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說自皇五子景寧到了玉娘身邊,就日漸活潑起來。景寧養在椒房殿時,乾元帝偶爾過去,李皇后就叫景寧來見,景寧見着乾元帝就泫然欲泣,再不肯親近的。到合歡殿這裡之後,景寧慢慢肯說肯笑起來,遇着乾元帝也不再往後躲。
乾元帝哪裡曉得這裡的緣故是他極少踏足椒房殿,景寧年紀極小,看着他陌生不免有些害怕;而合歡殿這裡,便是他政務再繁忙也要來走上一遭,與玉娘說一會子話,景寧與他熟了,自然就不怕了的緣故。反以爲是李皇后待着景寧外慈內苛的緣故,故此景寧養成了個畏手畏腳,見不得人的毛病。有了這個想頭,乾元帝自然要想,景寧這還是李氏去母留子,打落地養在身邊還這樣,若是叫李皇后日後做了太后,還不知會拿着餘下的皇子如何,指不定大殷朝又要有呂氏賈氏之禍,因此廢后的心思愈發地堅定。
自從乾元帝有了這個心思,便使人着將合歡殿昭賢妃將無母可憐的皇五子照拂仔細,如今母子兩個好得跟親生的一般,可見昭賢妃的慈愛賢良這樣的話暗中傳播出去,好爲玉娘搏美名,日後立後更名正言順些。
不想都是他素日對昭賢妃的寵愛太過,已到了六宮虛設的地步,便是有昭賢妃慈愛賢良的傳言,人都知道是乾元帝手筆,無非是在昭賢妃受寵愛的事蹟上加了一筆而已。
有常進宮,知道昭賢妃行事的便說是:“若我是昭賢妃,也樂得慈悲些。左右是個喪母的孤兒,又沒母族影響,養熟了和親生的又有什麼不一樣?倒還能博個美名哩。”
也有說:“慈愛不慈愛的,聖上說着什麼就是什麼,哪個敢說不是?且看日後她自家有兒子,還能如此,我倒要寫個服字於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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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中有個秘書少監私下道:“自昭賢妃有寵,六宮黯然,希復覲見,逾越禮制,浸盛於前,禍啓矣。”這話直將玉娘比作漢時飛燕姊妹一流。
大殷朝後宮規制爲一後三妃、九嬪、九婕、九美人、九才人、寶林二十七人、御女二十七人、采女二十七人,共二百零一人。乾元帝御極至今將十年,後宮妃嬪人數未足,也有數十名,玉娘一人得寵,餘下的妃嬪們未免個個都有“寂寞深宮冷”之嘆。這些妃嬪的家屬們如何能看玉娘入眼,聽着這話,自是深感贊同。只玉娘若是飛燕合德,豈不是將乾元帝比作了漢成帝?這樣的話,哪個又敢在明處說。
一時間承恩候府如烈火烹油,鮮花着錦一般,身邊圍攏的勢力遠勝當年高鴻高鵬兄弟身邊的人,連着護國公勢大的時候也有些及不上。
從來功名利祿動人心,雖有冷眼旁觀的,更多的卻是趨炎附勢之流。男人們在朝堂上與謝顯榮,謝懷德倆兄弟走動,又叫自家妻子往宮內遞帖子奉承昭賢妃,這還罷了。更有些不入流的看着謝氏兄弟雖都有正妻,可都是正當盛年,情願把自家庶女庶妹送過去做妾的,雖謝氏兄弟堅拒,也禁不住有人往上撲。
馮氏還好些,與謝顯榮數年夫婦下來,彼此性情早已熟悉,知道謝顯榮在女色上是無心的,不然那個翠樓他一早就好收用,也不用轉增妹婿以至於兄妹反目了。倒是樑青容與謝懷德,還在新婚裡,謝懷德又是一副好相貌,自然有些不安。還是樑醜奴知道自家女兒,叫秦氏將樑青容叫了回來,訓導了番,說是:“我與你父親看着女婿不是這樣的人,便是他要納妾,也沒有在新婚就行事的。就是他肯,他大哥也不能答應。若有萬一,你總是正妻,還是聖上賜婚的,只消那謝懷德不是糊塗透頂,再做不出寵妾滅妻的事兒。你不可露出妒忌來,倒叫女婿多想。”
