你辛苦一回。”自家就往客房歇息,等着宋姨娘與他迴音。

宋姨娘叫宋柯這幾句話說得心動,當時裝扮得花嬌柳媚,親自往二門堵着了謝逢春,撒嬌撒癡地將他拉回房,又把酒來灌他,直灌得謝逢春有四五分醉意,方哭着將宋柯捱了成枚一頓打的事說了,也是她說順了嘴,將宋柯爲着出氣將成氏也打了場的話漏與謝逢春知道了。

謝逢春叫宋姨娘哭得心煩,又想着不過是調個職位罷了,正在謝顯榮手上,並沒什麼了不得,不如應了他,也免得再囉嗦,就與宋姨娘說了。宋姨娘聽着,滿心歡喜,送走了謝逢春,忙到宋柯所住的客房走了遭,將謝逢春肯答應,現去與謝顯榮說的事告訴了他,宋柯聽說,十分得意。又因這日鬧了一場,身上臉上終究有傷,當夜就在承恩候府住下了,直到日上三竿仍高臥未起,不想,奉天府尹就找到承恩候府來。

作者有話要說:  晚上還有一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