聽着這些話,樑青容只能答應,她性子再大方,也到底年輕,神色間不免露了些出來。也是謝懷德是個識情知趣的,看着樑青容這樣,知道她憂慮什麼,屏退了房中服侍的丫頭,拉着樑青容的手道:“你只管放心。我即娶了你就不能負你。憑是誰的姊妹女兒,便是天仙下凡,我也不能要。”樑青容聽着這段話回嗔作喜,啐道:“哪個不放心了。”這才把心放寬。
偏那些一心想鑽營的,看着謝氏兄弟這裡走不通,也是上回謝逢春納宋姨娘的故事鬧得沸沸揚揚,這些人便把心思動在了謝逢春身上。謝逢春這人,說膽大也膽大,敢將庶女充做嫡女送去採選,以博富貴;可說膽小倒也謹慎,尤其又有兩個兒子在旁敲打,又拿着“若是連累了昭賢妃,到手的富貴榮華都要付諸流水”來恐嚇,倒是嚇得謝逢春不敢動作。
不想謝逢春這裡走不通,他那宋姨娘的哥哥宋柯膽大妄爲,竟是收了兩個小妾。一個是左補闕杜文勝的嫡次女,一個是下牧副監成枚的幼妹。
杜文勝與成枚肯將女兒妹妹送與宋柯爲妾,又倒賠嫁妝,瞧的是宋柯之妹是承恩候的寵妾。承恩候是哪個?昭賢妃之父。從來最難抵擋枕頭風,只消那宋姨娘在承恩候枕邊說幾句,這老夫少妻的,自然寵愛些,又是在溫柔鄉中,還能不答應?承恩候再往昭賢妃跟前遞句話兒,升官不過是一句話的事兒。便是不經過昭賢妃,昭賢妃的長兄,可是在吏部任職呢,升個六七品官兒,也就是他擡擡手的事。
不想這倆想得極好,可在謝逢春這裡,他雖收了宋憐兒爲妾,可宋憐兒家賣女求榮的行徑太過明晃晃,就是連謝逢春也瞧不上。更何況,宋憐兒再是庶女,也是嬌養的姑娘,有些兒嬌慣脾性,又以爲自家年輕美貌,只以爲謝逢春該拿她當着掌上珍一般。不想謝逢春是在孟姨娘佩瓊手上經過世面的,可雖說是久慣風月,如何能看重她,所圖不過是宋家答應陪送的那些良田與宋憐兒年輕嬌嫩,真遇着事,卻是拎得清。尤其這回,宋柯所圖事大,謝逢春自然不肯答應。
宋姨娘看着謝逢春不肯答應,自覺沒了面子,倒是哭鬧起來,一會嚷着心口疼,一會嚷着頭痛,又哭說:“侯爺便是不念着妾的情分,也該念着妾兄替侯爺解了一難。如今妾兄所求,不過是些許小事,侯爺只需在咱們娘娘跟前遞句話兒,聖上那樣寵愛娘娘,寵得皇后都不敢和娘娘強,這樣的事,還不是娘娘開個口就能了的。”
這話也是宋柯教的宋姨娘。說來宋柯是個貪婪的,卻也不蠢,春風得意樓鬧得那一出,起先他也叫唬住了,轉過頭來就鬧明白了,這是謝家借他順水推舟做的一場局,好陷害人的。雖宋柯不知謝家要陷害哪個,卻不妨礙他這會子拿來說嘴。
謝逢春聽着這一番歪纏的話,只覺得手腳冰涼,逼近了宋姨娘道:“你說得什麼大事?”謝逢春樣貌在年輕時也算得上俊秀,長女英娘,幼子懷德像的就是他,便是一個秀麗一個俊美。如今謝逢春已是四十來歲,頜下留了長鬚,也不顯得老,依舊是個斯文面目,這會子立起眼眉來,倒是有些陰森森。宋姨娘見着謝逢春這幅嘴臉,頓時心慌,囁嚅着道:“什麼大事,侯爺問妾,妾如何知道呢?”她這句倒是實話,雖宋柯教了她,也沒告訴她實情,不想謝逢春聽着卻以爲宋姨娘拿着這話來威脅他,臉上竟是現出了一絲兒笑模樣,在宋姨娘臉上摸了摸,輕聲道:“你們兄妹很好。”說了拔腳就走。
宋姨娘並不是個如何聰明的,看着謝逢春這樣,也知道有些不妥,卻又不曉得不妥在哪裡,就要送信出去與宋柯,不想謝逢春前腳出去,後頭就將園子鎖了,宋姨娘送出去的信就落在了他手上,父子三個看過之後,纔將信送與宋柯。待得宋柯傳信回來,依舊先落在他們父子手上。
只說謝氏兄弟一聽宋姨娘的話,就猜着宋柯十有**是拿着春風得意樓的事來要挾。這事宋柯若真是傳揚起來,雖不至於有罪,可如今看着他們父子不入眼的也多,必然拿着這個做把柄。因此便不肯叫宋柯鬧起來。
雖宋柯這回只是要調動兩個低階官員,都不需驚動玉娘,謝逢春如今已是吏部右侍郎,因着昭賢妃的關係,便是吏部天官都要容讓他幾分,六七品官員的升遷,不過是謝顯榮手上鬆一鬆的事兒。可是這回若是答應了,宋柯食髓知味,下回必定得寸進尺,還不知會鬧出什麼來。再往深處說,宋柯先時能一個妹子先後許與父子兩人,如今又拿着謝家的把柄爲自家謀利,這樣的人品,日後因利忘義,與外人勾結串聯也不是做不來的。便是不與外人串聯,回在東安州,藉着承恩候府名頭,還不曉得會做出什麼事來。別自家父子兄弟謹言慎行,名聲卻壞在這樣一個人手上。
這時莫說是謝逢春謝顯榮父子,便是謝懷德也覺着宋柯此人不能留。謝逢春更是懊惱道:“早知今日,莫說是一千畝良田,便是再翻上一倍,我也不該收了那個惹禍的秧子。”
還是謝懷德道:“如今說這話無益,所幸我們在陽谷城也不是沒人的。還有有李、齊兩家姻親。如今還請父親修幾封信與兩家姻伯父。請他們往州府走一遭,將父親的信轉成知州與陽谷城縣尊與東陽城縣尊,只說我們家謹蒙聖恩,不敢辜負。若是有人拿着承恩候府的勢派行事,一概都是冒認官親,還請依律處置,不必顧忌。”謝顯榮聽着,也點了頭。又知道謝逢春文筆上有限,這樣的書信還是由謝氏兄弟自家寫着方便,就由謝懷德擬筆,一式寫了三封,用了承恩候的大印。英孃的公公李茂行、月娘的公公齊伯年就由謝逢春親筆拜託。
五封信寫畢,當即發出,信使用的是承恩候的名頭,自然騎的是移碼,走的是官道,歇的是驛站,曉行夜宿,不過十數日就到了陽谷城,拜訪了李、齊兩家。這兩個接着信,一碰面兒,商議了回,同往州府縣衙走了回,將謝逢春的囑託辦了。也是謝氏兄弟當機立斷得快,那宋家正仗着承恩候府的名頭強買田地,只肯出市價的五成,苦主告在東陽城縣衙。
縣官雖遠在東陽城,也聽過昭賢妃與承恩候的名頭,不敢招惹,正要枉斷,正巧李茂行與齊伯年過來拜訪,送上按着紅彤彤承恩候大印的書信,又笑說:“大人休要糊塗。那宋家不過有個女兒送與侯爺做妾,哪裡是什麼正經親戚。侯爺夫人的母家都沒發聲哩。”
縣官看着這信,知道若將這案子斷成宋家贏,苦主含冤上告,承恩候府必定反面將宋家拋出,到時連累自家前程不保,幾乎嚇出一身冷汗又暗自僥倖,慶幸自家一時心軟,拖延了片刻,這才救了自身,當時一揖到地道:“侯爺清廉自守,真真是我東安州百姓之福。”
當時依律斷案,將田地斷歸原主所有,又說宋家的管家假冒官親,有違刑律,重責了八十大板,將那管家打得死去活來,宋家一家子的臉皮也剝得乾淨。這事一出,往常看着宋家有女在承恩候府爲妾,趕着來奉承的那些人都做了鳥獸散,宋父幾乎沒有麪皮出門。這還罷了,這位縣官又將謝逢春來信囑託的事在縣衙上傳揚了番。
在這位縣官看來,他這般行事可說一舉數得,一來是奉承承恩候,二則,即明示了承恩候不認這些七拐八歪的親戚,也算是爲承恩候絕了後患,三者,他自家這般作爲傳在承恩候耳中,承恩候自然記得他的好,承恩候的嫡長子正在吏部呢,他年升遷時,筆下超生,就有好去處。
不想他這番作爲,雖東安州百姓都覺着承恩候清廉愛民,可那宋家如何能忍氣。當年他們情願將個美貌庶女陪送大筆田地與謝逢春爲妾,圖的便是謝逢春有女在宮中爲寵妃,自家好借勢。不想如今就是不知道皇后是哪個,也沒人不知道昭賢妃的名頭,謝家女得勢成這樣,竟一些兒也不肯提攜親眷,這口氣,宋家如何能忍?宋父當時修書一封與宋柯,要宋柯想法子將局面扭轉。